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知錯。”手裡細瘦如竹竿老頭, 一下子變幻成楚楚可憐古典少女,紅色旗袍與畫報上如出一轍,美眸泛著薄薄淚。那似泣非泣的俏麗面容, 足以讓見過每一位男性動容。
連直播間都震撼了一下,一見那張臉,無數男觀眾憤怒被壓下去,情不自禁地心生憐愛。
【這畫報鬼竟是一位如此漂亮的小姐姐, 我突然明白‘人鬼殊途’這個詞有殘酷】
【我也突然明白了,寧採臣和聶小倩之間的人鬼愛情】
甚至有彈幕情不自禁為少女洗白道:【她是民國的鬼吧,小小年紀就成鬼了有些可憐, 因為寂寞,所以想逗弄人吧】
可江宓卻沒有任何憐香惜玉心情,他沒有放開鉗制的手,只低頭審視著這打著顫慄女鬼, 眼眸微微眯起, 指腹也在那細脖子遊移兩下, 道:“那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旗袍女鬼抖抖,立刻就屈從了, 她打一個響指, 青石板老街發生些許變化,前路依然一眼望不到盡頭, 卻有光線透了進來。
下一秒江宓放開手, 她立刻飄畫報上,如逃命一般,等畫冊,之前還意的笑臉赫然變成委屈哭臉,脖子上也有一道深色掐痕。恐怕這少女直至死前, 她都沒遇到過這麼兇的男人。
旗袍女鬼一個清脆響指之後,眾人精神一振,眼睛內有什麼遮掩屏障東西被取走了,一剎那撥雲見日。
“鬼遮眼”去除後,這下子他們總算看清黑夜下老街全貌,原來這是一條十字路口,總共還有另外兩條路,他們從來都是直走,自然走不出去。
江宓拿起羅盤,這下子正常,他抬腿往左走。羅盤上有四滴米粒大小血珠,正在這個方位移動。
眾人緊跟其後,有些驚訝:“就這麼簡單?”總有一種踩在軟白雲端上不太真實幻覺,見江宓走得快了,忙不迭地立即跟上。
走出老街後,又是另一番景象。
天矇矇亮,泛起魚肚白,周遭的濃黑去了,情況並沒有好多少。有一片濃密陰冷的霧籠罩著密林,白色的塵埃顆粒漂浮在空氣中,吸附在手臂上滑膩而溼冷,教人感到極為不詳。
遠遠能看到一個村莊,村頭有一棵千年老槐樹立在村頭,樹身巍峨,樹盤枝錯節,幾欲撐裂地表。眾人順著指引走進後,震撼地倒吸了口氣。
沒有別的,他們看到了以槐樹為分界點,村子一半正在舉辦白事,幾口黑色棺材露天擺放,漫天飛舞著白幡白幔、元寶紙錢,順著風吹迷亂視線;另一邊則在舉辦喜,流水席大排長龍高朋滿座,狂風吹動著紅色花轎簾,隱約露出裡邊新娘子倩影。
花轎簾掀開一瞬。
江宓捕捉到,一個新娘哭泣面容,還有幾縷現代染髮劑挑染後的顏色,不過很快一切就被紅蓋頭遮住。這頂轎子被輕飄抬轎鬼搬走,混入了人群。
一邊白色孝服,一邊紅綢加身。一邊哭天喊地震耳欲聾,一邊歡天喜地眉開眼笑,配合著喇叭嗩吶聒噪聲響,人生大悲和大喜全部集中一塊,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情,讓人渾身起無數雞皮疙瘩。
“他們人在哪裡,不會在棺材裡吧?”眾人臉色凝重,一村子舉辦紅白事鬼,還有幾口棺材,這完全是凶多吉少局面。見他們到來,身著紅白兩種顏色的村民鬼都蜂擁而來,強行擠散了他們,面上熱情又好客:“哎隔壁村是吧,你們來得湊巧,今天有好幾位新人準備出嫁,還有我們的首領娶親,來都來了,坐下喝杯喜酒吧。”
“感謝你們給我家老爺子送行,一起燒炷香吧。”除了略顯慘白的臉色,這些鬼怪跟現代農村村民沒什麼兩樣,渾身透著淳樸的氣息。
有人舉起桃木劍,很快又在村民鬼瞪大眼睛懼怕中,慢慢放了下來。
