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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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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姍姍來遲的富察福晉見狀失聲尖叫,一個府第裡的女人,總有人心智足,有人缺根弦兒,董福晉屬於後者,富察氏屬於前者。董氏明刀明槍上陣,裡頭也有她的功勞,天天在耳邊上念秧兒,挑唆得她怒火燒心,等頌銀送上門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想尋釁出口惡氣。結果沒打著人,把自己先弄趴了,有意晚到的富察氏因此漁翁得利了,見董氏倒地,她大喊起來,“了不得了,出人命了!”

眾人都慌,亂哄哄找太醫,把人抬進了殿裡,那位富察福晉一面叫妹妹,一面回頭對頌銀道:“董福晉年輕,說話有得罪之處,佟大人看在萬歲爺面上應當海涵。她是有位分的人,您怎麼能這麼對她呢!”

頌銀起先也心慌意亂,畢竟出了事,大家臉上都不光彩。可聽富察氏這麼一說,反倒冷靜下來,這就是女人們的心機,一個豫親王府,目下不過兩位福晉就這麼鬧法兒,一座皇宮幾十的嬪妃,要是進去了,又是怎樣的勾心鬥角?她不願意平白受這個冤屈的,只是暫時得先瞧董福晉的情況,這時候死了,不管怎麼樣都沒她的好處。幸虧府裡太醫善診治,拿銀針在人中和虎口上扎了幾下,她猛地一顫,倒上氣來了,眾人說好了,醒過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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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醒過來,一睜眼睛罵不動,那眼神恨不得插她幾個窟窿。頌銀放下袖子拂了拂衣裳,轉頭對王府管事的和如意館筆帖式道:“你們預備著,回頭萬歲爺恐怕要傳,把剛才的來龍去脈一字不減、一字不添地回稟上去。董福晉是有身份的人,先前這樣真嚇我一跳。我有罪過,我去找皇上請罪,兩位福晉籌備著吧,隨時會有冊封的旨意過來的。”

她不願意再逗留,這事夠她噁心個三天三夜了。她和新君算不得有瓜葛,莫名其妙被他的福晉羞辱了半天,最後她還得認錯,為這事負荊請罪,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自己坐在轎子裡,轉不過彎來,掖著帕子不停擦淚。進了東華門先回內務府,她阿瑪一看她蔫茄子的樣兒,手上籌備的登基大典撂下了,先來看她,驅身問:“閨女,怎麼了?”

她哽咽著說:“我今兒造了口舌業,險些害了一條性命。”

述明目瞪口呆,“就出去半天,怎麼闖禍了?你罵街了?造什麼口舌業?”

她把豫王府發生的事和阿瑪說了,抽抽搭搭道:“找我撒氣,犯不上,我又不和她們搶男人。有本事看好爺們兒,別來禍害我才好。幸虧活過來了,要不我罪過可大了。”

述明對插著袖子感慨,“瞧瞧,低人一等就得被壓死。人家是側福晉,再壞也是個嬪,除非你當皇后,要不她們就能整治你。”

她站起來挺腰,“我苛扣她們的用度,我得報復她們。”

述明看著閨女搖頭,一向厲害在嘴上,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這會子厲害,真到了那時候又自己勸自己,說算了,過去就過去了吧,永遠學不會怎麼擠兌人。

“什麼都不說了,你差點兒害死人家的福晉,登門請罪吧。自己伏法比被人揭發好。”

她磨磨蹭蹭往門上走,“我……有點兒怕,不想見他。”

述明說:“要不怎麼辦呢,我陪著一塊兒去吧。”

她一聽高興了,“還是我阿瑪疼我。”

述明兜天翻個白眼,“您往後別拿我那淡巴菰1隨便送人,我就謝謝您了。”

原來他還記掛著如意館孫太監送的那瓶鼻菸,因為給了容實,他當時不說什麼,小心眼兒其實一直沒忘記。頌銀嘆了口氣,“回頭我給您淘換一瓶賠您。容實也不愛鼻菸,就是我送的,他特別愛惜罷了。”

