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紛飛的細小的香椿末，我懶得和大叔再狡辯什麼，只能默默地給雞蛋攤的老闆打了電話。
買雞蛋的老闆似乎有些驚訝與我們用雞蛋的速度：“前兩天不是剛送過了麼？”
“嗯，大叔的朋友送了很多香椿。”我大概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老闆聽聞之後果然恍然大悟：“有多少相香椿？”
“兩大麻袋塞的滿滿當當。”
老闆連忙說要多來一些給我：“我這裡正好有一些磕破了的雞蛋，正好給你們送過去，幫你們省點錢，香椿可是很肥雞蛋的。”
謝過老闆之後，我便和大叔一起收拾切好的香椿碎。
大叔分了一部分切得細碎的香椿芽出來，鋪到瀝水盤上後又罩上了一層紗網放，端到外面讓太陽曬著。大胖看著大叔端了東西出來，便圍著大叔好奇地打了幾轉，但是很快又遠遠地跑開了。
“大胖不喜歡香椿的味道。”大叔笑著和我解釋，又轉過頭囑咐躲得遠遠的大胖幫我們看好曬的香椿。“不要讓鳥兒叼走了。”大叔不放心地又在門口叮囑了一句，大胖從嗓子裡發出了兩聲哼哼像是答應了下來。
我給廚房善後的時候，大叔有些不甘心地盯著才收拾好的香椿：“香椿芽是好東西，可惜每年只有春天才有。”
我放下墩布，站到了大叔身旁，看著門外已經翻綠的葉子，伸了個懶腰：“因為春天就很短啊，所以吃香椿的時候才會倍加珍惜短暫的春天。”
一個小時後，雞蛋攤的老闆才騎著他的電動三輪車來到飯攤，作為給我這麼便宜雞蛋價格的回報，大叔送給了他們一包剛才處理好的香椿芽：“這個是大叔朋友自己種的，好東西，給孩子們帶回去打牙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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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攤老闆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在大叔的執意下，雞蛋攤的老闆才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把滿滿一大盒碎香椿芽放到了小三輪車上。
大胖追著三輪車跑了一會兒，才吐著舌頭跑回了飯攤，我拍了拍他的頭，把在家煮好的雞肝扔了幾塊給它，大胖搖著尾巴吃的倒是非常高興。這才放棄了試圖在雞蛋旁邊湊熱鬧。
我和大叔把雞蛋搬回了後廚，我忙著打雞蛋方澱粉做蛋糊，大叔則在一旁給每碗蛋糊中放香椿碎和鹽，他又拿筷子在裡面攪拌了一會兒，讓切碎的香椿芽在金蛋糊中分佈均勻的，這才放下筷子，在飯攤外面掛好了營業招牌。
趁著大叔掛招牌的時候，我燒熱了攤煎餅用的平底鍋，把放好香椿碎的蛋糊倒進了已經燒熱的油鍋裡。蛋糊慢慢在煎鍋裡成型，用鏟子碰了碰，感覺到蛋餅可以活動的時候，我用鏟子給蛋餅翻了個面，讓香椿蛋餅兩面都可以煎得焦黃。蛋餅煎熟盛盤之後，我在蛋餅的中心位置切了一個十字刀口，香椿蛋餅被等分成了四塊，我拿了一塊給大叔嘗了味道。雖然大叔因為吃得太急，被燙得眼淚直流，但是還是在捋順舌頭之後衝我豎起了大拇指：“真的好吃。”
聽著大叔的評價，我揚了楊嘴角，重新開火，好久沒有今天這麼有活力了。
香椿煎餅得到了大部分食客們的好評。
“沒想到能在大叔這裡吃上香椿。”一位常來的食客這樣說著，他離開的時候又多打包了幾份帶回去給加班的同事，“今天錯過就沒機會了吧？”臨走的時候，他衝大叔傻笑著問道。
“只有這麼一頓，因為春天也是很短暫的。”大叔把我的話學給了食客聽，惹得食客哈哈大笑。
不過對於那些並不是很喜歡香椿味道的食客，他們進到飯攤的時候就捂住了鼻子，一邊扇著眼前看不見的空氣一邊問大叔店裡面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味道。
“是香椿芽的味道，怎麼樣？很香吧！”大叔像是炫耀般地說道，卻換來了食客們的皺眉，甚至有些嫌棄地轉身就要離開。
大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那幾位時刻的背影，似乎並不明白現在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上同一種味道。”我側身從大叔旁邊走過，追上了結伴而來的兩位食客，“請你們稍等一會兒，我還做了紅燒豆腐。”我把手上的外賣盒遞了過去。
兩位食客似乎被我的舉動弄的有些驚訝，但是看到我手上的外賣餐盒的時候，瞭然地舒展了眉頭。
