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宴過後, 眾人從餐廳移步到二樓藍絲絨客廳。
這間客廳有兩扇相對的雕花大門,裡側的房門推開後,就是另外一間帶著露臺的琴房, 屬於瑪麗安的鋼琴就放在那裡。
“瑪麗安,請你給我們來點音樂吧,我極其懷念你的琴聲和美妙的歌喉。”
原身瑪麗安·達什伍德十分擅長彈琴,歌聲也很悅耳。
裴湘穿越過來之後, 因為忙於作畫賺錢,並沒有像原身那樣每天投入大量的精力練習鋼琴曲, 但她也沒有荒廢原主的才藝, 盡力保證了一定的練習時間。
所以,對於約翰·達什伍德的提議,裴湘並不感到為難, 她很樂意彈彈琴唱唱歌消磨掉晚餐後的空閒時光。
於是, 裴湘起身去了對面的琴房,在鋼琴前彈奏了兩曲。
來參加晚宴的客人們坐在客廳的沙發裡, 正好可以望到彈琴的麗人和鋼琴對面開滿鮮花的露天陽臺。
如水的月光和璀璨的燈火交相輝映,宛轉悠揚的音符縈繞在耳畔,花香襲人,人比花嬌, 此情此景, 任誰都感到神怡心曠, 宛若沉浸在一場瑰麗浪漫的幻夢當中。
一曲輕靈活潑,一曲含蓄舒緩。
行雲流水般的琴音漸漸停了下來, 彈琴的美麗少女盈盈起身,眼波流轉。
藍絲絨客廳內的諸人紛紛回神。
萊斯特·西塞爾的目光中充滿了欣賞之意,他本來就覺得這位瑪麗安小姐是一位難得的美人, 此時聽到她的琴聲,更覺驚喜。
倒不是說這位小姐的演奏技巧已經是一流鋼琴家的水平了——說實話,那還是有不小差距的。而是因為這琴音中的細膩感情和充沛靈性,很容易引起聽者的共鳴。
約翰·達什伍德其實一直在偷偷關注這位男爵繼承人,此刻發現萊斯特眼中毫不掩飾的激賞之意,頓時一喜。
他覺得……有些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畢竟對於男人們來說——特別是精力旺盛的青年男人們,有時候對如此的丰姿美貌是毫無抵抗能力的。
若是再得到一些柔情蜜意的暗示和鼓勵,他們往往會腦袋一熱,雙眼一黑,就和出身背景並不太合適的美麗姑娘許下婚約誓言。
而等他們恢復理智並且感到懊悔的時候,那往往都是結婚以後的事情了。
——如果瑪麗安能趁機抓住西塞爾先生的心,那我就會擁有一位男爵妹夫啦。這可是一樁極為體面的婚事。
——說實話,瑪麗安的條件也不算差了,父親和哥哥都是鄉紳莊園主,母親也出身體面人家,據說還有一位爵士遠親。
——之前她嫁妝減薄,如今卻擁有至少一萬英鎊的財產,雖然不能同那些真正的富家女、貴族小姐相比,但是也說得過去了。最重要的是,瑪麗安她長得好看呀。
就在約翰·達什伍德暗自琢磨著如何攀上一門高貴親戚的時候,來做客的其他年輕姑娘也開始了鋼琴演奏。悅耳的琴聲再次響起,客人們停止了交談,再次認真聆聽起來。
約翰·達什伍德偷偷斜眼觀察萊斯特·西塞爾,發現他此時的表情和之前稍稍不同,似乎沒有那麼專注了。
至於為何如此,對音樂毫無興趣也沒有什麼鑑賞力的達什伍德先生並不懂。可這並不妨礙他發現一個令人振奮的事實,那就是自己的妹妹瑪麗安是出色的,她已經引起了西塞爾先生的注意。
過了一會兒,趁著組牌局的功夫,約翰湊到裴湘身邊,低聲建議說道:
“瑪麗安,我注意到你今晚並沒有唱歌,你應該一展歌喉的,不要害羞,相信我,你的歌聲非常讓人陶醉。”
裴湘詫異地看了一眼今晚異常熱心的約翰,搖了搖頭:
“我今晚已經彈奏過兩曲了,這就夠了。你看,範妮還邀請了好幾位多才多藝的淑女,韋斯特家的兩姐妹,艾格森太太的外甥女,還有善解人意的吉爾特小姐。我不能自私地剝奪其他姑娘展現自我的機會。”
約翰看向裴湘的目光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還要再勸,卻不巧被打斷了,今晚的女主人範妮喊他過去打牌。
裴湘望著約翰匆匆離開的背影,心思微轉,便大概猜出了這位兄長的某些打算,忍不住付之一笑。
第二天早餐過後,裴湘坐在鋼琴前練習新樂譜。
約翰·達什伍德陪著客人們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來,路過琴房門口時,他聽到裡面隱約傳出的動聽琴音,腳步一頓。
他忽然記起昨晚的那些觀察發現,以及被打斷的話,便立刻敲開了琴房的房門。
“瑪麗安,我得和你談一談。”
“談什麼?”
