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距離角羊越來越近了，現在大約還有30步。
他又一次放聲大喊，嘲笑他的對手空有其表，卻不敢和他來一場角鬥，絕不會有任何一隻雌角羊會願意對這樣的懦夫以身相許。看起來這樣的刺激可以超越語言和生物種族的障礙，那只驕傲的雄角羊終於按捺不住，四腿一蹬，騰空躍起，準備給這個狂妄的人類一個永遠的教訓。
加藤期盼的就是這一刻。
從下仰望上去，那只動物的腹部正好完全展現在他的眼前。
他猛然蹲下，單膝跪地，以閃電般的速度取下獵槍，對著角羊轟出了一發子彈。伴著一聲清脆的槍響，那只動物在空中被轟得翻了一個身，向岩石的後方摔了下去。
“打中了！”加藤發出得意的喊叫。他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岩石，去獲取他的獎賞。
他看見那只角羊正順著岩石後的斜坡向下滾動，在碎石嶙峋的山坡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路。它一直滾到坡底，居然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雖然受了重傷，但求生的本能仍然驅使它逃向邊上的一片樹林。
加藤並不擔心，這只角羊不可能逃遠。他卸下身上的背囊放在岩石上，握著宮本跟了下去。
他沿著那道猩紅的血路進了樹林，並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那只可憐的生物。它倒在林中，身下已經積成了一個血泊。灰白的臟器從腹部的傷口流出，拖在身外，沾上了枯草和碎石。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中人欲嘔。
角羊還沒有嚥氣。它在痛苦地抽搐，難掩對即將降臨的死亡的恐懼。
它看著加藤走近，眼裡沒有怨恨，卻有一種乞求的意味。
加藤讀懂了這個眼神。他舉起宮本，仔細瞄準角羊的心臟，又開了一槍。
劍正俱樂部的獵手們並不需要自己攜帶獵物。遍佈獵區的監控裝置會記錄下每次狩獵的成果，到了傍晚，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再來拖走犧牲品，按獵手的需求進行處理。因此，加藤無需現在就去割下角羊漂亮的頭顱。不過，他打算把那個全憑運氣的冒牌貨叫來，叫他看看真正的獵手的戰利品。
他正要轉身出林，卻聞到了一股臭味。
這不是角羊身下血泊的腥臭，也不是豬人的那種惡臭。這是一種渾濁的酸臭味。
加藤停下了腳步，感覺身上的汗毛在一根根豎起來。
他緩緩轉過身，望向臭味襲來的方向，希望是自己的鼻子欺騙了自己。
不，他沒有弄錯，只有一種生物會發出這樣的味道——扶箕熊。
這只扶箕熊儘管沒有直起身子，仍然有三公米高。雖然離他有十步之遙，但龐大的身軀已經讓加藤產生了強烈的窒息感。
這本不是它該出現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大雪將近，這只好胃口的大熊無法在高寒地帶一飽口福，於是在轆轆飢腸的指引下來到了中海拔的山區，準備為即將來到的冬眠補充能量的儲備。它無疑是被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勾來的。
濃重的血腥激起了扶箕熊的天性，兇殘的光芒在它的眼裡閃爍。
加藤知道，扶箕熊對屍體不感興趣。如果沒有補上那仁慈的一槍，也許他還可以指望角羊能滿足這猛獸的胃口。而現在，他就是一份大餐，身上沾染的血汙就是那美味的調料。
幸運的是，他還有宮本，值得信賴的宮本。
“你餓了，是嗎？”他衝著扶箕熊說，“為什麼不試試這只羊呢？它才剛剛嚥氣，還很熱乎，其實口感和活著沒什麼區別。”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向後挪動，但是始終看著大熊的眼睛。據說，那是唯一可以暫時讓扶箕熊保持平靜的方法。
即便能聽懂，扶箕熊也並沒有被說服。它緩緩邁步，向加藤走了過來。
加藤站住了。他指了指宮本：“你見過這東西嗎？它是我的眼睛。我可以透過它來看你，就像這樣。”
他把雙筒獵槍平舉到自己眼前，瞄準了扶箕熊的右眼。
扶箕熊也停住了，它有些發愣，疑惑地看著黑洞洞的槍筒。
“對極了，就是這樣。一切都很好，很好……”
加藤的聲音十分溫柔，就像在哄一個賭氣的姑娘。
眼珠，必須命中眼珠的中心，才能直接切斷扶箕熊的神經中樞，在轉瞬間置其於死地。
他反覆提醒自己，但是自己的手分明在哆嗦。
扶箕熊有些不耐煩了，飢餓和鮮血的刺激讓它躁動。它的眼裡兇光一閃，猛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最好的機會！
加藤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宮本，那一瞬間他的雙臂穩若磐石。對準扶箕熊瞪大的瞳孔，他扣動了扳機。
“咔嗒！”
沒有聽到熟悉的槍響，加藤下意識地又扣了一次。
“咔嗒！”
只有槍機在單調地迴響。
加藤恍然大悟：他竟然忘記了已經把兩發子彈都用在了腳下這頭角羊身上！
他伸手摸向身後的背囊去掏子彈，卻什麼也沒有觸到，這才想起來剛才為了追擊方便，把背囊擱在了坡頂的岩石上。
扶箕熊發出了一聲嚎叫，顯然被加藤的表現激怒了，它撒開四條粗腿，向加藤奔了過來。
加藤沒有時間去懊悔，他轉身就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衝出樹林，奔向坡頂。
