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羞難過的原因,有好幾種。
其中一個,是她覺得自己變的自私了。
在現在的環境下,阿羞但凡想一下就知道方嚴帶的食物不會多。
方嚴嚼糖紙的舉動也證實了她的猜想。
一塊雪餅就連小鹿都不舍得吃,可阿羞卻直接吃了下去.......
以前,她可不會這樣。
其實阿羞沒變,只是潛意識裡,她需要這些食物,來給肚子裡的寶寶爭取一線生機。
方嚴不知道她糾結的點在哪兒,哄了幾句也沒能讓阿羞停止哭泣。
沒注意到那麼多細節的小鹿也在好奇,剛才還好好的阿羞怎麼突然就哭了。
“阿羞你是害怕了麼?”
於是小鹿開始問東問西:“阿羞你是太餓了麼?”
阿羞依然自顧嚶嚶抽泣。
小鹿以為猜到了阿羞哭泣的原因,便一邊咽口水一邊戀戀不捨地把手裡的雪餅舉到了阿羞面前:“喏,你別哭了,我給你留著呢。”
“.......”阿羞哭的更傷心了。
就連方嚴也驚訝了。
先不說食物在此時此處的意義,單說面臨強烈飢餓感的情況下,一般人都做不到把自己的食物拱手相讓。
可這還沒完。
小鹿看到阿羞不接,又伸手從口袋裡小心翼翼拿出版塊糖果:“你看,糖我也給你留了一半。”
“你怎麼沒吃?”
方嚴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身上只有兩塊硬糖、兩塊雪餅,平均分配給了小鹿和阿羞。
沒想到小鹿不但雪餅沒吃,水果糖還給阿羞留了一半?
小鹿聞言,吞了口口水,幽怨的看了方嚴一眼........
“阿羞肚子裡.......有寶寶了........”
方嚴足足愣了好幾秒。
“.......”正在啜泣的阿羞也停了下來。
一直以來,她以為誰都不知道這件事。
再者,她還想親口告訴方嚴呢,小鹿你著哪門子急啊!
“阿羞,真的麼???”
方嚴硬是在逼仄的空間裡翻了個身,雙手抓著阿羞的肩膀,興奮的晃了晃後者。
阿羞還沒吭聲,旁邊的小鹿先打了激動的方嚴一下:“你晃什麼吶!孕婦很敏感的!小心一點行不行!”
“哦,是,哈哈.......”
方嚴連忙收回了手,但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阿羞。
這麼大的事,從小鹿嘴裡說出來,總覺的不靠譜。
小臉哭成了花貓的阿羞,耷著眼皮軟軟道:“我本來想當面告訴你的.......誰知道現在這樣,醫生說.......已經七週了,都有心跳了,但我現在還感覺不到.......”
“讓我來聽聽!”
空間狹小,方嚴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把身體弓成了大蝦,小心的把耳朵貼在了阿羞平坦的肚子上.......
“我聽到了,哈哈哈,我聽到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方嚴覺得自己聽到了。
暗無天日的廢墟下,身處絕境,卻又孕育著新的生命.......
.......
方衛東預計25至30個小時趕到孫奕龍口中的項目部。
但路上的麻煩遠超他的想象.......
過了蓉城以後,再往西北的道路幾乎全部因災阻斷。
前方的山路還在搶修。
整個車隊,只能等待。
這時已經是14日的中午了。
等待無疑最煎熬.......
米善學拿著手機,默默地翻看著過年時女兒的照片。
坐在一旁的林經緯,勾頭看了一眼。
這時他第一次看到阿羞的容貌。
儘管只一眼林經緯就不得不承認方嚴這個混小子的眼光,但還是言不由衷的貶低道:“也就那樣嘛,也不知道哪個兔崽子怎麼就豬油蒙了心。”
林經緯說話的同時,還‘不小心’踢到了前邊的座位靠背.......
他的前方,坐的正是方衛東。
當著老方的面,罵人家兒子兔崽子.......
老方也只能忍著當做聽不見。
這事,咱老方家理虧啊!
不過,林經緯指桑罵槐的行為,沒引來‘槐’的反應,‘桑’卻不樂意了。
“你女兒我也見過,空長一副好皮囊有什麼用?傻唧唧的,第一次見面就追著我要紅包!”
米善學收起了手機,林經緯對阿羞評頭論足的行為,惹的他相當不快。
“放屁!”
儘管林經緯覺得女兒還真的能幹出‘追著要紅包’的事,也絕對不會在老米面前認慫:“小鹿從小就沒缺過錢,會在乎你哪三瓜倆棗?”
“呵呵,養孩子要是給錢就行,那也太簡單了。”
要論起他們誰更有本事,米善學自認為比不過林經緯,但論起教育孩子,老米可覺得自己女兒比林家丫頭強太多了。
“我家阿羞,雖然受過苦、沒錢穿金戴銀,但十裡八鄉誰不知道她學習用功、做事仔細,人也懂事。現在不但出了書,還是善巧的副理事長,要不是被.......”