“談一下你的婚姻問題……”
約翰·達什伍德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裴湘示意稍停一下。她側耳聽了聽,確定隔壁的藍絲絨客廳裡進了人。
裴湘從琴凳上起身,走到琴房的另一扇門前,輕輕推開雕花木門。
果然,在同琴房相連的藍絲絨客廳裡,幾位剛剛落座的紳士們正在三三兩兩地說笑談天。
約翰望了一眼客廳裡面的熱鬧情景,不太在意地說道:
“哦,放心吧,瑪麗安,對面的紳士們可聽不到咱們的談話內容。我知道姑娘們臉皮薄,只要談起終身大事,總會異常的謹慎。可是,你也不必太過小心翼翼,隔著這麼遠呢。”
裴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算重新關上兩個房間之間的木門,但是卻被約翰·達什伍德阻止了。
“親愛的瑪麗安,千萬別把門關上。你今天這麼容光煥發,就不該藏起來。早餐的時候,我注意到西塞爾先生多看了你好幾眼呢。”
裴湘微微挑眉,順著約翰意味深長的視線,把目光落在了眾人中間的萊斯特·西塞爾身上。
約翰·達什伍德先生在鋼琴前來回踱步,最後低聲說道:
“瑪麗安,你知道的,我當初答應過爸爸要好好照顧你們姐妹的。我發誓,我一直把這個承諾放在心裡,可我能力有限,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方式照顧你們。如今我突然發現,身為兄長,我有責任幫你參詳一樁美滿的姻緣。”
“美滿的姻緣?你是指西塞爾先生?”
“難道還有比他更傑出的青年嗎?這是一樁體面的婚事,我相信你會感到由衷的幸福的。”
裴湘覺得有點好笑,她搖了搖頭:
“哥哥,你想多了,西塞爾先生對我並沒有特殊的好感,我也是。”
“哦,不不,事情不是這麼絕對的。”
約翰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仔細觀察過,他對你的態度是不一樣的。當然啦,你可能感覺不出來,因為我十分清楚,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向會得到很多很多的青睞,所以,你對於那些隱晦的、不明顯的好感就顯得遲鈍了。
“但我作為一位負責任的兄長,怎麼會忽略事關妹妹終身幸福的蛛絲馬跡呢?瑪麗安,相信我,我可以得出實實在在的結論——你對西塞爾先生很有吸引力。”
裴湘佯裝認真地聽著約翰·達什伍德胡扯,忽然感到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微微調整了坐姿,發現不遠處的奧德裡奇·德維爾上校正在看她。
這位上校原本是在和人聊天的,他對面的圓臉紳士口齒伶俐、滔滔不絕,但他卻聽得不太專心。
裴湘瞥見奧德裡奇那張英俊深邃的面孔,即便看不真切他的眼底的情緒,卻一下子就領會了這位上校的無聲提醒。
——德維爾上校的聽力比常人敏銳,他聽到了約翰·達什伍德的話。
——這個距離……此人倒是天賦異稟。
——不過,聽到就聽到吧,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本來就沒打算多做防範。
裴湘的思維有些發散,她忽然覺得事情挺有趣的,這簡直就像穿越前讀到的言情小說裡的橋段。
——大霸總偶然聽到了一場充滿心機的談話,一位出身普通的姑娘被親朋好友攛掇著去勾引小霸總。接下來劇情如何發展,是真香、狗血、打臉還是豪取搶奪,就看這個姑娘是女主還是女配了。
但不論如何,她已經引起了“霸總”的注意。
因為想到了有趣的故事情節,裴湘的嘴角就掛上了一抹笑意。
約翰注意到裴湘的表情變化,以為她被自己說動了,便神氣活現地繼續蠱惑妹妹。
“瑪麗安,我相信你的魅力,你只要稍稍做出一些努力,比如巧妙地獻獻殷勤,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幾分羞怯和衷情,再對西塞爾先生加以引逗,肯定能讓他神魂顛倒的。