道士驅鬼降魔講究點到為止,達到目的即可。這可以理解為,厲鬼直接送去超渡沒商量,生前沒有作惡、死後也沒害人的鬼則可以留下,沒必要趕盡殺絕。
拉拉扯扯之間,不少人都被強行摁在流水席上,被強硬地勸酒。
一個通靈節目組選手,手中沒有桃木劍符紙,酒量還不好,被灌無數杯酒後,很快滿臉通紅,正暈乎乎之際,有一個村民鬼往他兜裡塞紅包,“來來來這位先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都沒反應過來。
江宓一筷子挑飛那個紅包,再給渾渾噩噩的選手一巴掌,將人意識拍來後,他對眾人冷聲提醒道:“這席上東西吃吃喝喝可以,千萬不要送下任何東西。如果你們收下任何被贈予禮物,很可能走不。”
“江大師說得沒錯,這恐怕是‘彩禮錢’。”中年男子見識廣,很快就發現了端倪,他沉聲道:“根據一些農村裡落後習俗,這些禮物一般都是些冥幣、金銀財寶或家養的雞鴨魚肉,女的收下就是聘禮,必須被摁頭嫁給村裡男鬼。男的收下則是彩禮,必須留在村裡娶當地的女鬼,靈魂從此禁錮在這個地方無法逃脫。”
那位酒醒選手被嚇到了,立刻衝過去,顫顫巍巍地開啟那個地上紅封,隨即臉色驟變。中年男子預料對了,紅封內裡全是厚厚一摞冥幣,這下子,無需醒酒湯,這位男選手腦內未消酒意徹底消散
另一女天師則尖叫了一聲,推翻一個紅布蓋籃子,表面的土雞蛋掉在地上後,粘稠蛋黃蛋清翻了出來,籃子最下層則是紙元寶。這是一位老婦放在她身邊!
如果沒有江宓提醒,一群被灌醉酒人,很可能就被誘導著收下禮物。
眾人嚇破了膽,接下來的儀式全程都正襟危坐,經這一細節後,本來慈眉善目的村民,在他們眼裡,也變成心懷鬼胎的滿腹算計。
幾個暴脾氣玄門子弟當下忍不住了,緊緊抓住一隻村民鬼逼問道:“你們這裡是什麼鬼地方,我們是來找人,這裡是不是來過幾個外人,因為一不小心收下東西被你們強行扣留?”
“我、我不知道!我們紅白村就是一個十裡八鄉輪流辦紅事、白事地方,就算真有外人混進來了,根據村裡規矩,你們不能白白帶人走。”村民鬼支支吾吾道。
沒等村民鬼繼續透露口風,一陣吹吹打打嗩吶聲更加高亢尖銳,一個媒婆模樣的女鬼飄過來,風乾如橘皮的面容擠出諂媚笑意:“快,奏樂!新郎官來了!”他們的大人來了,趕緊奏樂趕緊舞。
眾人望去。
一匹棗紅色駿馬從濃霧裡走來,駿馬上坐著一位身穿黑色馬褂年輕男子,他胸前繫著大紅花,正騎馬走來,身後是一長串吹吹打打迎親隊伍,粗略數量估計起碼有一百個鬼。
眾人駭然。
而且這新郎官年紀看著不大,身上陰氣卻極為濃稠凝練,俊秀白淨面龐滲著森森鬼氣。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一隻執念過深、能率領成百鬼鬼怪首領。新郎官騎在駿馬之上,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絲毫不介意他招來活人忌憚,畢竟這種天師,他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
他溫雅一笑:“歡迎各位來參加康某喜宴,今天是我年來夙願得償成好日子,來者皆是貴客!我知道各位是來尋人的,可入鄉隨俗,尋人也遵循尋人規矩。”
他目光看向人群中的江宓,定格幾秒後,才移開眼神,彷彿平生素不相識。面上神態好整以暇,他相信一切勝券在握。