“不好意思，香椿的話，要儘快吃完才行，所以今天才弄得滿屋子都是香醇的味道。不過我特地做了沒有香椿的紅燒豆腐，不嫌棄的話就帶走吧。”我將飯盒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接過了對方的鈔票。
回到後廚繼續煎蛋餅的時候，大叔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還以為你會聽我的做香椿拌豆腐呢。”
“全部用香椿的話，今天您會損失搭班的客流。”我給了大叔一個遺憾的表情，“雖然這樣說有些打擊您，但是事實上並非所有人都和您的口味相同。我就有一個朋友就非常討厭香椿，各種意義上的討厭，從口感到味道，沒有任何的喜歡。參考了他的例子，所以我沒有聽您的做一個全椿宴。”
雖然似乎還在心懷不滿嘟囔著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香椿沒，但是看到我短處香椿炒雞蛋的時候還是眯著眼睛笑了。
“特地給你炒的，這世界上最費雞蛋的菜。”
大叔伴著米飯和辣子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我知足了他一人份的香椿炒雞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怎麼沒有給自己做一份。
“我對香椿比不上你的喜愛。”看著桌子上烙出來的香椿餅的數量，我洗了一下手便走到餐廳接替了大叔的工作。
春天的氣溫不是很穩定，本來前兩天下雨還有些冷，今天卻又熱的要命，外面的月亮已經高高掛在了夜空之上，食客們仍在飯攤裡邊吃飯便熱火朝天地聊天。知道大叔敲了敲桌子，又指了指橋上的掛鐘，上面的時間赫然提醒著眾人十分鐘之後是最後一班末班車發車的時間。剛才還磨磨蹭蹭地侃大山的食客們，匆匆在桌上放下了錢。
“下回買一個馬蹄鬧鐘吧！”我和大叔建議道，“這樣的話，聽到鬧鐘響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一天已經過完了。”
打掃乾淨飯攤，在我準備吃飯的時候大叔收起了晾在外面的香椿芽，而我剛想掛上打烊的牌子準備吃飯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看到大叔手上的‘停止營業’的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轉身想要離開。卻被大叔又拉回了飯攤。
“我們還沒真是打烊，還剩了一些飯。”剛說完，大叔便意識到自己用詞上的疏忽，連忙補救般地介紹道，“香椿蛋餅，和紅燒豆腐。今天的選單。”
中年人似乎感到有些奇怪，但是盛情難卻，他環顧了一下飯攤，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只剩下這些了嗎？”
大叔點了點頭：“我們今天只做了這些，我們這裡沒有選單，我做什麼，大家就吃什麼，所以只有這些。”
“這樣啊。”大叔點了點頭，臉上倒沒什麼驚訝的表情，“我之前聽公司裡的人說過，沒想到今天誤打誤撞地自己找了過來。”
在這位食客吃飯的時候，大叔找了幾個玻璃罐子放到桌子上，開始慢慢往裡面裝曬好的香椿。一層香椿一層鹽，一個玻璃罐裝到最後壓實再瀝水大概能裝個三四層的樣子。中年人一直盯著大叔的動作，直到我把今天的菜放到桌子上，他才回了神，對我說了句謝謝才開始用筷子認真吃飯。
他似乎沒什麼表情，連吃飯的時候都是板著臉，只是在他咬了一口我攤的香椿蛋餅的時候，眼神裡面才微微有了波動。他把咬了一口的香椿餅留在了盤子上，又開始吃紅燒豆腐。
我以為中年食客是不太喜歡吃這道菜，後來才發現我似乎對他有誤解，他最後拿起那個他只咬了一口的蛋餅，像是很珍惜地把整個蛋餅吃完。
“這是放了很多雞蛋吧？很好吃。”中年食客在吃過之後稱讚道。
“嗯，一年就這麼一次，當然不能吝嗇了。”大叔笑著說道，蓋上了最後一個玻璃罐的蓋子，“我們特意在雞蛋攤訂了很多。”
我遞了膠帶給大叔，看著他把罐子又封得嚴了一些：“咱們這個存不長，不過吃到這個月的月末倒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這時大叔才注意到中年人放在玻璃罐子上的視線，他笑著舉起了其中一罐醃香椿：“這個是我們自己吃的，這東西放不住，今天炒不完的就只能先醃上，以後早上喝白粥的時候伴著吃。我最喜歡用它代替鹽水疙瘩。但是也最多就吃能吃到春末。”
中年人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我的時候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