說起容實她就滿臉的柔情,自己沒察覺,她阿瑪全看在眼裡。背著手長長呼出一口雲霧來,“那小子,九成有點兒傻。那天遇見我問好,問老太太好、太太好、叔嬸好、桐卿福格一眾兄弟姊妹好,連咱們家的畫眉鳥兒都問著了,可太周到了。”說著又發笑,“真是個實心眼兒。”

娶媳婦的時候低聲下氣都是應該的,頌銀想起他的樣子,心裡就柔軟起來。抬頭見軍機處到了,忙斂神站定,請太監進去通稟。沒隔多久就見有人出來,卻不是傳話的太監,是今上本人。

父女兩個肅容行禮,“給萬歲爺請安。”

他點了點頭,“起喀吧,有事兒?”

頌銀看了述明一眼,支吾著不知怎麼說才好,述明想了想道:“臣教女無方,頌銀今早奉命上王府籌措建宮事宜,遇上了府裡側福晉,兩句話不對起了衝突。側福晉動手打頌銀,是頌銀的不是,沒有挺腰子捱打,側福晉打空,腳下不穩摔倒,險些沒釀成大禍。臣到如今都後怕,等她回宮,即帶她來給主子爺請罪,請主子爺責罰。”

述明說著,頌銀已經跪下了,叩首道:“奴才有罪,甘願引咎辭官,以贖前罪。”

述明那一串話基本都是在給閨女開脫,頌銀呢,到最後借題發揮,想趁機辭官回家等著嫁人。皇帝瞥了她一眼,他穿著龍袍,肩挑日月,難道依舊收不住她的心嗎?天色悽迷,他心煩意亂,轉頭對述明道:“她雖在你手底下,卻早已經獨當一面,到朕跟前請罪,還要你跟著?你回去,朕有話要和她私下說。”

述明應個親叛絞值痛梗硤閾溲謐x慫鄭蔥型說揭慌浴m低迪破鷓燮た矗焓擲桃遣恢闌畹難就吠笏趿慫醯愎慕喲プ約赫玖似鵠礎j雒鞅丈狹搜郟耐飯納笞鰨蛋蛋荊獠豢系模鸕米鍃聳ス贗啡以庋輟

好在皇帝並不生氣,收回手負在身後,轉頭往南書房去了。軍機處人多眼雜,不是談感情的地方,這回應該鄭重和她商量商量以後的事了。

正大光明殿裡烏壓壓的守靈人跪著,從乾清門上望過去一清二楚。他邁進門檻駐足看了會兒,回頭又瞧她,她低眉順眼跟在身後,他突然興起一種希望來,要是一直讓她繞著他轉,其實也很好。

他腳下慢慢蹉著,她亦步亦趨跟隨,他低聲問:“和你起衝突的是哪位側福晉?”

頌銀說:“是董福晉,富察福晉其後趕來,沒有公道話,淨忙著敲缸沿了。”

她的語氣怨懟,有種告狀訴苦的味道。他喜歡她這樣的語氣,彷彿他們的心貼著,她願意像對待容實那樣,發發牢騷,說說她心裡的苦悶。

他嗯了聲,“你管她們做什麼,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頌銀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他負手前行,肩上披領鑲紫貂,昂然舒展著,像張翅的海東青。正不知怎麼回話的時候又聽他說:“你這人嘴上不愛讓人,究竟說了什麼,惹得人家要打你?”

