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感慨或是憐惜, 都不是如今的他們所該擁有的情緒, 畢竟事不關己,又滿身麻煩,早就無暇招惹多餘的閒事。
四人隨著引路的魚群向與巨人說好的接引地點趕去。長笙一路心事重重,沒有人開口說話, 只怕打破寂靜後那被壓抑著的悲愴會決堤而來。
蔣箏快步跟在長笙身後,怕她想得太多, 卻又不敢於自己旁人的立場對她進行一番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安慰。
長笙上過戰場,歷過生死,她性情看似不溫不火, 卻又對在乎的東西十分倔強與執著。蔣箏知道, 這樣的人,往往堅強也脆弱, 那些被他們堅定信仰的事物一旦發生變化,對他們造成的衝擊比天崩地裂還要大。
蔣箏不知長笙究竟知道了什麼, 長笙不願說,她也不敢多問。
她與長笙一前一後, 保持著一個很近的距離, 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明顯得一旁包子都投來了期待的目光, 長笙卻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對此一無所知。
蔣箏明白,在矮人的眼中,她怕是唯一一個能安慰, 也懂得如何安慰長笙的人了。
可縱使她曾經鬼話連篇,能把真的說成假的,假的說成真的,面對著這樣一個長笙,也不由得茫然無措起來。
沉默的氣氛維持了一段路程,蔣箏忽用小指輕輕觸碰長笙的手背,見長笙似觸電般回神,下意識想要縮逃,便乾脆將其一把抓住。
長笙有些猶豫地看向蔣箏,沉思片刻,終於開口道:“從小,我和弟弟體內就藏著一個封印。”
她話語頓了頓,四周又如剛才一般寂靜,靜得只剩那水流劃過保護結界的聲音。
蔣箏挺怕這樣的寂靜,不禁輕輕捏了一下長笙的手。
終於,她又在聆聽者沉默的等待中將話題繼續了下去:“那是希爾達拼上性命留給我們的守護。”
“所有人都畏懼或憎恨著龍,無數傳說中,它們都是邪惡的,不該存於人世的……可誰又想得到,艾諾塔的皇室血脈中,竟有人流著龍的血。”
盲微微皺了皺眉,包子目光中流露震驚,張了張嘴,最後也什麼都沒說。
長笙的話沒有一絲掩飾,更多的是那份明顯到讓人有些心疼的自嘲。
蔣箏心裡亂成一團,不敢相信,更不敢說話,只靜靜等著長笙繼續說下去。
長笙心裡很亂,儘管努力平靜,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將一切細細道來,她說了幾句,聲音便開始有些哽咽,紅著眼眶不再言語。
原來,仇恨之火燃燒過後,侵襲全身的,會是恐懼。
希爾達是龍,黑龍的後裔,曾經想過拯救自己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卻在數百年的四處跋涉追尋中,漸漸放棄了這個念想。
她喜歡上了這個世界,珍惜自己路過的每一條山川河流,敬佩自己見過的每一個平凡庸碌或在艱難困苦中盡情喜怒哀樂的人,曾做過為人打抱不平的遊俠,更多卻是希求成為一個普通人類,平淡一生。
而追尋了半輩子解封之法的她比誰都清楚,黑龍的封印在慢慢鬆動,她所嚮往的這一切,都有可能在黑龍醒來後的復仇怒火中化作灰燼。
她是龍的後裔,天生勇敢果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守護埃爾和大陸上那些與她毫無關聯的人,這樣的選擇,順從了她的本心,卻觸怒了自己在這世上最後的族人——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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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輾轉多處封印後,她在艾諾塔動了情,為了這份情,不得不竭盡所能掩藏著自己身份,最終在為自己子女設下壓制龍血封印的虛弱之時,命喪黑龍之手。
“她那麼強大,卻還是失敗了,我忽然很害怕,怕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長笙不敢告訴蔣箏,是希爾達將她帶來這個世界,捲入了這場風波,更不敢告訴大家,希爾達也曾擁有著能扭轉時空的力量,卻什麼都沒能改變,如此殘忍的現實就在眼前,要她如何去樂觀呢?
看著長笙緊皺的眉心,蔣箏不禁將牽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幾分:“她獨自一人面對了那麼多,剩下的事情,我們替她面對。長笙,你不是希爾達,沒有她那麼強大,但你有我們。”
長笙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讓人看了有些不知所措。
想想也是,現實面前,理想的話語總是太過蒼白。
黑龍本就強大,又曾修煉過魔族禁術,早已超脫生死,哪怕四分五裂也不曾毀滅他留存人世的可怕意志。當年一息尚存,千年間世事變遷,四方封印便再也壓不住他,得知母親也死於黑龍之手,長笙此刻心有憂慮也是必然。
蔣箏下意識向包子和盲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前者搖頭聳肩,後者直接看不見。
輕咳了一聲後,蔣箏似想說點什麼打破沉默,卻聽盲忽然開口:“守護者的逝去,像是末日降臨的徵兆。但仍有願意守護的人,一直前赴後繼著。”她閉上雙眼,道:“人有多少能力,就要揹負多少責任,逃不掉的,長笙。”
長笙:“如果當初,希爾達不曾插手黑龍之事,便不會捲入這暗湧,喪了性命,也不會再有我了……那樣,很多事就不一樣了。”
那樣的話,很多事再也輪不到她來承擔。挺好的,不是嗎?
