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瞬間凍結了。狂熱的示威者停止了喧譁，齊刷刷地盯著懷絲。青年和老人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覷；年輕的女孩捂住嘴巴，有些人拼命地搖晃著腦袋。
“懷絲，你在做什麼……”
芭琪拉對懷絲的反應莫名其妙。她正想上前拉住懷絲，問清楚究竟是什麼讓懷絲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但懷絲猛然轉過臉，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芭琪拉。
“這不是你對我說的那樣！”懷絲氣壞了。芭琪拉在她的目光逼視下，不由得稍稍退卻一步，“你沒有告訴我，你們要帶領示威者衝擊歐洲聯邦的暴力機關，政府，還有……還有軍隊！芭琪拉，這太過分了！你在害這些人白白送死，你必須停下！”
芭琪拉還沒來得及阻止，懷絲又繼續向廣場上同樣驚訝的人群喊話道，
“所有人！大家！請你們聽我說————”她的聲音因激動和憤怒而幾度中斷，“這樣做是行不通的！我理解大家的感情，我……因為警察的暴行，失去了我摯愛的親人————關於那樣的仇恨，我再理解不過了！可是，暴力解決不了問題！我們經歷過太多暴力了，除了繼續讓我們和他們流血，它什麼也不會做到————不會讓歐洲人反思，不會促使法律機關道歉，也不會令聯邦軍警向我們屈服……要傳遞我們的訴求，我們有遠比暴力多得多的方法————遊行，示威，集會，出版我們的言論，告訴人們真相，就像大家現在所做的這樣！我們完全沒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地擴大遊行的規模，以至於直接和聯邦衛隊正面衝突！不，這太過了！”
高臺背面，兩名米夏分子見勢頭不對，急忙跨上臺階，打算將上面那個不老實的記者拖走。
“等等，”芭琪拉伸手擋住了他們，“先不用————”
“您確定嗎？那個人在動搖大家的軍心。”
“如果阻止她的發言，可能會給媒體落下把炳————不，先等等，看看她到底想幹嘛……”
芭琪拉的視線轉向懷絲，眉頭緊緊鎖著，眼神裡混合著困惑，不解，還有一絲奇怪的期待
……
“瓦倫汀……她這是犯的什麼病？”總理府會議室裡，莫里森參謀長疑惑地轉向亞諾，“你的人是不是收買過她了？”
特勤局局長同樣困惑地搖了搖頭，一臉“不關我事”的表情，順手將座位朝大屏幕的直播畫面又挪了一步。
……
“事情很清楚，對不對？”懷絲氣喘吁吁，儘管臺下幾乎無人響應，她還是盡力提高音量，“不管是什麼人，如果他們讓你們有這樣的打算，和聯邦衛隊正面對抗……那一定是糟糕，瘋狂透頂的幼稚決定————”
“嘿，瓦倫汀小姐！那你要我們怎麼做？”幾個急性子的青年從廣場的角落裡向懷絲吼道，“投降？向歐洲聯邦妥協？”
人群響起一片附和的議論聲。
“我的要求，很簡單，”懷絲深吸一口氣，彷彿鼓足了勇氣，慢慢說道，“Satyagrapha非暴力，不合作，就像聖雄甘地那樣，就像金博士那樣，就像千千萬萬同樣堅忍，善良，紀律嚴明的人們那樣。他們爭得了公平和正義，我們同樣可以做到。”
她的話音剛落，廣場就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噓聲和倒好聲。噴水池附近的位置，凱芙恐懼地發現，示威者的情緒不但沒有因為懷絲的勸告冷靜下來，反而被迅速激怒了。
“這樣可不太妙……”馬特拍了一下凱芙的後背，憂心忡忡地說道，“那個女人的處境有點危險了。”
凱芙輕輕搖了搖頭，
“我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的語氣凝重起來，“在這裡，和人們講愛與和平……拜託，她根本不瞭解歐洲聯邦，也一點不懂俄羅斯人————”
凱芙還沒說完，她身邊一名激動的青年大聲喊叫起來，打斷了她的話頭。
“叛徒！內奸！聯邦政府的走狗！”他用不熟練的英語吼道，“不是俄羅斯人，你憑什麼代表我們說話！”
懷絲把頭轉向聲源，她臉上的紅潤一下子消失了。
“我，不能代表你們？”她環顧廣場，極力壓抑著怒氣，“不錯，我的確不是你們當中的一員，即使針對難民的歧視同樣傷害到我的家人；我不是你們的英雄，即使這個廣場上，我是目前唯一看到即將發生可怕災難的人，而那個你們當作領袖的米夏組織，正在帶著廣場上的所有人朝毀滅之路狂奔！你們想一想！”她聲嘶力竭，拼命蓋過越來越洶湧的謾罵聲，“你們看看吧！聯邦衛隊，他們就在離你們不到一百米的哨卡……那些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坦克，裝甲車，還有————還有直升機！你們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和武裝到牙齒的戰爭機器對抗！”
被衝昏頭腦的示威者根本聽不進去。
“正義必勝！”有人拼命揮動著俄羅斯國旗，衝著高臺高喊口號，“正義！必勝！”
“正義？”懷絲毫不留情地斥責道，“什麼是你們口中的正義？衝擊聯邦軍警，攻佔總理府，還是逮捕合法選舉的德國總理？誰給你們的權利？抱歉！從這些行為，我看不到正義！難道，你們都忘記了？今天早上的暴動燒燬了五條街，十幾棟樓房；你們在毀壞聯邦公民合法財產的同時，還造成了足足兩百人傷亡！這些人裡既有示威者，也有聯邦軍警，還包括二十名兒童！告訴我，殺人，放火，騷亂，傷害無辜的人……這就是你們追求的正義？
