鐵窗外傳來海水被攪動的聲音。
她睜開眼,轉頭看向窗外。只見水面下游過一道細長的墨綠色事物,尾巴在水面下捲起淺淺的旋渦,轉眼就隱匿在漆黑厚重的海水之下。
也許是一條海蛇,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
但,誰會去在意這個呢?
她眨了眨眼睛,抬頭數著天花板上懸落的藤蔓,試圖讓自己的意識保持清醒。
這裡是一座昏暗狹窄的牢房,深綠色的藤蔓與苔蘚肆意蔓生在四周的角落和牆壁上,空氣陰冷潮溼,充斥著一股子令人幾乎要昏厥的腐臭味。
但她卻不得不忍受這股糟糕透頂的臭味,直到習以為常。
因為她是囚徒,是那頭怪物眼中的食物。
所以她才被關在這裡,忍受這種來自肉體上的折磨。
冰涼的鐐銬緊貼皮膚,將她的雙臂束縛在一起,上面生滿了鋒利的倒刺。這些倒刺和她的手腕皮膚緊緊黏連,在細嫩的皮肉上拉扯開針眼般密集的傷痕,鮮血從中緩緩流淌,在她的雙臂上留下血色的線條。
而在鐐銬根部,有粗大的鐵鏈與牆上的鐵環連線,將她雙手向上吊起,只有腳尖能點在地上,迫使“囚徒”無時無刻都不得不承受手腕被倒刺摩擦的痛楚。
滴答,滴答。
她低下頭,牆壁的縫隙中正在滲著海水,在地板上堆積到了自己腳踝的位置。
多諷刺啊,她腳掌的皮膚已經被海水泡得發白,卻無法用腳下的水源來滋潤自己發乾的雙唇,嗓子眼裡活像是含了一塊炭火,從喉嚨直到胃部都充滿了辛辣灼燒的刺痛感。
因為失血和脫水,剛才有那麼一會,她都昏死過去了。
如果沒有被窗外的水聲驚醒,或許她就會在沉睡中死去。
那樣似乎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承受更多的折磨,也不用在自己的意志崩潰前自殺,咬舌頭還是很疼的。
只是可憐自己那個固執的妹妹,自己這次生還的機會很小,可能從今以後她就要獨自一人生活下去了。
囚徒勾起嘴角,不知是在嘲諷那個將她抓到這裡的怪物,還是在嘲笑一頭撞進陷阱裡的自己。
“砰!”
她突然聽到牢房外傳來巨響,緊接著就是一連串腳掌踏在積水上的聲音。
“卑鄙的女人,你竟敢欺騙我!”
渾身佈滿濃黃色粘液的豬頭怪物出現在牢房外,雙眼血紅,那張佈滿疤痕的腦袋上帶著暴怒的神情。
它惡狠狠地衝了過來,一頭撞進牢房裡,抬腳踹在囚徒身上。
這一腳正中小腹,她身子被踹得晃盪了兩下,只覺得耳畔嗡嗡作響,眼前冒起無數跳動的金色小點,靈魂瞬間好似與身體剝離開來。
緊接著,手腕上後知後覺般傳來劇烈的刺痛,溫熱的液體從傷口中流淌而出,她張嘴想要慘叫,卻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你告訴我自己是一個人住,那個矮人和他的瘋狗是怎麼回事?!”
怪物咬牙切齒地怒吼著,聲音裡帶著哭腔,又是一巴掌甩在囚徒臉上,“你分明是在騙我!你想讓他們殺了我再來救你對不對?那條狗咬斷了我的腿!我在流血,很疼!”
“噗。”
她嗤笑一聲,就那麼歪頭盯著怪物,毫不掩飾自己眼裡的蔑視,“那可真是太遺憾了,以你犯下的罪行來看,活該那條狗咬斷你的喉嚨!你這頭只會欺負弱小女性的骯髒的豬,沒有一丁點男子氣魄,受了傷就哭的跟個娘娘腔的軟蛋似的,沒種的玩意兒”
她沒能把話說完,就被怪物拽住頭髮,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豬頭人從腰上取下鏽跡斑斑的菜刀,將刀鋒緊貼在她臉上,“告訴我那本格林家族的筆記在哪兒,否則我就毀了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剁掉你的雙手,讓你再也沒法寫那些什麼所謂的小說!”
一個竭嘶底裡的瘋子。
視線漸漸模糊,她索性閉上眼,不再理會豬頭人,只等這怪物揮刀給自己來個痛快。
“很好”
囚徒的舉動令豬頭人更加惱怒,它舉起菜刀,作勢就要砍下她的腦袋!
“嘭!”
巨大的衝擊聲驟然而起,一扇老舊的鐵門撞在牆上,正中央像是被某種巨力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這一幕落在怪物眼中,令它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恐慌。
“誰?!”