扶箕熊緊緊追在後面。這龐大的生物奔跑起來意外地迅速，只是在上坡時才被滑溜的山石減緩了速度。
加藤明白，他不可能跑贏扶箕熊。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氣喘吁吁地衝上了坡頂，一把掀開了背囊。
“子彈！該死的子彈在哪兒？！”他大聲吼叫道，自己也不知道在向誰發問。他的手指哆嗦著在背囊底部摸到了包著子彈的油紙。油紙用線扎著，他顫抖的手指根本無法撥開。加藤用牙把油紙撕開了一個口，倒出來兩顆紅色的爆裂彈，其餘的連著紙包扔到了一邊。
扶箕熊的嚎叫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裝填子彈的手抖得厲害，一顆子彈在填倉時劃出了彈倉，蹦蹦跳跳地彈到了坡腳。
“操！”加藤大叫了一聲，用手心把另一發塞進槍管，退後了一步。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緊張的呼吸和激烈打架的牙齒，舉起槍，等待著扶箕熊的頭顱從岩石後冒出來。
沉重的呼吸聲已經近在咫尺。加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碩大的熊頭升了起來，閃著兇光的眼睛就在他的前方！
“砰！”槍聲響亮。扶箕熊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嚎叫，左眼上濺起一片血霧。它晃了一晃，摔了下去。
“打中了！”加藤一聲大喝，興奮地攥緊了宮本，幾乎要跳起來。
幾乎。
他的雙腳連同笑容一起僵在了原處。
那個龐然大物又搖搖晃晃地冒出了腦袋，左眼眉骨上的血洞裡還在流出鮮血。它的眼裡不僅僅閃著兇光，還飽含著暴怒。
恐懼攫住了加藤的心。
他絕望地回頭望了一眼對面的坡頂，發出一聲嘶喊：“救我！”。
不會有比指望那個靠運氣打槍的馬克辛更不靠譜的事了，但是萬一呢？
不，連萬一也沒有。那個膽小鬼此刻連背囊也顧不上帶，正飛快地向遠方逃去。
加藤的心徹底跌入了冰窟。
扶箕熊已經爬上了坡頂，揮動肥厚的熊掌，把一塊一人高的大石扇得飛下了斜坡。
剛才的槍傷並沒有擊碎它堅硬的眉骨，也沒有讓它因為恐懼而逃離。刺痛完全激起了扶箕熊的獸性。它站直了身子，加藤在它身前就像是一個嬰兒。
加藤看了一眼手中已經失去作用的獵槍。用宮本去擊打扶箕熊只會毀了這支槍。他把宮本向後扔了出去。
扶箕熊向前俯下身子，加藤立即籠罩在了它的陰影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正絆在一塊山石上，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他看著扶箕熊張開血盆大口，向他伸過頭來，從嘴角滴下的唾液在空中拉成長長的一條。加藤閉緊雙眼，無法抑制地大叫起來。
恐懼，無法抑制的恐懼。他的腦海裡閃過那只角羊最後的眼神。
扶箕熊酸臭的鼻吻落到了他的脖子上，他的腿也被重重地壓住了，腿骨幾乎要被壓碎。
他什麼也沒有想，只是在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喊，等待被撕裂的那一刻。
鼻吻還貼著他的脖子，但是沒有動。什麼也沒發生，整個世界只有他瘋狂嘶啞的喊叫聲在迴盪。
加藤無法再支撐自己的嘶喊。他喘息著睜開了眼睛，第一眼就看見腦袋旁邊那個碩大的熊頭，扶箕熊的一隻眼睛也在瞪著他。
不，那不是扶箕熊的眼睛，扶箕熊的眼睛不會沒有瞳孔。
在那本該有瞳孔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個燒焦了的小圓洞。洞裡還有一縷青煙若隱若現。
加藤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夢。
他試著挪動自己的身體，這才發現全身虛弱無力，從上到下都溼透了，下身尤其厲害。扶箕熊的一條腿壓住了他的腿，讓他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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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藤放棄了努力。他把頭向後一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從來沒有覺得過空氣是這麼香。
他看見一個人正從遠處走來，走到坡底，拾起他扔掉的宮本，登了上來。
那張他一直想揍上一拳的臉現在看來無比可親。
韋基沒有露出一絲一毫激動的神色。
他幫加藤把腿從扶箕熊的屍身下抽了出來，向他伸出一隻手。
加藤握住這只手撐了起來。與前一天晚上在酒店外不同，這一次他握住的不再是一塊石頭。
“你開的槍？”加藤的聲音還帶著顫音。
“你以為呢？”韋基平靜地反問。
加藤一下跳了起來，揮舞著雙手，歇斯底里地叫嚷道：
“你怎麼敢！你躲到那麼遠的地方，然後在我和這畜生挨那麼近的時候開槍。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很有可能會被你直接打死的！”
韋基微笑了一下：“和被熊吃掉相比，你會更喜歡這個。不是嗎？”
他頓了一頓，衝著瞠目結舌的加藤補充道：
“今天你的運氣很好，加藤君。”
PS:上一個大章，撫慰一下風嵐寶寶正在為逝去的青春傷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