“親愛的瑪麗安,你得懂得爭取,運用你的美貌和柔情……只要他向你求婚,你的一輩子就有保障啦。想想看,你會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男爵夫人,你會去皇宮參加舞會,這是多麼榮耀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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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約翰·達什伍德就要陷入美好的暢想中了,裴湘果斷地拒絕道:
“哥哥,我對你的提議並沒有興趣。拋開其它條件不說,我在赫默赫城裡遊玩參觀的時候,聽人談論過,這位西塞爾先生是有女伴的,就是那種,嗯,不受法律保護的男女關系,想必你也瞭解一二。所以,他並不能使我心動,你就不要過多地操心了。”
“哦,瑪麗安,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那些女人怎麼能爭得過你?而且,男人婚前和婚後是不一樣的……”
裴湘微笑著打斷了約翰的喋喋不休:
“哥哥,相信我,我婚前婚後也是不一樣的。如果我的丈夫不能忠於聖壇前發下的誓言的話,我會讓他明白說謊話的下場的。你該瞭解我的性格,極其的任性自我,憤怒傷心的時候,什麼都做得出來。如果你一定要讓我攀上一門貴重姻緣,又不能保證男方的忠貞的話,我的所作所為……很可能讓達什伍德家徹底遠離上流社會,你的兒子也會因為有我這麼個不怕得罪權貴的姑姑而被排擠記恨。”
聽到裴湘的威脅,約翰·達什伍德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他語氣僵硬地說道:
“你這樣對我說話,肯定是虛張聲勢,我是不相信你一個小姑娘能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而且,你就是不心疼你的侄子,也不顧及你的姐妹了嗎?你若是能嫁給西塞爾先生那樣的人,對埃麗諾和瑪格麗特也是有好處的。”
裴湘忽然對這場談話感到厭倦了,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約翰·達什伍德,起身就往外走。
在她的餘光裡,對面房間的奧德裡奇·德維爾已經找了個藉口,迅速結束了同身邊之人的談話,而後換到了一個更遠的位置。
晚上,又是一場小型的聚會。
範妮似乎得到了丈夫的叮嚀囑託,這次只請了已婚的夫婦和單身的紳士,並沒有再邀請年輕貌美的未婚淑女前來做客。
而且,這夫妻二人十分同心。範妮在安排聚會節目的時候,總是企圖把裴湘和萊斯特·西塞爾湊到一起,在一些有心人看來,撮合的意圖十分明顯。
但範妮的心計全都白費了。
因為裴湘已經事先和達什伍德太太、埃麗諾通了氣,告知了約翰夫婦的打算。
範妮的種種安排都被達什伍德太太攔了下來,連約翰親自提議讓裴湘彈琴唱歌,達什伍德太太都以女兒嗓子發炎為藉口婉拒了。
其實,達什伍德太太原本也覺得萊斯特·西塞爾十分不錯。
他是布朗·帕丁頓先生的好朋友,此次又是為了她們母女四人的事情特意拜訪了諾蘭莊園,由此可見,他絕對是一位值得信任和器重的年輕人。
然而,當裴湘稍稍透露了一些萊斯特的情史後,達什伍德太太就迅速將此人從女婿的候選名單中剔除了。
挽著達什伍德太太的胳膊,裴湘笑得甜蜜安然。這就是她願意為這位夫人操心忙碌的理由,她對幾個女兒的疼愛之心,一直都很純粹。
既然達什伍德太太已經表態,裴湘又沒有一絲一毫配合的意願,約翰夫婦也不好再做多餘的事情。夫婦二人只能在人後抱怨幾句,說有些人不識好歹,註定一輩子碌碌無為,不堪大用。
而萊斯特·西塞爾從頭到尾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先是被看重了,然後被嫌棄了,最後被從達什伍德太太選婿的名單中悄悄剔除了。
他依舊樂呵呵地享受著悠閒的莊園生活,並且和好朋友奧德裡奇唸叨著帕丁頓先生如何如何了……
偶然間聽到了達什伍德兄妹談話的奧德裡奇已經從後續的發展中,知曉了瑪麗安小姐的選擇和“嫌棄”。
他現在會在不經意間琢磨一件事,就是那位嬌滴滴的小姑娘說出口的威脅之言,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有什麼具體計劃?
——她未來的丈夫到底會遭遇些什麼?