一瞬的安靜,是旁人的無言。
數秒後,盲沉聲問道:“因為覺得很累,所以想要放棄嗎?”
“只是如果……”心底的懦弱被人輕易抓住,長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如果。我們從不是沒有退路,只是退了那一步,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那是第一次,長笙在盲的語氣中聽出了憤怒與不甘。
雙瞳無光之人,本就難辨喜怒,表面似是永遠沉著冷靜,無所不能,時時刻刻都能給身邊之人帶來安全感,但終究不是心如止水的聖人。
“黑龍奪我心志,使我雙手沾滿族人之血,害我失去雙目、親人、摯友、聲譽,甚至被沃多驅逐,當初如果不是祭司留我,我早已不存人世。”漸漸握緊的雙拳,似牽扯著難以壓抑的痛楚,讓她的身子隨之微微顫抖。
“我總說什麼想要彌補當年的過錯,其實也不過就是個為仇恨而活的人,並願為此付出一切……我不想與你說什麼為了守護沃多之類大義凜然的話,也不想用什麼艾諾塔皇室的身份去譴責你現在的膽怯,我只希望你能想想,想想自己曾經失去的,還有停下腳步後將要失去的。”
“它們,真由得你往後退半步嗎?”
這樣的質問是毒刺,狠狠侵入長笙茫然失措的一顆心中,她愣愣看向包子與蔣箏,最有資格抽身離去的二人,眼中的堅定卻遠遠高於置身其中的她。
這樣的堅定,讓她萬分慚愧,慚愧自己竟是產生了做個逃兵的怯懦想法。
“對不起。”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與你結伴,無非是目標一致,你要選擇放棄,我就獨自前行。”盲說,“我有自知之明,祭司都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一定能做到,但這不是放棄的理由。真有一天黑龍復生,要傷害我的族人,必先踏過我的屍體!”
看看人家,想想自己,生死都經歷過了,面對無邊的恐懼,怎麼就沒點飛蛾撲火的衝動呢?
長笙不禁從混亂的思緒中漸漸抽離、清醒,最後告訴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必須面對。
如今,她的身後是遠在塔蘭的親人、朋友,甚至整個艾諾塔。
逃兵所放棄的,從來不是盔甲和武器,而是除去性命之外,曾經發誓要守護的一切。
那記憶中的遠東,科瓦特城樓上至死不瞑的頭顱,梧川殘破城牆下重傷不治的少年,她不願再見一次了。
那些邊境的將士,抵禦著外敵,維護著存於表面的和平,自然也要有享受了這些和平安寧的人,扛起某些暗自洶湧了多年,終究無可避免的災禍。
如果她沒有經歷過一次死亡,如果希爾達沒把蔣箏送來將她帶回,她就永遠不會知道,在埃爾和大陸上,原來還有一些人,幾乎拼盡一切,守護著那段早已被人遺忘了的過往。
那段過往中,深埋著足以塗炭生靈的仇恨與怒火……
而她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身處其中,命中註定,至死方休,早就退不得半步了。
“起初追隨殿下,是為了攀附,被人瞧不起的不甘,讓我無恥的想在您身上得到點什麼,權也好勢也好,再不濟,金錢也好,只要能讓我抬起頭,挺起胸,不再被人四處追打,得到能以自己本事出人頭地的公平機會,給家裡長臉,為妹妹治病……”他說著,不禁低下了頭,咬牙道:“直到我聽您說三年後的遠東,黑龍率領著魔族大軍焚盡了許多城池村莊……或許,其中就有我的家鄉。我沒什麼過人的能力,卻也想保護自己的親人朋友。如果我這一身所學能為你們做點什麼,阻止,或是多拖延黑龍片刻,飛蛾撲火了又怎樣呢?”
誰還沒點想要誓死守護的東西呢?
長笙不禁望向蔣箏,只見她沉默了片刻,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道:“我沒什麼想保護的人,也不懂什麼責任、大義,我只知道在我無人依靠的時候,你真心待我,如今我也算有點能力了,你要做什麼,我就陪你做什麼……不過我挺怕死的,你可得保護好我。”說著,還聳了聳肩。
蔣箏忽如其來的一慫,讓長笙哭笑不得。
身旁有他們在,還真不該有任何放棄的想法呢。
談話間,四人走進了巨人們的接引點,古老的法陣隱隱透著白色的微光,蔣箏在盲的指引下催動體內的不死鳥的力量,向海面上的巨人傳送著訊息。
不料,法陣四周的光芒竟倏然變暗,蔣箏只覺得心口一陣疼痛,似被烈火很很灼燒,痛苦之中,渾身無力地跌入一個些微有些冰涼的懷抱。
“阿箏!”
她聽到耳畔長笙在驚呼,聽見盲抽箭上弦,還感受到矮人在她身旁煉出層冰試圖緩解她的痛楚。看來,給大家帶來麻煩了……她心裡萬分焦急,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飛快模糊的意識。
好熟悉的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身體不斷下沉、下沉、下沉,彷彿是要墜入另一個世界,傳說中人人死後都會去的世界。
閉上沉重雙眼的最後一秒,依稀看見法陣四周的光芒變得黑暗詭譎……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出現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