他身旁站著媒婆孟娟,臉上端著樣喜慶笑意,心下卻拔涼拔涼,為江宓感到惋惜。這孩子先前活在鏡頭下,躲過少次殺招。這一次居然不怕死地接官方邀請函,一腳踏入了鬼城。鬼城即鬼地盤,活人來了,等於自投羅網,想跑也跑不掉。
對執念深重康明輝來說,獵物自己自動送上門來,當然是再好不過機會。
康明輝遙指大紅花轎子,漫不經心道:“這裡有三個新娘,我精力有限只能娶一個,裡面可能有你伴。一炷香內,你們可以不掀蓋頭地選一個帶走。我說話算話,但……如果挑錯,按照規矩,你們就換一個人留下。”
一炷香燃盡,也不耽誤什麼吉時。
他話音剛落,三抬轎子門簾都被掀起來,每個轎子裡都坐著一個穿喜服新娘,身材俱都是纖細苗條那一掛,正像傀儡人偶一般溫溫順順地坐著,手指攏在衣袖內,頭上蒙著紅蓋頭。
仔細看,連蓋頭是同樣鴛鴦戲水款式,周身不露出半點頭髮皮膚,這叫人怎麼選?眾人看眼花繚亂。
偏偏女主播柯靈很可能就在裡面,如果今天帶不走,她就要淪為厲鬼的新娘,眾人必須做出選擇,有三選一機率選中,當然也有三分之二機率選不中,想到這裡,他們的臉色不由難看起來。
“柯靈,你在哪裡?我們來救你,你聽到就動一動。”嗩吶聲響震耳欲聾,沈達嘉只能竭盡全力地嘶聲吶喊,才能傳遞過去。
可他喊到嗓子口渴冒煙,也沒見到三位新娘有什麼動靜,彷彿集體都被下禁言術。有人掏出了靈擺羅盤,這裡陰氣密集,地表磁場收到強烈干擾,羅盤靈擺也不管用,柯靈這段時間和鬼怪相處,身上一定沾染不少陰氣,所以眾人分不清,這三個轎子裡哪一個是活人,無法分辨氣息。
場面陷入了膠著。
“我覺是左邊那個,我看過照片,柯靈的肩膀好像沒有那麼寬,要更纖細一點。胸部也要平坦點。”
“這三個不都一樣平胸纖細嗎?我看過柯靈的直播,她人很漂亮,但儀態差了點,很主播都有頸椎病,她也一樣,坐著時候身形總是微弓,所以我直覺是中間那個。”因這個選擇攸關性命,時間又極為有限,必須慎重,直播間也針對哪一個是柯靈給吵了起來,完全沒吵出什麼結果。
“江大師,你覺是哪一個?”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眼看著那炷香上火星顫顫巍巍要到底,抖一抖全是白灰,中年男子急得滿頭大汗。見好似無所不能的江宓也搖頭後,他眼前登時一黑,“那總得選一個吧?”
“咱們隊伍裡有沒有歐皇,隨便一指就能選對的那種?讓他去選!”隊伍裡有人急病亂投醫,出了這樣一個昏招。
頓時再沒人敢吭聲。
沒有人敢百分百相信自己運氣,萬一選錯,柯靈沒帶走自己也留下,誰也不敢承擔這份責任。
孟娟憐憫地看他們。
這群活人居然真踩入陷阱了,難道不知道,自己都到鬼地盤上,選擇對或錯根本不重要。
時間一到,一炷香燃燒到頭,剩下一捧菸灰。
作為林老之後的新領隊,江宓必須肩負起這個責任,做出選擇,他指中間的花轎,“我選她。”
如果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這位新娘領口的顏色有一點點微深,可能是流過眼淚,畢竟那大風之下一閃而過含淚容顏,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只有被逼著上花轎,才會哭哭啼啼。
他百分百確信,這個流過淚的新娘子,應該就是女主播柯靈。他這一番分析,所有人都認可。
然而當他做出選擇後,康明輝卻睜眼說瞎話道:“很遺憾,選錯,你必須留下。”
他說完,包括孟娟在內,好幾個鬼媒婆都一窩蜂朝江宓湧去,一人拿紅蓋頭,一人拿喜服,還有人拎著一雙白色羅襪紅繡鞋,似乎想就地給人梳妝打扮。
無所不能的江大師居然選錯,還要被留下來?
