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盡力讓自己的聲調保持平穩，但是韋基已經聽出了刻不容緩的意味。他循著文子的目光望去，看見一股渾濁的霧氣正在地面翻滾，從側門外向公園裡湧了進來。在這股霧氣中，一些身影影影綽綽地正向這邊逼近。
他們個頭矮小，但是身材粗壯，長長的嘴向前突起，就像豬的吻突。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一股特殊的臭味，好像園丁用來澆花的花肥。
文子和韋基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但是一個豬人已經來到他們跟前攔住了去路。他小而圓的眼珠快速轉動著，貪婪地盯著文子脖子上的項鍊。
韋基像是沒有看到這個豬人，他平靜地把胳膊遞給文子，讓她挎上，沿著回去的路向前走。當他走近豬人的時候，那個生物在他面前顯得更加矮小了。
豬人猶豫了一下，低低地悶哼了一聲，向一旁閃開了道路。
文子掃視了一下。在他們前方還有十來個豬人，盯著他們的眼神絕對算不上友好。這些豬人發出沉悶的哼哼聲，圍攏過來，像要把他們攔住。
“我們趕快走出公園去，豬人不會越過公園的！”
文子在韋基耳邊輕輕說，蹙著眉頭盡量避免呼吸。
韋基用眼裡的微笑回應她。他停下來取出一塊手絹遞給她捂住鼻子，然後繼續平靜地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穩健又堅決，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那氣勢震懾了所有的豬人，讓他們像水草被船頭撥開一樣分到了兩邊。
文子感到手心全都是汗。她不去看那些散開了又圍攏來的豬人，眼裡只有那道門，估計著還有多久能走到那兒——走出去，他們就安全了。
他們離進來的那道公園門越來越近了。豬人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更加靠近地圍住他倆，在他倆身前一邊後退一邊發出嘈雜的低吼。
離門越近，文子就越緊張。
那些豬人會不會在最後時刻撲上來把他們抓住呢？他們可都是臭名昭著的扒手、騙子、社會渣滓，又髒又臭。文子想象著他們的手摸到自己脖子上的情景，感到不寒而慄。
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韋基的胳膊，感受到他強壯有力的肌肉，這讓她略略安心了一些。她看向韋基，看見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一直在向她微笑，就像這些威脅全部都不存在。
公園門就在眼前。
他們馬上就要踏出去了。外面就是文明的世界，是豬人的禁區。
她已經不再看那道門，因為他的微笑比那扇門更讓她感到安全。她也微笑著望向他，忘記了害怕，胸中充滿了驕傲——
也許她可以離開他們，跟他在一起，去做他的助手，去任何地方。他們無法拿他怎麼樣，就像這些豬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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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豬人突然吼叫了一聲，從文子的左側後方衝了上來，猛地跳起，伸手抓向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鍊。韋基右手邊的另外兩個豬人愣了一愣，似乎在後悔晚了一步，也撲了過來。
文子嫌惡地驚叫了一聲。她還沒有來得及閃避，就看見那個豬人像彈簧一樣向後摔了出去。那生物發出一聲嚎叫，直接摔到了一條小溪裡，濺起一大片水花。
她沒有看明白這是怎麼發生的，但是緊接著聽到另外兩聲嚎叫，那兩個豬人也滾到了地上。其他的豬人發出了一陣又震怒又驚懼的鬨鬧聲。
韋基扶著文子的手穩若磐石。他的神色沒有一絲變化，甚至呼吸也沒有急促半分。他收回了自己的右腿，轉過身對著身後的豬人們掃視了一圈。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力量，讓豬人們紛紛退後。
他從文子手裡接過那張手絹，擦乾淨自己的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回收機。
