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個重虛宮境界最低的弟子, 修被碾壓的修士，卻在天浮澤的試煉全數透過，這在重虛宮建門歷史上雖不算絕無僅有, 但也能以極其罕見來形容。
眾人再次望向南棠時, 眼神都已不同。
南棠被七個丙班弟子簇擁著, 轉身仰頭看向山壁上的巨大畫面——這是今日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五個小崽子。適在石臺上，她追蹤了丙班其餘七人的試煉畫面，卻獨獨沒有看這五個人的。
她相信, 她會在這塊山壁上看到他們的身影。
江止未離, 目光再次望向南棠。被簇擁的她，不再是從淹沒人群的存在，她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改變著。
這改變讓他覺得, 她正在努力掙脫桎梏走向遠，而束縛她的, 正是這個她生活了近百年的地。
他甩袖而落, 平地起風，將大部分人都送到半空。
“都上來觀戰吧。”
“謝掌門。”四周齊刷刷響起一陣聲音，眾人隨之落到懸巖之上。
南棠被風送到江止身邊, 聽到他問自己：“這幾人是你的弟子？”
“回掌門，是的。”南棠了一禮, 仍望回山壁。
是掌門……已非師兄。
————
天浮澤的刺墨林光線並不算好，商九、陸卓川、葉歌、劉子旭與杜一壺五人正藏身一棵歪脖樹旁，一邊打量的環境，一邊休整恢復。
五個人都顯得狼狽, 衣裳上沾著血，臉頰上有泥汙，裙襬袍袖都有被撕裂的地, 每個人多少都帶了傷，一看就知道先經歷過一番惡鬥，其最嚴重的一道傷，在商九背心。
那是一道爪痕，由左斜貫到右，不過好在沒有入肉太深，只算皮傷。
“九哥，忍著點。”杜一壺用最基礎的春風化雨術替商九治療。
雖然不可能像老師那樣讓他的傷口立刻恢復，但也能清潔止血，聊勝於無。他們四人惡戰辛苦，後勤的所有事就由杜一壺包攬了。
從天浮澤/圍一路突破到這裡，他們已經斬殺了五波惡獸，其境界最高的已經到了煉第六重，而他們五個人間，境界最高的是陸卓川，他原以築基，被人廢修後境界跌落煉第五重，剩下的四人，都沒超過煉第四重。
廝殺得相當艱難。
但不論如何，他們走到這裡。
“一會重在奪菇，不要與人纏鬥！一切以保命、速度主。”劉子旭再次叮囑道，又仔細交起戰術，花白的頭髮，爬滿皺紋的臉龐，都掩不住那雙炯炯有神的眼，彷彿重回年輕。
大樹下的刺墨菇還靜靜生長在原地，沼澤上一片寂靜，到達這裡的修士應該人數不少了，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出手，估計都在觀望。
刺墨菇的周圍，蜇伏著一隻守護獸，眼下還不知道是何獸，但根據剛在林遇到的兇獸判斷，境界絕不會低於煉第六重，極有可能在煉圓滿。第一個闖入刺墨林的人，毫無疑問會吸引這只守護獸的注意力，誰都不願做第一個出頭的人。
這樣的平靜大約持續了一盞茶時間，終於有人忍不住。
一道白光自某處山石的地面閃起，沿著地面分三道快速閃向刺墨菇。藏在刺墨林內的修士都此捏了把汗，緊緊盯著那三道光。
“雷引術？”陸卓川喃喃一聲，“是餘師弟。”
雷引術是青尋川的功法，他自然認得。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那三道白光卻在即將靠近刺墨菇時突然被吸入沼澤裡，消失得無聲無息。刺墨林裡又恢復平靜，但在剛的異狀發生後，這平靜便顯得格詭異，誰也不知道沼澤裡藏著什麼。
