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船,項薄才發現原來這裡不止他一個,還有那個一臉橫肉的胖和尚。
他也不知怎的,鼻青臉腫似的,躲在角落裡順著眼,瞅一眼便把頭給縮回去。
“別管他。牢房裡瞎折騰,說有鬼,非得換個房。他以為縣衙大牢是什麼地方?想睡哪睡哪?”
老道士揭了遮霧的蓬帽,露出那一隻獨眼,擦了擦眼前霧氣,接著說,“少不得一頓毒打,本來也不至於這樣。但他是個怕鬼的和尚,又吵嚷,又捱打,又吵,又挨。”
“牢頭嫌他煩,給他放了出去。哪成想,剛剛出了牢門,又被流民給啪一頓。由頭是他衝撞了貴人娘娘。”
話到此處,項薄反倒有些不解,這也是個有本事的和尚,怎會怕鬼?
老道眼賊,似料定他心裡所想,“你看他塊頭就知道啦。是個肚裡沒墨水,脖上又沒腦子的。一身的膀子肉,打妖降怪是把好手,捉鬼,嘿嘿……”
“小友,此去何往?”
老道笑眯眯仔細端詳。
青年忽的有些警惕,這老道話裡有話,看他的眼神又和那女人一般無二。
莫非?
忽的有目光射來,他勐一回頭,見船艙裡一個女人正弓著腰彎出來。
但見此女面無脂粉,虛鬟籠霧,膩頰凝花,著一身縞素衣裳,澹雅別饒風韻
不消說,這是李甲之女,李嬋!
她身後緊跟著一高大黑衣人,渾衣烈烈,只露出雙眼睛,動作頗為僵硬,走出來時肢體間彷佛有摩擦聲。
勐一見這人,項薄立刻手指攀著了劍莖,無他,實在是這彷佛朦朧在黑霧當中的人氣息太過於熟悉。
那一夜,黑衣人的氣息勾連著七里鎮的腥風血雨,他自始至終沒有忘卻。
此行一路北上,最終目的依然尋那北寒王,卻不想在這裡見著了那些黑衣人的類似體。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不敢確定眼前這人便是那一夜的兇手之一。
只是氣息有些類似罷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大意,退後幾步,看似不經意,卻做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他的這動作別人看不出,老道士心裡可門清,驚的忙擋在身前,低聲道:“你怎麼回事?那可是咱們的主僱!”
“原來是這麼回事。”
項薄立刻明白了,這一船的人原是有人召集起來的。
李嬋只給他一道目光,緊接著便朝著船頭走去,那裡有一個句僂著像極了脫殼的蟬的人,形銷骨立,伸出了一隻如白骨一樣的手,對著李嬋招了招。
李嬋神色一震,當即勐足了勁擠出笑容走了過去。
待得她走遠,老道士這才轉身搖搖頭,“好傢伙,我以為你要動手了!”
項薄略笑,老道士以為的沒錯。
“這小娘子為了給他那便宜老爹報仇,可真是下了血本。咱們這些人三教九流的下三濫,她居然毫不避諱,允諾哪個能斬了那三隻鼠妖,她便嫁給誰!”
“難怪……”青年冷嗤一聲。
老道士頓時急了,拍著胸脯,“你可別那這種眼光看我,我可和他們不一樣,老道我只為人間衛道!”
“說與別人聽也就算了,在我面前秀什麼正義感?”青年默然不語,也不戳穿。
他抬眼看去,這船原來挺大,這邊除了一個老道,一個胖和尚,還有幾個著破爛甲盔的中年人,面有行伍之氣,多半是退下來的老兵。
在船的另一頭,三五個泥腿子農夫打扮正有商有量,眼神不善。
見他看了過去,那幾個農夫忙不迭順眼看向別處,項薄嘿笑一聲,不住的搖頭。
“小友認得他們?”老道士當面問道。
項薄反而不回答他,徑直朝著船尾走去,那三五個人更是目露緊張,索性背過身去面朝江面。
此時的船身已經駛離了霧河,面前一片開闊,正是與其對接的曲江。
這曲江不似霧河小氣,方圓十里皆是江波粼粼,眼面過去無邊無際,不過,江面上也格外的安靜。
獨獨有寥寥數只或大或小的船隻一閃而過。
恰逢亂世,江面和陸地同樣的不安分,這曲江上便滋生了一種古老的職業,水匪。
因著這層,沿江而生的漁民苦不堪言,只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出船之前必奉三炷香,祈求一程無風無浪也無匪。
但,
水匪也要吃飯,出動頻頻,劫掠船隻由大變小,過往的商船終於沒了蹤影,他們只得從漁民身上剮蹭點。
時間一久,漁民或另謀他路,或趁夜出船,白日裡來碰運氣的總歸是少數,膽子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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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你們快看,那遠處又有一隻船,嘖嘖。”
“不止一隻呢。這些人真是膽肥了,不怕那兇惡的水匪喲!”
“唉,想必是挨不下去了,否則哪人願意以身赴險?”
泥腿子農夫打扮的人手腳比劃著,振振有詞。
然,
身後的青年已經越來越近,幾個人腿肚子抖了抖。
“柳大龍,你怎在這?”