“再見，先生們。”他衝著擠成一團的豬人們點了點頭，重新把手遞給文子，邁著沉著的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尼爾，你真是棒極了！”文子回頭看了一眼被遠遠拋在身後、還在公園裡鬧嚷嚷地低吼的豬人，感嘆道。
“保護一位迷人的女士是我的職責。”韋基回答，又像納斯皮爾爵士那樣彎了彎腰，“而且這位女士不僅迷人，還很勇敢。”
“哦，尼爾，和你在一起，我覺得什麼都不用怕。”她由衷地說。
韋基微笑了一下：“看上去豬人的攻擊性並不強。為什麼他們不能越過那公園？”
“這是因為根據《豬人限制性法令》，所有的豬人只能在政府劃出的聚居區生活，以及在一些特別指定的區域乞討。鳥町就是西京豬人的居住地。”
“他們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這法令已經頒佈了一百多年了。”文子回答。“從我記事起，就知道豬人是這個星球上最低賤的種族。他們又髒又臭，靠偷竊和祈禱為生，潛伏在這個星球的每個角落。而且他們是天生的語言學家，會說這個星系幾乎所有的語言，所以這個星球不管發生什麼事，豬人總能知道。”
“假如他們離開鳥町，到主街上來會發生什麼？”
“如果他們敢進入主街，會受到居民的驅逐，因為沒有人喜歡乞丐和盜賊，更不要說是那麼臭的盜賊了。一旦被攻擊，他們是不會受到任何保護的，還會被警視廳逮捕。”
她停了一下，輕輕地說：“其實逮捕他們倒算得上一種保護，我聽說過好幾次豬人闖上主街被打死的事件。現在再沒有豬人敢到這裡來了。”
韋基搖了搖頭：“凡事總有例外。你瞧。”他指了指前方。
文子看向他指的方向，就在幾步開外，一個豬人就站在一家私人診所的門外，正急促地向診所裡說著什麼。
韋基讓文子留在原地，自己走近了一些，這才看清這是一個雌性豬人，衣衫襤褸，抱著一個瘦小的軀體。那是一個豬人嬰兒，很乾淨，身上的皮膚和長長的嘴還透著鮮豔的粉紅色。嬰兒並沒有哭泣，通紅的頭顱說明它在發燒。
韋基聽不懂那母親在說什麼，但那張被眼淚沖刷出一道道黑溝的臉上顯出的絕望和確鑿無疑的哀鳴讓他明白了一切。
文子跟了上來，竭力忍受那中人欲嘔的惡臭。
“這孩子生病了，鳥町的醫院治不了。”她簡短地告訴韋基。
診所的老闆正在一邊捂著鼻子揮手讓豬人離開，一邊準備關閉大門。但是韋基的腳卡住了門。
“如果你願意為這個嬰兒檢查一下的話，我很樂意負擔所有的費用。”
老闆能聽懂艾米語。他看了看這個多管閒事的外鄉人，嘆了口氣：
“外星來的先生，你不懂這裡的規矩。法律禁止我治療一個豬人，你懂了嗎？”
韋基掏出了他的信用棒，說了一個數字。
老闆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你很好心，先生，也很慷慨。我如果拒絕這麼大一筆報酬一定是瘋了。但是和坐牢比起來，我寧可自己瘋了。你快走吧，叫你的豬人也離開。否則，就算我不報警，也會有不知哪個正巧還沒睡的鄰居呼叫警視廳的巡邏隊的。”
韋基沒有動，平靜地又說了一個數字。
老闆臉上的表情說明現在他認為瘋掉的是這個外鄉人。
他盯著韋基和他手上那根有魔力的金色小短棒，好像想知道這個為了一個豬人肯掏出鉅款的人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是個傻瓜。那個數字抵得上他半年的利潤，他顯然在猶豫。
那母親的眼神裡閃現了希望的光芒。她看看韋基，又看看診所的老闆，又開始急促地說話，把手中的孩子往前遞了一遞。
老闆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他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把孩子接過來。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大喝，一個巴掌從後面拍到了老闆的頭上，打得他一個趔趄歪到了一旁。一個怒氣衝衝的婦人對著韋基一陣咆哮，重重關上了門。
韋基及時抽回了腳。
他轉向那又陷入絕望開始哭泣的母親，伸出手摸了摸嬰兒的額頭。文子從他的神色知道情況不妙。
“我記得下一個街區應該還有一家公立醫院。我帶她去看看。”
“沒有用的，尼爾。沒有人會幫她的。”
“你說得對，但是我會。”韋基簡單地回答，“我不會放棄。”
“可是這是個豬人，尼爾！”文子說著，感到這個理由是如此虛弱無力。
“這是個生命。”
文子看著他向嬰兒俯下身去，眼裡閃著柔和的光澤，同他剛才教訓那些豬人時判若兩人。嬰兒微微張開了粉紅的嘴，眼皮輕輕翕動了一下，彷彿在笑。
她突然感到羞愧，很快地伸出手去，從那可憐的母親手裡抱過了嬰兒，說道：“和我來，我知道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