米善學以前親暱地稱呼‘阿嚴’沒問題,可現在瞭解了情況後,自然有了心理障礙。
於是,他借用了林經緯對方嚴的稱呼:“要不是被那個兔崽子耽誤了,現在提親的人怕是要踩爛我家門檻了!”
“呵,還十裡八鄉?也就是你們那個小地方吧。這樣的丫頭扔到吳都,根本就不顯眼。還有,我女兒也是善巧的副理事長!”
但林經緯話一出口,兩人同時意識到,自家女兒這個最響亮的名頭,都和方嚴脫不了干係.......
尷尬的沉默了一會兒,林經緯再次用腳尖踢了踢前邊的椅背:“衛東,你裝死呢?”
卻沒等來回應。
林經緯惱怒.......
就算到了目前的局面,老林也一直認為,方衛東應該是清醒的,知道該怎麼辦。
於是老林扒著椅背湊上前看了一眼。
剛才還在看地圖的方衛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幾十歲的人了,口水流了一臉.......
同樣在等方衛東給個準話的米善學,大失所望。
只有坐在駕駛位的杜斌看的清楚.......
自打後面兩位開始爭論,方衛東忽然一歪頭就睡了過去。
那些左證了老方昏睡的口水,明明就是他自己一點一點吐出來了,甚至都吐出了泡泡.......
‘哎,真是難為方叔叔了,四十好幾歲的大老闆了,被逼的吐自己一臉口水.......’
杜斌感慨萬千。
而後邊的爭論並沒有結束,沒能從方衛東嘴裡聽出對自己女兒的肯定,林經緯突然伸手拍了拍杜斌.......
“小子,你和方嚴還有小鹿是同學,你說說平時在學校裡,小鹿和阿羞的表現怎麼樣?”
“對,你說說。”
信心十足的米善學緊跟著道。
“.......”
杜斌麻了,怨懟的看了方衛東一眼。
合著給你兒子背完鍋,還要給他老子背鍋?
這一家.......太欺負人了!
“我.......我和方嚴不熟,我也不知道啊。”
杜斌吭吭哧哧道。
“剛才衛東還說你和方嚴是弟兄呢!小小年紀就耍滑頭?”
林經緯不滿道。
“就是!”米善學附和道。
這老哥倆,竟然還有意見統一的時候.......
.......
14日這天,方嚴首次得知阿羞肚子裡有了寶寶,精神亢奮了一陣。
甚至還從手套箱裡找到一把螺絲刀,嘗試從車頂上方自救。
不過,小小的螺絲刀在堅硬的鐵皮面前,自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這樣的嘗試有悖於方嚴原本‘盡量少動,保持體能’的打算。
入夜之後,三人緊緊抱在一起,依靠彼此的體溫取暖。
幾天裡,連綿的雨水幾乎沒有斷過。
川北的夜又很涼,阿羞和小鹿冷的瑟瑟發抖。
方嚴已經是赤著上身了,外套在阿羞身上裹著,T恤套在小鹿身上。
到了15日凌晨後半夜,三四天沒吃東西的方嚴,身體狀況不太好了。
不但呼吸逐漸粗重,體溫也明顯升高。
阿羞和小鹿都察覺到了。
“他是不是發燒了?”小鹿開啟了手機,另一邊的阿羞正用手掌感受方嚴額頭上的溫度。
阿羞點點頭,拿出了最後半塊雪餅,想要讓方嚴吃點東西。
方嚴是有點迷湖,但又沒有昏迷,抬手捉住了阿羞遞來雪餅的手腕。
“我沒事.......”
方嚴眯著眼睛適應了一下手機光線,問向小鹿:“幾點了?”
“四點了.......”
小鹿看了一眼手機螢幕便移開了視線,但接下來卻又瞪大眼睛重新看向了手機:“好.......好像手機有訊號了!”
“我看看!”
方嚴連忙接過手機。
螢幕左上角,的確有一條最短的豎格.......
隨後,又消失了........
方嚴趕忙撥打了急救電話,卻撥出失敗。
雖然沒成功,但若有若無的訊號至少代表了震區已經開始搶修通訊,或者說是通訊車已經進來了。
這就是一個好資訊。
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經過無數次的嘗試,始終不能和外界取得聯系。
大概上午八九點鍾的時候,小鹿終於打通了一次。
但極其微弱的訊號,只通了幾秒鐘就中斷了,並且在這僅有的幾秒鐘裡,也聽不到對方講話.......