就在眾人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之時，四周有人發現了可怕的一幕。
陸卓川霍地站起。
一隻身形巨大，幾乎是修士倍大小的赤紅蜈蚣悄然無聲出現在餘師弟身後，半身豎起，無數生著倒刺的蜈蚣腳在半空亂動，看得人毛骨悚然，蜈蚣張著口，無色的粘稠毒涎流下，兩隻尖銳足高懸於頂，口黝黑密集的尖齒開開合合，沒發出丁點聲音。
這只蜈蚣從哪裡來的，又是如何出現，沒人發現。
“餘師弟！”陸卓川吼了聲提醒。
同門遇險，他無法坐視不理。
出聲之後，他回頭朝自己的同伴道了句：“對不起，那是我師弟。”
商九將他按下：“明白！”
那邊餘師弟已經意識到不對，他並沒轉頭，而是驟然間擊碎身岩石，碎巖化成利刃向後攻，他則趁勢朝逃開，蜈蚣利足此時落下，帶著巨大力道掃在他身側，將他撞飛。
餘師弟被撞出老遠，恰正是陸卓川幾人藏身地。
只聞“砰”一聲，歪脖樹被餘師弟撞斷，商九等人迅速退開，陸卓川扶著餘師弟快速撤離。
“多謝陸師兄，我沒事。”餘師弟看到陸卓川略驚詫，但還是很快道謝。
陸卓川只點點頭，鬆開手後飛快回到商九幾人身邊。
那蜈蚣本已將目標鎖定餘師弟，然而旁邊藏著的其餘修士有人想趁機偷刺墨菇，有三人悄然摸向大樹下，蜈蚣千足一動，調整了向，口尖齒齊縮後朝分三個向吐出三枚火球直攻那三人。
三人只能疾退，其一人被火球燎傷左臂，倒地不起，另兩枚火球落地之後沿著刺墨菇成圈燃燒起來，將刺墨菇包在其。蜈蚣身體一彈，彈到火圈，發出陣尖嘯，眾人耳膜被刺得生疼，不約而同捂住耳朵。
境界最低的杜一壺，痛苦地捂住耳朵，耳流出血來。
“這只赤蜈……煉圓滿的境界，很難對付。”陸卓川眉頭緊蹙道，“老師說過，赤蜈背腹皆堅硬如鐵，唯一的弱點在後腦的假眼紋上。”
這是陸卓川第一次叫出“老師”。
“看來要先牽制住它，我們有可能接近刺墨菇。”商九道。
劉子旭沒急著開口，他起身四顧片刻後，道：“這次我們要變一變了，商九在，與葉師妹一起全力掩護卓川，我來守葉師妹，杜一壺，由你留意四周變化，卓川，你想盡一切辦法繞到赤蜈後背……”
況不同，應對的策略也跟著改變，眾人沒有異議。
五人很快以某種隊形逼近赤蜈，旁邊的其他修士也早已各施所長攻向赤蜈，所有弟子幾乎在同時達成共識，先擊敗赤蜈，再各憑本事奪取刺墨菇。
一時間，赤墨林閃起無數法術虹芒，齊刷刷攻向赤蜈。
大部分弟子都已現身，除開商九五人，還有青尋峰三人，春醒坊一人，寧霞峰三人，玉觀峰兩人，以及其餘諸峰弟子，共計六人，不過剛傷了一人，那人已經捏碎傳送符離開天浮澤，眼下只剩五人。
杜一壺自知修不濟，免拖累同伴，用了障眼法緊緊跟在眾人身後，雙眸緊緊注視著場上變化，隨時準備提醒自己的同伴。
赤蜈的攻擊異常猛烈，死守在刺墨菇阻止眾修靠近，眾修也各施本領，步步緊逼。雖然赤蜈是煉期圓滿的蟲獸，但被眾多修士包圍，其也不乏煉高階的弟子，漸漸也力竭。
雙都已出現損傷，五個修士已又三個，只餘二，倒是丙班的五個人配合得好，還一個未少。
便在此時，赤蜈忽然一聲尖嘯，身體劇烈抖動起來，原來是陸卓川不知幾時悄悄摸到它背上，攀著他的背甲一點點往上爬。赤蜈已然察覺，想要將陸卓川震落，卻怎麼也震不落他，便就地一滾，想要把陸卓川碾進沼澤。
商九再不留手，運轉全身，身上泛起一層淺金鱗膚，手執巨斧趁著赤蜈倒地之時縱身躍起，再狠狠斬下。
赤蜈又是一尖嘯。
葉歌立刻跟上，焰光從掌不要命的飛出，一個接一個砸在赤蜈臉上，迷惑它的目光。四周源源不斷的攻擊讓赤蜈吃痛大怒，它又直起身來，將尾部掃向沼澤。