它衝出牢房,在空中揮舞著手裡的菜刀,好像這樣能給自己增加些勇氣,“是誰在外面?!”
牢房外的走道裡煙塵瀰漫,因為衝擊,四周爬滿青苔的磚石上抖落一層嗆人的牆灰,一時間令人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無人應答。
它試探性地往前挪了幾步,伸手想要揮開煙塵,眼前卻突然冒出一張佈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對著它高高隆起的鼻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吼!”
這咆哮聲如同巨鍾轟鳴,活像是在走道裡打了個響雷,令四周的牆體都在微微發顫。
豬頭人駭得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的贅肉止不住顫動,抖落大灘大灘的淤泥來。
煙塵中探出一隻金色的爪子,接著是魁梧壯實的軀幹,和高昂的頭顱,最終顯出被灰塵遮擋的全貌來。
“怎麼是你?”
當看清眼前的情境時,怪物愕然出聲,“我明明已經甩掉你們了!”
“你逃跑的速度確實很快。”
萊納端坐在朝日背上,俯視坐在地上的豬頭人,臉上露出嫌惡的神情,“但這種難聞的臭味還在。”
“你得知道,醜傢伙。沒有人,沒有任何生物能逃過都靈獵犬的狩獵。”
他輕輕撫摸愛犬後頸上的毛髮,毫不掩飾語氣裡的喜愛與誇耀。
“作為矮人王族的專屬坐騎,它們能把所有聞過的氣味牢記在心,追逐敵人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至死方休。”
說完這話,萊納輕輕按動手杖。
手杖外殼上鍍著的那層金子如同波浪般湧動翻轉,隨著機殼中噴湧的蒸汽,與手杖內部的精巧機關勾連翻轉,眨眼間就變形為一把厚重的長柄戰斧。
“現在我們再來說說你吧,怪物先生。”
話鋒一轉,他將斧刃抵在怪物咽喉上,令它不敢動彈分毫。
“將手無寸鐵的女性非法囚禁,而且還是在淹沒區這種荒涼的地方,按照王國法律來說,你這是犯罪啊怪物先生。”
萊納瞥了眼被吊在牢房中的年輕女人,語氣漸漸變冷,“她是誰?”
怪物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見豬頭人神情猶豫,矮人微微皺眉,臉上顯出幾分含而不露的怒氣。
“如果你不想惹毛我,最好老實些。”
他將斧刃向前壓了幾分,在怪物脖子上劃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面的渾濁粘稠的脂肪來,“告訴我,她,是,誰?”
“她是她是”
豬頭人看看牢房中的女人,又看看架在脖子上的斧頭,猙獰的腦袋上閃過恐懼、憤恨、猶豫、怨毒好幾種複雜的神色,活像是在表演戲劇。
它突然怒吼出聲,癲狂一般地反撲向萊納,渾然不顧還架在脖子上的斧頭。
“我不會說出她的名字!”
“我不要再被關進那本該死的書裡!幹他媽的監察者!”
“去死吧!狗日的格林家族!”
它動作很快,驟然暴起發難,使得萊納只能下意識轉動斧柄,雙臂上挑,利刃瞬間便將豬頭人腦袋攪得稀爛,爆出紅白相間的腦花來。
啪的一聲,無頭屍體軟倒在地上,很快就融化成一灘散發惡臭的黃色液體,凝固成透明的膠狀物。
它為何如此抗拒說出那個女人的名字?
萊納盯著地上的膠狀物,有些想不通這個問題,於是便果斷放棄思考,從朝日背上跳下來,快步衝進關著女人的牢房中。
因為身高問題,他只得跳起來才能用斧子砸斷鎖鏈,將女人從鐐銬中解放出來,用雙臂將她抱在懷裡,仔細打量對方的樣子。
這是一位惹人憐愛的可人兒。
她有一頭凌亂的棕色長髮,精緻的俏臉上毫無血色,似乎有數天都不曾好好休息。她的手腕上也被倒刺劃得血肉模糊,此刻雙眼緊閉,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彷彿一件佈滿裂痕的玻璃器皿,隨時都會破碎一般。
她的傷勢很嚴重,如果不儘快接受救治,勢必會因失血過多和過度缺水而死。
作為一名草藥醫生,萊納很快就瞧出了女人的現狀,他輕鬆將對方抱起,放在朝日背上,接著自己也跳了上去,催動愛犬離開了這座陰森潮溼的地牢。
結束了嗎?