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一件可以帶給他一些“靈感啟發”事,那就是關於愛德華·費拉斯先生的一些遭遇。
愛德華·費拉斯先生愛慕埃麗諾·達什伍德小姐,這件事在諾蘭莊園裡不算秘密。
雖然這位先生從來沒有明確表示過愛意,埃麗諾小姐也沒有多餘的回應,兩人始終客客氣氣的,如同正常朋友那樣交往。但是,愛德華·費拉斯眼中的熱切光芒是遮掩不了的。
與此同時,費拉斯先生忽冷忽熱的態度也顯得有些奇怪,就在一些心思細膩之人開始悄悄犯嘀咕的時候,費拉斯姐弟倆似乎發生了一場爭執,而後愛德華·費拉斯就離開了諾蘭莊園。
對於費拉斯先生離開諾蘭莊園的前因後果,奧德裡奇一直認為,他算是全程旁觀了整件事的發展變化。
一切的徵兆,似乎從一場晨間談話開始的。
這天早上,裴湘和姐姐埃麗諾在莊園後面的小山上散步,遇到了從另一條小路上走過來的兩位紳士。
“達什伍德小姐,瑪麗安小姐,早上好。這裡的風景真不錯,我們從西面過來,發現了一顆非常高大的桑樹。”
“早上好,西塞爾先生,德維爾上校,”埃麗諾微笑著打招呼,“那棵老桑樹可有好些年了,我們搬來諾蘭莊園之前,它就在那裡了,每年的果子都很甜美。”
裴湘朝著萊斯特和奧德裡奇點頭致意,奧德裡奇落後一步,四人的隊伍就變換了位置。埃麗諾和萊斯特走在了前面,裴湘著挽住了奧德裡奇的臂彎。
四人漸漸拉開了距離,一陣沉默後,奧德裡奇開口說道:
“那天……我盡量避免聽到你和達什伍德先生的談話。”
“我知道,”裴湘嫣然一笑,“你先是提醒了我,然後又更換了位置。不過,我和約翰的談話雖然涉及到了私人問題,但是總體來說,也是出於人之常情。從我的角度而言,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羞愧的,所以,我並不會介意被你無意間聽到那場談話。”
“瑪麗安小姐這番話,反而讓我覺得慚愧了,”奧德裡奇側頭凝視著身旁的姑娘,“這顯得我之前的反應有些過度緊張。”
裴湘知道奧德裡奇是指湖邊的那次偶遇,微微搖頭:
“那大概和你的從軍經歷有關,我能理解德維爾上校的警惕和謹慎,以及第一時間的排斥反應。”
“但這裡並沒有瀰漫戰火,也沒有敵國的探子和奸細。”
裴湘眉目彎彎,溫聲道:“好了,我們不提那件事了,其實算來算去,你一次我一次,算是扯平了吧。”
聞言,一身端肅的男人沉默了一下。雖然他覺得這姑娘的語氣有些像是在哄人,但冷峻的眉目間還是釋放出了幾絲松融。
一抹淺笑躍出眼底,宛若松上白雪沐浴到春日的暖陽,冰雪漸漸消融,浸潤出蒼翠挺拔的勃勃生機。
裴湘抬眸間,恰巧捕捉到了這一抹清雋俊秀。
“德維爾上校,關於你擁有過人聽力這件事,需要我保密嗎?”
奧德裡奇搖了搖頭:“無需特意隱瞞,這不是秘密。我能完完整整地回到英格蘭並得到嘉獎,和我的聽覺有很大的關係。它多次救了我,也幫我完成了不少任務,所以,不少人都清楚這件事。”
“但也不該大肆宣揚對嗎?”
“嗯。”
“如此說來,你那天其實不該提醒我的。如果你裝作若無其事,我不會發覺你已經聽清楚了我和約翰的談話。”
提起這個,奧德裡奇的心裡至今還殘留著幾分不可思議。
“我當時看向你和達什伍德先生,只是想警示你一二,不管你是否察覺到我的目光,我都準備要換一個座位了。但我沒有預料到,瑪麗安小姐你如此敏銳,立刻察覺到了真相。”
“不是我敏銳,而是因為德維爾上校你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
奧德裡奇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現在已經無法把瑪麗安小姐看成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淑女了,她這副溫柔明媚的外表之下,似乎藏著一個截然不同的凌厲靈魂。
意識到這些,奧德裡奇此時倒是有些相信那個威脅了。
——這位小姐將來若是被什麼人辜負了,絕對可以讓辜負她的人悔不當初。
——不過……憑著瑪麗安小姐的敏銳機警,倒也很難留出讓其他人辜負她的機會。
——大概……有些不幸的苗頭從一開始就被掐斷了吧?就像她“嫌棄”萊斯特一樣,就表現得十分的清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