她紅了臉,“是奴才口舌造業了,那些話……不提也罷。”

他牽唇笑了笑,其實是什麼,她不提他也知道。只是想聽她多說幾句話,便裝不知情罷了。他邁進南書房,把裡頭侍立的人打發出去了,站在一個外人看不見的位置上替她打簾,讓她進來。

頌銀躬腰說不敢,自己接了簾子閃身進門,聽他又道:“你不對朕說清前因後果,叫朕怎麼判?過兩天側福晉就要宣進宮,回頭封賞,指派寢宮,礙於面子,必定要向著她們的。你早早兒告訴朕,朕才好主持公道。”

她囁嚅了下道:“也沒什麼,還是因為您大婚當夜去向不明了,福晉們對我有不滿。再者……說我霸攬得寬,要不是女人不能三妻四妾,我把兩個都收了房多好……”

她說到最後冷汗淋漓,他卻撲哧一笑,“這位側福晉有意思得緊,真敢說話啊!你呢?又說了什麼,叫人忍不住動手。”

她咽了口唾沫,“我說……您該操心怎麼讓皇上給您晉高位,還有她阿瑪的官職和我一樣是四品,她還讓我瞧瞧自己的身份。我不服氣,覺得這話不當她說,就呲達她了……臣有罪,您懲治我吧!”

她什麼都說了,只有那句別激她,萬一動了心思,到時候真打算擋人道兒的話,她始終繞開不提,叫他有些失望。

他坐在案後點頭,“朕心裡有數了,這事兒到此為止,既然沒出人命官司,就沒什麼要緊。你來見朕,就只為這事?”

她歪著腦袋琢磨了下,“還有給萬歲爺道新禧,明兒就是大年初一了。”

他嘆了口氣,“今年的節是過不好了,等明兒早上進太廟祭祀時通稟一聲,告知列祖列宗朕即位了,就是了。”言罷打量她的神情,“天下終究到了朕手裡,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遲遲抬起眼來,“您即位是人心所向,我有一車恭祝的話,就是不知從何說起。”

她會打太極,是內務府應付宮內嬪妃宮外買賣練出來的。他輕輕哼笑,“你用不著和朕來那套虛的,你心裡想的什麼,朕都猜得到。你們一心擁立小阿哥,要不是大行皇帝崩得突然,這會兒不知道怎麼樣呢。這兩天忙,沒尋著機會同你說話兒。朕御極了,中宮之位懸空,你瞧應該怎麼料理?”

她心頭作跳,“奴才不是軍機上人,我只管主子吃喝玩樂,旁的都不和我相干。”

他回過身來看她,深井一樣的眼眸,令人惶駭,“朕要聽你的意思。”

她搖頭,“我說不好,二月裡選秀,屆時年紀合適的四品以上官員家眷都要應選,主子可以在一二品大員出身的秀女裡挑選。一後四妃,只要選得得當,能為主子穩固朝綱。”

他笑得淡而無味,“這話在理,可是皇后之位已經有人選了,就算國丈幫襯不上朕什麼,朕也願意拿這個位置填進去,換個朕喜歡的人。至於穩固朝綱,四妃足夠了,犯不上搭進皇后的鳳印。”

頌銀心裡七上八下,看樣子她自認為安全都是一廂情願,他的主意沒變,當王爺時已經那麼霸道了,當了皇帝不知又是什麼光景。

她舔了舔唇,“您才登大寶,好些事要從長計議,選皇后不急,和眾臣工商議商議再定奪不遲。”

他灼灼望著她,“你是非得讓我挑明不可嗎?你就裝吧,等我把旨意砸到你臉上,我看你怎麼辦。”

他一急,連“朕”都不說了,直接稱我。頌銀寒毛炸立,搓著兩手說:“我是包衣出身,內務府都是下等奴才,歷來沒有奴才當皇后的道理。就算您喜歡,底下大臣也會死諫,到時候鬧得君臣不快就不好了。”

他終歸也是有顧忌的,當了皇帝其實並不如想象的那樣肆無忌憚,越是站得高,要遵從的教條越多。想當有道明君,諫言必須得聽。況且地位尚不穩固,我行我素還沒到時候。

他猶豫了下,“那你能等我嗎?”

她霎了霎眼,“我沒想過等您。”

她還是那麼直接,根本不怵他的身份有變。他一時語塞,竟不知怎麼應她才好。他拽著胸前朝珠讓她看,拽著五爪團龍讓她看,“我已經是皇帝了,這天下盡在我手,你就一點不眼熱?”