直播間和眾人腦子不約而嗡了一下,宛若晴空一道旱雷劈下,震驚說不出話來,甚至有一種驟然失去了主心骨的荒唐感覺。
“怎麼可能!那中間轎子裡絕對是柯靈!你把蓋頭掀開,給我們看看!”眾人大叫道。
康明輝嗤笑:“我說選錯就是選錯,這便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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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娟拿著一把木梳子,準備給江宓梳頭,她搖頭嘆息道:這群天真活人,居然試圖跟厲鬼講規矩,規矩那都是強才說的算。
團隊眾人當然不可能任由江宓留下,他們立刻舉起桃木劍法器,像護甲一般把江宓護在身後。可他們合力都抵不過康明輝一袖,在厲鬼近乎壓倒性的力量面前,這群和平年代只學點皮毛現代道士根本不夠看。
“別躲,躲是沒用的。”他從人群裡準確無誤地攥住那細瘦又白的手腕,面上浮現笑意,彷彿在看一隻揹著主人躲躲藏藏的貓。他胸腔湧現澎湃喜意,天知道他等那麼日日夜夜,高中時期暗戀在成年之後轉化為深深執念,就是為迎接這一天。
然後下一秒,只聽“刺啦”一聲,利刃入體,康明輝瞳孔圓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手抓著人,胸口卻被一把桃木劍貫穿。
這分明只是一把桃木劍,放在現場任一個臭道士手裡都不足為懼,但在這個人手裡,劍身卻隱隱有金光流動,像塗千年雄雞血,又似披了一層聖光,成一件上等法器。劍尖穩穩刺入心口,又再度拔出,讓康明輝感到痛徹心扉。
因為舉劍,正是他年來心心念念少年,那雙漂亮的眼睛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驚恐躲閃。恰恰相反,那眼峰凜冽如九尺冰寒,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彷彿這些年,康明輝對少年這個柔弱溫室美人的幻想,只是一種對方包裝出來的假象。
此刻假象被主人親手撕開,露出骨子裡毫不掩飾強勢,對方還冷冷勾唇一笑道:“這種厲鬼殺便是,哪裡需要講什麼規矩和道理。”
第一劍,康明輝身上一個窟窿,他身上防護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江宓洞穿,所以修煉邪術得來的力量正在瘋狂流失,他感到大限將至,於是道:“我…真喜歡……”為了這一天,他整冠理襟、對鏡躊躇半天,連馬匹都精心篩選,只為以最好的形象出現,江宓是他這輩子執念……江宓卻沒給他廢話機會,他只想著初來乍到時,無數次死亡陰影威脅,便灌注了所有力量,第二劍從康明輝天靈蓋劈下去,只聽清晰的頭顱炸裂聲,像斧劈綠竹般層層剝開,康明輝慘叫一聲後,徹底魂飛魄散。
第三劍江宓還沒停止,他朝百鬼揮了一下,氣勢更加石破天驚、天翻地覆,滿堂八仙桌都被氣流掀翻,紅白喜幔布全部刮落,無數磚片瓦礫掉地,宴會現場一片混亂。整個山村鬼都嚇屁滾尿流、眼見煞神寸寸緊逼,感到無處可逃,連忙跪下磕頭求饒。
第四劍揮出……現場已經沒有可毀滅的東西了。
在眾人看來,正中央那冷冷持劍少年,就如一名古時的絕世劍客,一劍揮去,引人間無數驚鴻和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