在整個過程中,女人並不知道發生的這一切。
她只是覺得很累,處於一種昏迷與清醒的邊界,意識如同在雲端浮動。
憑著殘存的知覺,“囚徒”能感受到身體被一雙溫熱的臂膀抱住,令她不由自主地放鬆了意識,只想在這有力的懷抱中沉睡下去。
於是她徹底放開戒備,貪婪地從這個懷抱中汲取溫暖,緊緊依偎在其中。
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裡睡著,一定會做個好夢吧。
這是弗朗西斯格林在落入安眠前,最後的一個念頭。
他睜開眼。
隨即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灰色的世界裡。
這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他站在這座森林中的一條小徑上,環顧四周,卻只能看到單調的灰白,除此之外再無半點顏色。
不,不只是森林。
他看到林地間有狼群轉瞬即逝,手持弓箭的精靈獵手穿梭其中,無數駕馭戰馬的騎士衝破迷霧,還有許多如山般巨大的身影緩緩走過。
這絕不是現實世界。
那些森林中的生命看不到他,彷彿他只是一個隱形的旁觀者。
格溫忽然就明白了,原來自己正在做夢。
於是他順著腳下的小路向前走去,約莫兩三分鍾後,就走出了森林,來到一片褐色的岩石荒原上。
此時夢境中漸漸有了顏色,荒原上的石塊開裂破碎,露出赤紅的熔漿裂縫,濺射出無數燃燒的火星。格溫下意識避讓,卻注意到頭頂掠過大片大片的陰雲。
那是許多形體龐大如山的巨龍,張開雙翼便足以遮蔽天空。它們形狀各異,難以用語言所描述外觀,只能感受到這一遠古物種的尊貴與威儀。
它們口吐寒霜與烈火,用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召喚出雷霆與風暴,撕開赤紅色的天穹,向群星發起進攻。
格溫再仔細一看,發現群星變成了無數凝望大地的眼睛,它們佈滿了整個天穹,正在窺伺大地上萬物生靈的一舉一動。從眼睛裡交織出細密的彩色鏈條,將空中的巨龍們束縛絞殺。
但巨龍卻無法死去,每當它們被絞殺後,就會從空中落入岩漿裂縫裡,於火中重生,帶著復仇的怒火重返戰場。
成千上萬只眼睛與龍群廝殺,這一幕看上去令格溫有些頭皮發麻,於是他收回視線,向荒原深處繼續進發。
在更遠處,佇立著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大山。
那座山正在呼喚他,令格溫心底生出一種強烈的渴望,想要立刻趕到那座黑色的孤山之上。
此時天空中的戰爭越發激烈,格溫頭頂傳來呼嘯的風聲,一片陰影籠罩而下。
他抬頭,看到古龍從天空墜落。
“啪!”
燃燒的木柴爆出一粒火星,將格溫驚醒過來。
他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火堆旁,一隻手掌放在燃燒的木柴上,被熾熱的火焰所包裹。
格溫面無表情地從火焰裡抽出手,翻身坐起。頭頂的天空中聚攏起大片漆黑的烏雲,其中傳來滾滾雷聲,點點涼意隨之落在格溫臉上,令他的意識更加清醒。
下雨了。
眨眼功夫,細如牛毛的雨粒便飽滿起來,大顆大顆地從空中砸下,撞在石塊和樹枝上,摔得粉碎。雨聲漸漸大了起來,噼裡啪啦地迴盪在這片森林上空,一時間令格溫想到了夢裡墜落的龍群。
其他還在睡夢中的幾人也紛紛被雨聲驚醒。
“醒啦?”
雲夢從睡袋裡鑽出來,看到格溫在火堆旁發呆,招呼一聲後,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樣子睡得不錯。
他們頭頂是一塊向外延伸的巨石,正巧形成一座天然的庇護所,能夠遮擋風雨;腳下是一座隆起的矮山,沒有淤泥和積水,所以被眾人選作宿營地。
從巨石下向西方遠眺,能看到一片森林的邊界,其中有大河流淌而出。
格溫知道,那片森林就是海因斯口中終年被迷霧所籠罩的法肯沼澤,而那條大河就一定是被諾曼人視為民族起源的泰莫利亞河。
他的目光順著大河越過沼澤,落在北方天際垂落的那條瀑布上。
那便是到達戰錘省邊界前的最後一道關卡,也是一處常人難以跨越的險峻天塹。
瀑布與沼澤臨得很近,這也意味著等他們穿過沼澤後,就立即要思考該如何跨過瀑布這一難題。
還是先想想該怎樣安全地穿過沼澤吧。
格溫嘆了口氣,心中有些惆悵。
他們一路上走到現在,早就聽海爾辛講過許多次法肯沼澤的兇險,據說裡面藏著許多深不見底的泥潭,稍不小心就會連人帶馬都沉進去,化作沼澤毒蟲的食物。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而更加兇險的,則是那些居住在沼澤裡的動物。
按照海爾辛的說法,它們似乎和其他動物不一樣,具有智慧,能夠口吐人言,他還強調了最為神秘的一點。
那些動物能夠施展古老的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