她說:“我替您高興就成了,要眼熱您,那我就該掉腦袋了。”

簡直雞同鴨講,他被她氣著了,扶著御案喘氣,“你不從我,我就收回佟佳氏的內務府世職,還有容實……”

“容大學士是內閣首輔,您暫時不能動他們。至於佟家……佟家沒錯,錯在生了我,我一個人領罪就是了。您收了佟家的權,您一稱帝就違逆太/祖聖訓,這樣多不好!”

這麼說來是這不成,那也不成了,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不懼凜凜天威,你膽兒肥。”

“我沒和您見外過,心裡有什麼我就和您說什麼。您要是疼我,就別逼我,逼死了我,您不難過嗎?”她抿唇笑了笑,“我好好給您當差,我就愛當差,愛做牛做馬,您使勁兒指派我。”

他已經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了,以為地位改變了,她的觀點也會改變,結果依然如故。有時候真討厭這種牛脖子,不知變通,死心眼子,天底下沒什麼東西能收買他們。他死死瞪住她,瞪得她一寸一寸矮下去,瞪得她抱頭鼠竄。她半蹲著啊了聲,“大殿裡應該照應照應了,我去瞧瞧。”

他說不忙,“有陸潤照看,沒你什麼事。”

說起陸潤她又遲登了下,她不知道他和陸潤的關係有多深,讓他甘願為他冒險私藏詔書。她心裡雖然怨怪陸潤,卻還是不願意看到鳥盡弓藏。這位九五之尊的心胸她見識過,害怕陸潤最後會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乾清宮裡原是譚瑞照看的,如今換上陸潤了?”她試探著問他,“您和他究竟是什麼交情?”

他認真想了想,“什麼交情……他進宮後有一回得罪了管教諳達,險些喪命,是我救了他,把他送到乾清宮當值,你說這是什麼交情?”

她恍然大悟,不管陸潤事到臨頭的所作所為如何,有一點她是知道的,他不是白眼狼,他懂得知恩圖報,所以豫親王哪怕要謀逆,他也會盡全力助他完成心願。這麼一來又覺得他情有可原了,他是個可憐人,他的存在都為成全別人。也虧得有這一層,這位皇帝待他不會如半路投靠的那麼絕情。也或者深知道他在大行皇帝跟前受的委屈,對他也存著一份愧疚吧,他如今已然是苦盡甘來了。

問明白了,心下有數了,知道陸潤會成為最年輕的掌印太監,會過得很好,完全用不著她操心。她福身拜下去,“明兒過節,好些事要辦呢,奴才就先回去了。主子這兩天辛苦,留神自己的身子,等大行皇帝的棺槨運進殯宮,您就能好好歇一歇了。”

皇帝蹙眉問:“你不想知道你闖的禍最後怎麼料理?”

她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奴才人在這兒,您想處置我,我引頸待戮。”

還沒說出個究竟來,窗外有人高呼啟奏萬歲。皇帝略頓了下,懊惱地叫進來,頌銀瞧準時機溜了出去。

這事究竟怎麼處置呢,皇帝有他的考慮。沒有動頌銀,當然也不可能動董福晉。晉位的時候那兩位側福晉都給了妃的位分,另兩位格格晉了嬪,沒有貴妃,更沒有皇后。事情雖然悄悄掩住了,但中宮之位的空缺,還是給了許多人遐想空間。

頌銀靜下來思量,開始後悔自己沒有生受那一巴掌。如果倒地的是她,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告假回家了?自己臨著大事還是太不成熟,要是能想得周全,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

她站在乾清宮前放眼望,到處都是帳幔紙幡,鰓麻孝服發出一種獨特的臭味,這種味道代表死亡,辦喪事的場所都能聞得見。

明天就是大行皇帝梓宮移出紫禁城的日子,觀德殿裡已經籌備妥當了,曾經呼風喚雨的人,身後掙得的不過是太廟裡的一個席位,想想真是悽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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