她越說越激動起來，
“正義？為了顛覆這個國家？可你們甚至都不是聯邦公民！正義？可是我看見你們的領袖，你們愛戴的米夏組織，帶著衝鋒槍，炸藥，還有能殺掉數萬人的毒氣！不要忘了，現在，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如果大家仍然一意孤行，那麼隔閡與敵意只會越來越深；如果更大規模的暴動發生，我們潛在的盟友和支持者會作何表態？目睹這一切暴力的人們，誰還會認為我們進行的是正義，高尚的鬥爭？到那時，不僅聯邦政府不會示弱，我們也會孤立無援，被全世界所敵視————這不是正義，我們堅持的正義，不應該換來這種結局！不，不應該！”
聽見懷絲用盡全力喊出最後一句話，芭琪拉捂住了嘴唇，手腳發軟，差點向後跌下臺階。
“天吶……已經夠了，”她喃喃地搖著頭，“我得趕緊把她拉下來————”
正在這時，她腰帶上的對講機“嗶嗶——”地響了起來。
“芭琪拉，停止集會，立即。”
“哥哥？”聽出了伊里奇的聲音，芭琪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嗯，我知道……我正要把懷絲帶下來————”
“不是關於懷絲！”伊里奇怒氣衝衝，搶過話頭，“該死，我們被人滲透了，芭琪拉！我們發現了失蹤人員的無線電……”
芭琪拉愣住了。
“你確定嗎？”她顫抖著發問，“真的是————他們？他們？”
“跟他們逃不了干係，”伊里奇說，“在我們做了那麼多的宣告之後，他們還是把我們的警告當作耳旁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點也沒有顧忌……既然他們一意孤行，這就是我們的最後通牒。那個武器可以就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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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講機又“嗶嗶————”地響了一下，結束通話了。
芭琪拉慢慢收回對講機，抬頭看著懷絲。她無助地站在上面，無神地盯著臺下浮動的一張張面孔。
“我的使命是讓大家明白真相，不是用暴力……”她不再理會示威者，一個勁地唸叨著，“如果那樣，不受控制的暴力能讓人們接受任何事情……不能繼續這樣，不能……我不能允許……”
懷絲的身子開始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捏著隨身碟的手指一下沒抓穩，鬆開了。
她愣愣地彎下腰，準備將她蒐集了三年的資料和證據撿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懷絲看了看芭琪拉，又看了看臺下狂熱的民眾，表情變得扭曲起來。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她抬起了右腳，使出平生的力氣，狠狠對著地上的隨身碟踩去。
糟了，懷絲！
隨身碟的碎片飛濺出來，所有的證據都被摧毀了。
凱芙的手指下意識地去摸槍套，但理智馬上強壓下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不，不行……別衝動，凱芙。還不到時機。
她重新抬頭看去，芭琪拉暴跳起來，一個箭步衝向懷絲。懷絲恍恍惚惚，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沒等她回過神來，芭琪拉扭住懷絲的肩膀，一把將她從高臺上拉回，護在雙臂之間。雨點般的飛石，酒瓶和易拉罐，轟向臺上。
“叛徒！婊子！通敵者！”
“殺了她！處死叛徒！”
……
“芭琪拉，我————”懷絲掙扎著，“對不起……我，不得不……”
“噓，”芭琪拉疼的扯了扯嘴角————她的後背給一塊帶角的石頭砸中了，“你玩得夠大了，快下去吧，這件事回頭再說！”
“我————”
“我來處理，”芭琪拉偏了偏頭，躲過一個燒著火的酒瓶，“你們幾個，帶她下去，別讓任何人碰她。”
懷絲體力不支地癱倒在芭琪拉臂彎裡，不停囁嚅著嘴唇。芭琪拉招招手，兩名米夏分子小心地扶著懷絲，從高臺後方離開了。
隨後，她整理了一下軍裝，重新面向示威人群。
“安靜！”她高舉紋身的右臂，大聲宣佈，“安靜！我的同胞們，聽我說！”
芭琪拉無疑比懷絲更具有威望。人們看見她再次站上高臺，漸漸停止了喧譁。
“歐洲聯邦，木馬計玩得真開心，是不是？”她咬牙切齒，聲音帶著火山爆發般的震怒，“你們背信棄義，親手毀掉了我們之間談判的可能。你們不在乎那些人的生命，我們更不會在乎……我會讓他們在你們面前，一個一個地死去，而你們將目睹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這些人會因你們而死，歐洲聯邦————都是你們逼我的。”
她咬牙切齒，聲音帶著火山爆發般的震怒，
“所有的醫生，全部帶上來！帶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