帶著罡風的巨大撞擊力把近處的修士紛紛撞飛，商九亦不例，被掀出老遠，赤蜈這時又將注意力對準陸卓川，眼見局勢有些不妙，忽然間有人疾吼一聲：“葉師姐，輔助青尋峰！”
那是杜一壺的聲音。
大部分靠近赤蜈的修士都被撞開，只有青尋峰的餘師弟還在孤軍奮戰。
青尋峰的餘師弟恰就在附近，聽到杜一壺的聲音先是一怔，而後立刻明白。這一刻，只能所有人合力先擊敗這只赤蜈，能再談奪菇。
“掩護陸師兄！”餘師弟當機立斷，向自己的同門道。
以眼下況來看，只要配合得當，陸卓川得手的機會很高。其他峰的修士見狀，大概也明白怎麼一回事，不約而同出手牽制赤蜈。
陸卓川在眾人協助之下，艱難爬到赤蜈頭部，高舉尖錐重重往赤蜈弱點刺下。
一股腥臭的綠色血液噴湧而出，澆了陸卓川滿身，他本就全身泥濘，眼下則加狼狽。
赤蜈頓是僵立半空，一動不動。
————
“好樣的！”華聖峰上突然暴起一聲喝彩，原是青尋峰峰主陸徉不知何時到場，在人群後已經觀了半天戰，看到自已么子的表現，不自禁喝彩，只這一聲過後，不少人轉過頭來，他便又端起峰主的架子咳了兩聲。
華聖峰上觀戰的修士已經被這場激戰吸引，雖非上修的鬥法，但屬於低修的戰意卻也刺激著在場每個人。
眼見赤蜈被制服，替陸卓川喝彩的人很多，而門班的弟子幾乎都在替丙班弟子鼓……
每個人都緊迫地盯著山壁，只有南棠微微蹙眉。
果不其然，眾人的喝彩聲還未落地，山壁上異變突生。
一道暗光如幽蛇般從極其刁鑽的角落射來，猛然間打在陸卓川右臂之上。
陸卓川悶哼一聲，連個道謝的眼神都來不及給餘師弟就從赤蜈頭上跌下。
這一下變化始料不及，刺墨林的眾修都向攻擊來的向望，卻只看到三道人影疾速掠過，竟然是寧霞峰的三個弟子發動偷襲後，率先朝著刺墨菇衝。
刺墨菇是最終目的，赤蜈死後，就是人爭，爭奪的人少一個是一個，何況還是與常織織對賭的丙班人，寧霞峰弟子毫不留。
在眾修看來，丙班最有可能搶到刺墨菇的人就是陸卓川。
此舉雖然有失風範，但眾人也指責不了什麼。
其餘峰的修士都回過神來，對丙班弟子遞了個同的目光後，飛快朝刺墨菇衝。
青尋峰的餘師弟看著陸卓川扶著赤蜈站起，知道他沒有性命之虞後，抱拳朝著丙班眾人道了聲：“抱歉！”語畢他便拔地而起，朝著刺墨菇衝，同時手已經向打出雷引術，打算阻攔最面的修士。
這是比試，該爭當爭。
陸卓川抹幹臉上的血汙，笑得猙獰，商九已經趕來，五人再度集合。
跑得最快的寧霞峰弟子，有兩個被身後趕到的其他人牽制住，但仍有一個逼近刺墨菇，眼見就要摸到刺墨菇，忽然間地面猛地一震，那人被震退了兩步。
半空無數毒涎如雨般落下，眾修避之不及，不少人被毒涎澆個正著，一片驚叫疼呼響起，第一個接近刺墨菇的修士被腐蝕了雙手，倒地痛苦不已，還沒等他們回神，一個巨大黑影從天而降。
百足之蟲，死而未僵。
那只赤蜈並未死透，發現刺墨菇不保，垂死掙扎，用盡所有力量吐出毒涎，而後蟲軀拔地而起，如小山般向眾人壓下。
“拉緊！”
風聲呼嘯而過，商九牢牢攀住赤蜈背甲，拉住葉歌的手，葉歌又拉住劉子旭，劉子旭拉住杜一壺，杜一壺拉住陸卓川，隨著赤蜈一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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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聲重響，赤蜈重重砸下，地上眾修四下逃開。