到中午時,小鹿沮喪的丟下了手機。
有了希望,再眼睜睜看著希望破滅,最打擊人了。
發燒了的方嚴80多個小時沒有進食,時而清醒,時而迷湖。
阿羞看了看閉著眼睛的方嚴和同樣撐不住了的小鹿,伸手從T恤上撕下一塊布料。
她的動作,引起了小鹿的好奇。
“阿羞,你幹什麼吶?”小鹿側躺著,有氣無力道。
阿羞攢了一下力氣,拿著布料在車裡積水的地方弄溼,然後道:“你把手機舉一下,對著方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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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鹿不明所以,但是聽話的把手機舉了起來。
阿羞支起了身體。
就這麼一點動作,就讓她喘了氣,真的沒力氣了。
休息了一下,阿羞用溼布仔細的幫方嚴擦乾淨了臉上的塵土和血漬。
“好了,手機照著自己。”
阿羞重新把溼布在積水裡洗了洗,然後伸長胳膊開始幫小鹿擦臉。
小鹿呆了一呆,然後才意識到了阿羞的意思,眼淚倏一下掉了下來。
“阿羞,我們.......是不是去不出了吶........”
阿羞沒有回答,第三次用溼布認真擦了擦自己的臉。
似乎是在準備,用體面、乾淨一點的姿態離開這個世界。
做完這一切,阿羞也開啟了自己的手機開始編輯簡訊。
幾十個字,阿羞打了兩三分鍾。
“小鹿,你有什麼話.......想和家人說麼?”
“我.......電話都打不出去,簡訊能發出麼?”
說話挺累的,阿羞本來不想再張嘴解釋了,但她想了一下,又攢了點力氣,還是耐心道:“簡訊,可是設定自動傳送........就算傳送失敗了,手機可以一直重新傳送.......直到傳送成功,或者,手機沒電關機........”
幾句話,阿羞中間歇了兩次。
“哦.......你幫我給爸爸媽媽說聲對不起吶。還有,你告訴他們不要傷心,我現在不害怕吶,有你和阿嚴在我身邊,還有........”
“簡訊最多70字!簡短點。”
“哦.......那你問問他們,要是我們能活著出來,能不能同意我們在一起吶.......”
“........”
阿羞理解了小鹿的意思後,簡略了一下內容,然後把簡訊發了出來。
不如所料,一分鐘後,手機顯示簡訊傳送失敗。
接著,手機又重新開始傳送.......
疲憊的阿羞把手機丟進了口袋裡。
她也不知道這條簡訊到底能不能發出來,到了這個時候只能聽天由命了。
車裡安靜了下來。
小鹿靠在方嚴滾燙的身上,她沒撒謊,她真的不害怕.......
就在她迷迷湖湖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忙伸手把口袋裡那半塊雪餅掏了出來。
本來是一整塊,上午方嚴掰開了一分為二,她和阿羞一人一半。
“阿羞,這半塊雪餅你留著吧。”
“我的半塊還沒吃,你自己吃吧。”
微弱的手機螢幕光線中,小鹿搖了搖頭:“你吃吧。你一定要多堅持一下,要帶著肚子裡的寶寶活下去.......”
阿羞沉默良久,忽然喃喃道:“就算.......能出去,剩下我.......我自己,也沒意思呀。”
.......
15日晚8點。
吳都九溪園方家。
家裡人挺多的,除了女主人嚴玉芳,還有章芸、趙若男、嚴謹以及方嚴的舅媽、姨媽。
但氣氛卻很沉悶壓抑。
嚴玉芳和章芸兩人依舊坐在客廳守在電視機前。
幾天了,形容枯藁的兩人幾乎沒換過地方。
‘叮~’
簡訊的聲音,嚴玉芳木然轉頭看了一眼手機。
自從丈夫一行人進入震區後,聯絡也不通暢了,有時一兩個小時後才能打通一次電話。
若不是擔心是方衛東等人發來的訊息,嚴玉芳連看簡訊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機械的拿起手機,嚴玉芳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定住了.......
足足緩了一分鐘,嚴玉芳勐然用嘶啞的嗓音衝身旁的嚴謹喊道:“阿謹!阿謹!快.......快,給你姑父打電話!”
突兀的聲音,引來所有人的注視。
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嚴玉容嚇了一跳,跑出來就攙住了姐姐:“姐,怎麼了.......你別激動啊。”
嚴玉容知道大姐的精神早到了崩潰的邊緣,一邊幫嚴玉芳撫背順氣,一邊焦急道。
“孩子們都還........都還在呢!你看.......你看.......”
嚴玉芳舉著手機,然後就忍不住痛哭起來。
大概是喜極而泣。
本來一臉呆滯坐在沙發上的章芸,聞言一把搶走了手機。
手機上,是一條剛剛收到的簡訊。
來自嚴玉芳備註的‘女兒’.......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騙您
真希望以後還可以喊你
媽媽請您替我向我爸說
聲對不起小鹿要告訴爸
媽她現在不害怕爸媽別
傷心要是我們活著出去
可以讓我們仨在一起麼’
滿滿70個字的簡訊,為了多裝點內容,連標點符號都沒有.......
讀起來有些費勁。
但章芸只要確定小鹿還活著就足夠了........
“我的小祖宗啊!只要你能好好的,你就是要上天,媽媽也同意......”
章芸拿著手機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