我不太擅長應付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就看向了大叔，眼神示意這位陌生的中年食客似乎有著什麼困擾。
“是沒有吃飽嗎？”大叔放下手裡的罐子走過來關切地問道。
中年人搖了搖頭，依舊像是有什麼話說不出來一樣。大叔看著他有些著急，但是也不知道要在說些什麼。
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中年人才開口含糊地問我們可不可以把所有的香椿蛋餅賣給他。
大叔雖然有些詫異，但是還是答應了中年食客的請求。
中年食客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這是他進到飯攤裡第一次變換表情，他似乎在懷念著什麼，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變換了表情。
直到我們把但並裝到食盒裡的時候，時刻才再次開口說話：“我記得有一句老話叫‘三月八吃椿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過第一次聽這話的時候我年齡還很小，每天要走很遠的路，去另外一個村子上小學。我家裡種了一棵香椿樹，每到春天，媽媽就會打椿芽給我吃，有的時候是用香椿拌豆腐，有的時候是拿菜籽油給我炸‘香椿魚’吃——就是那種用和了香椿芽的面炸的麵疙瘩。說是吃了椿，才是真正吃到了春天。那時候物資少，沒什麼可吃的，椿芽是最常見的可以打牙祭的新鮮蔬菜，但是能吃到香椿芽的時間也有限，其實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在那個食物相對匱乏的年代，香椿顯得格外好吃。不過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我飯盒裡永遠不會變的香椿炒雞蛋。”
中年人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那時候，我上學要去的村子離家很遠，所以每天都要自備午飯。那時候我最喜歡春天，因為春天的飯盒裡總有香椿炒雞蛋，那時候能吃的葷腥太少了，連炒雞蛋都算得上是不常見的肉菜，能吃上炒雞蛋是非常讓周圍的同學們羨慕的事情。那時候，每當我開啟飯盒，就能聽進中午周圍同學‘哇’的羨慕聲，讓我覺得特別驕傲。因為我從小就沒有了爸爸，所以飯盒裡那一個星期的炒雞蛋是我唯一被同學們羨慕的東西的。那時候兩個雞蛋都是奢侈的，但是在春天的時候，我娘卻從不吝惜給我的飯盒裡放雞蛋。我娘說我讀書費腦子，要好好吃飯她才放心。我那時就知道我娘只是想讓我這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也能有驕傲的時候，永遠能挺胸抬頭地做人。所以我加倍努力讀書，考上了大學，慢慢算是混出了樣子。我的生活也慢慢好了起來，好到再也不用拿雞蛋充當肉菜。”說到這裡中年人突然低下了頭，再抬起頭的時候，我發現他剛剛有掉過眼淚，“人年紀一大，總是愛回憶過去。不過你們這裡的香椿蛋餅是真的好吃。要不然也不會想起小的時候掀開飯盒時的驚喜，也不可能回憶起笑的時候對午餐的焦急。想在我已經很少對午餐再抱有那樣的期待。那時候，掀開飯盒蓋，聞著雞蛋和香椿的香味，享受著同學們羨慕的眼光的滋味我都已經快要記不起來了。”中年人拿起桌子上的蛋餅對我很鄭重地說了句謝謝。
他說話的語氣透露出濃濃的私念：“如果不是今天加班路過這裡的時候看見了外面的小黃狗，突然想起了以前小時候我家院子裡的小狗，我也不會看到你們的招牌，問到從這裡飄出來的香椿芽的香味。沒想到卻陰差陽錯地能再次吃到了小時候那種味道的香椿雞蛋。剛才在咬第一口的時候，我突然就覺得自己面前的一切變回了很早很早以前的樣子，我想起我娘給我裝飯盒讓我好好讀書的樣子。沒想到我快五十歲的年紀了，卻還像是個十歲的孩子一樣，留戀著放盒裡那滿當當的味道。”男人竭力忍著眼淚，衝我們笑了笑道了別。
看著他提著餐盒走出去的樣子，我和大叔對視了一眼，一同站到了飯攤門口，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融進了濃濃的夜色。
“他娘也許是擔心他咬不到春天，所以才會讓他看到大胖，被吸引過來吧吃上這一口春吧。”大叔像是無意識般地說了一句，又對我聳了聳肩。
只是回到餐廳的我突然意識到今天就只能吃紅燒豆腐拌飯了：“真實的，我可是連一口春都沒咬到呢。”
“也許你的春天還要過幾天才到呢。”大叔遞過來一片醃香椿芽，有些狡黠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