商九五人也隨之逼到赤墨菇。商九借赤蜈下落之勢，使出畢生之力將手一甩。
“交給你們了！”
葉歌四人被他一把甩出。
落地之後，葉歌毫無猶豫單膝跪地，雙掌按地，瞬間兩道火焰自掌心向竄，將其餘三人都護在火焰正，同時也短暫逼退打算上來的修士。
“交給你們！”葉歌也已力竭，最後的靈全用在這兩道火焰之上。
劉子旭雙手掐訣，幾道綠光施加在陸卓川和杜一壺身上，那是能增加速度的法訣，雖然不算精深，但多少也能提升他們的速度。
刺墨菇已經近在眼，他給他們做最後的輔助。
陸卓川不要命似的朝衝，就在離刺墨菇數步之遙時，忽覺周身發寒，左面與後面有兩道攻擊同時來襲，隨著這兩道攻擊，還有兩個逼近的身影。
他受了寧霞峰弟子一擊，右臂已暫時不能用，靈也已告竭，餘力已不足已支撐對付兩個人的夾擊，然而刺墨菇近在眼，眼勝利觸手可碰，他不甘心——
他也想證明自己。
心念瞬息間數變，他忽露一笑，做出決定。
————
南棠一直面無表地觀戰，別人喝彩時她抿緊唇，最緊迫的時刻她沉住，直到看到陸卓川那個笑。
一滴汗，悄然自後頸滑落。
她不自覺攥緊了拳——她想她猜到陸卓川要做什麼了。
畫面上的陸卓川突然間改變了向，不再躲避追來的兩道攻擊，任由兩道攻擊一左一後打在背後，而他則藉著這股力量向右邊如電光般閃。
“杜一壺，！替爺拿下刺墨菇！”
隨著一聲暴喝，跟在陸卓川右後的杜一壺被他用盡全力推向刺墨菇。
杜一壺是所有修士之境界最低的，他跟著陸卓川原是準備找機會輔助他，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在對付陸卓川身上，並沒將他放在眼，卻不想陸卓川突然間來了這一手。
這等於是把到手的勝利拱手讓人，眾人毫無設防。
杜一壺整個人如疾電般飛向刺墨菇，眼角餘光只看到陸卓川回身單臂迎向來的對手，替他擋下了最後一波攻。
砰——
杜一壺重重落地，全身似骨頭散架般劇痛，但刺墨菇已在身邊。
他腦全空，只憑本能伸手，緊緊抱住那朵刺墨菇，團起身軀，將刺墨菇納入懷。
淚水頃刻湧出，他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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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煉結束了。
華聖峰上卻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不相信眼這一幕，常織織和寧霞峰弟子沒有說話，青尋峰主與弟子們也沒說話，春醒坊的嫣華和眾弟子也沒說話，高高在上的上修們也無人一人開口，宋詣和程嘉月站在半空，亦是無言。
打破這片靜默的，是江止的聲音。
“天浮澤試煉，門丙班勝——”
語畢，他又轉頭向南棠道：“師妹，你的弟子贏了。”
南棠沒有看他，只是回道：“我知道，他們一定會贏。”說話之間，她又轉身面向所有丙班弟子，道：“你們聽到了，門，丙班贏了！”
“丙班贏了！門贏了！”
不可置信的聲音先是窸窸窣窣地響起，很快就轉亢奮的聲浪，不止是丙班那七個弟子，包括所有的門弟子，都同時發出歡呼。
“門贏了——”
這在重虛宮千年的歷史上，是第一次。
強尊的世界，卑微的低修被壓制了無數年，終於有一天，揚眉吐。
門丙班勝利了。
南棠也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