該來的還是要來,最左邊那留著一小撇胡的矮胖子渾身一震,喉結上下翻一翻。
“嗷嗷,原來是恩公啊!”
柳大龍一秒變換神情,笑容扯出褶子,轉身驚聲道。
但他顯然並不想獨自面對項薄,一把扯住身旁一人,那人同樣面露難色,卻變得極快,“恩公?”
“柳二虎,你也在啊……”
眼見著身份被識破,其他幾個也都勉強轉身,齊齊道了聲,“恩公!”
“你們也想娶她?”
項薄手一指李嬋。
五個人哆嗦著腦袋,發出一陣急促的連聲,“不不不不不…”
“那你們此行為何?”
柳大龍忙上前一步,解釋道:“恩公明鑑,自從恩公解救我柳村三百餘口老少,我等五兄弟發憤以恩公為榜樣,決計為柳村百姓做點什麼。”
“你們?”
項薄蹙眉。
眼前這五個泥腿子是啥樣人,他很清楚。
話說他們幾個是逃難出來的,他相信,為了村民?
嗤…
“柳村又遭殭屍了?”
“沒沒沒…”柳大龍摸著肚皮,似有難言之隱,“蒙您大恩,幫俺們除去了那殭屍,可是走了殭屍又來了匪,走了匪,又來了兵,一層層扒下來,村裡人就剩下身上這層皮了。”
“對對對!俺們幾個一看這麼下去不行啊!所以才想著出來給村民弄點生路,至少也搞點吃的回去。”柳二虎插嘴。
“真沒有其他想法,我們都是老實的莊稼人,能有什麼壞心思?”餘下幾人紛紛附和。
“所以你們就打了這李家的主意?”
項薄一問,幾個人局促不安,柳大龍低頭搓了搓發繭的虎口,一大塊長泥落到腳邊。
“待會我讓船靠邊,你們下去。”
雖不知那冒充伍相的冢鬼有多厲害,但是能轄管三百山,想必手段是有的。
這三五個村霸怕是連李甲都弄不了,遑論對付那三隻鼠妖,更不說那伍相。
撲通!
撲通!
話音稍落,幾個人冬鼕鼕跪下了,不等項薄反應過來,柳大龍已經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抹了起來。
良久,
他抬頭挺著哭腫的雙眼,長嘆一聲,“恩公,你就讓我們去吧,我們決計不拖累你。”
“我等誓要為柳村百姓做些什麼,縱然粉身碎骨,在所……呃?那個……”
旁邊柳二虎插嘴,“…在所不惜的。”
但見幾人涕淚縱橫,拍的胸脯震天響,惹得船頭那幾個紛紛側目。
項薄倒是奇了……
這幾個可是柳村出了名的地痞流氓,平日裡沒少往王寡婦家裡倒糞水,柳奶奶院子裡少有的幾隻雞崽也是他們作騰沒的。
上一次不是他們幾個吃飽了撐的,去撅柳老太奶奶的墳,也不會遇上那綠僵。
好傢伙,這柳老太奶奶死了近百年,硬生生卡了一口氣,等到他們幾個一翻棺材,月光悽影下,頓時綠了全身。
這可嚇壞了幾個人,下意識的往村裡跑,這一跑就把殭屍帶進了村。
村裡三百餘戶人家頓時雞飛狗跳,死的死,傷的傷。
柳大龍幾個人這才懵了個逼,意識到闖下了大禍。
天明之後,綠僵身後拖著一小堆紫殭屍回了窩。
村民們惶恐,生怕夜裡殭屍又來,卻又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
恰在此時,一個渺目的老道士進了村,後腳就跟進了一個青年。
和老道士相比,項薄就顯得有些寒素了,倒像是來乞討的。
因此村裡人一腔的熱情自然都付了老道。
老道士也不含湖,當即拍著胸脯準備開壇做法,只待夜裡殭屍又來。
結果,
夜裡好一番折騰,老道士吃了癟,想要撤了,卻又被殭屍團團圍住。
可惡的是,那青年握著重劍居然直奔綠毛殭屍去了,沒管他的死活。
好在,青年露了一手噴火的技能,將那綠毛殭屍燒了個乾淨,這才替柳村解了圍。
老道士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懂得如何將那些新生的紫色殭屍還陽。
柳村躲過一劫,村裡人一口一個恩公的叫著,老道士自然很享受,本想在老鄉家裡多多蹭幾頓飯。
沒成想,那好事卻又低調的青年拔腳就走,他只得一路跟著,好蹭個組隊。
完事之後,倆人都把柳大龍這茬給忘了,卻沒想在這裡碰上了。
…………………
“你們幾個起來吧!既然你們有心,我也不勉強。只是,咱們此行多有風險,生死有命。”
“多謝恩公!多謝……”幾個人忙磕頭。
項薄嘆一口氣,看來那柳村的人多半是過不下去了,否則何至於此?
生逢亂世,有些人也許只想苟活一世,但天不允,地不許,還有世道從中作梗。
或許,亂世不當苟……
雖覺他們幾個明擺著送死,但他至少刮目相看了哥幾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