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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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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一面,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總算能夠鬆快前行了。他們籌劃好了,基本就不會改變,頌銀只知道目下好好當差,把難關度過去,至於以後怎麼樣,邊走邊看吧!

大行皇帝大殮,好些生面孔也入內廷來。頌銀忙著主持,一回頭,看見丹陛上幾位皇子皇女戴重孝鵠立著,最大的公主六七歲光景,最小的阿哥前兒才落地,乳母抱在懷裡,襁褓上披著白綢。這麼羸弱的孩子陡然失怙,終難免淒涼。頌銀眼眶泛溼,又惦念阿哥,怕豫親王為了萬無一失會對他不利。

乳母是經過千挑萬選的,人機敏,會功夫,對他起碼是一重保護。郭貴人剛產子不能下床,只看見後宮泱泱佳麗披麻戴孝從乾清門上進來,個個想起晚景堪憂,都掖著帕子哭得打顫。

一座皇宮也好比一個家,她們進了宮,有來無回,依仗的全是男人。如今她們共同的丈夫死了,將來會怎麼樣呢?太妃的日子不好過,並非像外人想象的那樣錦衣玉食。新帝自有他的宮眷,她們這些人是皇宮裡最多餘的人,位分低的放出去,位分高的或進皇家庵堂,或進帝陵守一輩子,剩下的散落在壽安壽康各宮,用度拮据著,吃齋念佛了此殘生也就完了。

頌銀下意識找讓玉,她是失策下的犧牲品,她很怕她想不開。可是找了一圈沒找見她,倒看見了惠主兒,抱著四公主哭得大淚滂沱。她沒法說什麼,尋常夫妻還能哭一哭“我的人兒”,她卻不能。即便已經和皇帝育有一女,即便已經到了妃子的位分,她仍舊是奴才,她除了哭,沒有任何訴說的權力。

原來惠妃是愛皇帝的,從她的神情和動作裡看得出來。頌銀上前攙扶她,“節哀吧,仔細自己的身子。”

她回頭看她,悽然的一雙大眼睛,“我還剩什麼?我總寬慰自己說不在乎的,誰愛皇帝誰就是傻子,可我……原來一直是傻子。他沒了,我的閨女沒爹了。銀子……我可怎麼辦?”

各人有各人的命,如今她自身都難保,再不敢說看顧她的話了。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您還有公主,您就為她活吧!”

她抖得像風裡的枯葉,“我有兩個月沒見過他了,沒想到他成了這樣。這麼瘦,得受多大罪呀。”

死了的已經死了,斯人音容杳杳,一去不返。殿裡蓋棺了,哭聲震天,御路上風捲著大雪,十餘年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片子。灑掃處的太監要一刻不停地清理,乾清宮前才不至於堆積起來。頌銀上外頭吩咐,著人上殿頂,只怕積雪太厚壓壞了琉璃瓦。

幾個軍機上行走匆匆過來,請皇太后的安。坐在圈椅裡的太后腫著眼皮,面容看上去憔悴,似乎皇帝的崩逝對她也有觸動。畢竟是親生的,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是什麼高興事兒。也或者是人前需要吧,她連開口都難。

內閣總理大臣跪在跟前磕頭,“大行皇上御體已入梓,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未留遺命,繼位人選還請皇太后定奪。”

太后站起身,腳下晃了晃,宮人立刻攙住了,挪進東暖閣裡說話。

其實不必多言,結果顯而易見。太后偏心得那樣,整治死了大兒子,就為把皇位傳與小兒子。其餘的幾位親王不是愛玩鳥籠子就是愛養金魚,沒一個有帝王之才,加上大行皇帝曾經口頭允諾過,豫親王繼位是毋庸置疑的了。

果然,晨曦微露時有旨意傳出來,奉皇太后懿命,先皇驟崩,倉促之間未及明諭。內外文武群臣合詞勸進,豫親王兢業德高,當即正尊位,屬以倫序,入奉宗祧,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靈,以順天下臣民之望。

眾臣工伏地接旨,頌銀跪在人堆裡往上看,豫親王穿著朝服領命,臉上神色肅穆,眼裡卻有勝利後的志得意滿。轉頭打量丹陛下三呼萬歲的人,視線落在她身上,她避讓開,深深泥首下去,有種願賭服輸的絕望。

新皇登基,一切如常。內閣的事內務府不得參與的,頌銀要守好的仍舊是她那一畝三分地。述明和她商議大行皇帝的祭祀用度時,她有些愣神,阿瑪說了半天,她才嗯了聲。述明擱下造冊看她,嘆了口氣說:“別琢磨啦,一人一個命。皇權交替猶如日月輪轉,不可違,不可逆。咱們就踏踏實實辦咱們的差,吃著二四品的俸祿,別操一品大員的心。”

底下管事太監來領油蠟,她從牆上摘了牌子打發他走了,坐在條凳上捶了捶胸口,“不知怎麼了,近來悶得很。阿瑪,我覺得我要生病了。”

述明唔了聲,“必定勞累了,你辦事太急,要像阿瑪似的,萬事慢慢來。內務府的差事什麼時候有個頭?你手腳利索,辦完了,一會兒又來了,辦得越快,一天事兒越多。年輕輕的,要懂得作養身子,把自己弄垮了,再有能耐也沒本錢。”

這些她都知道,其實她是想先給阿瑪一點預示,好為她後頭的因病辭官打下基礎。

她是有這個決心想跟容實去江南的,只是阻力必定不小。皇帝跟前不好糊弄是一宗,家裡也不知怎麼交代。畢竟阿瑪和老太太的希望全在她身上,她要是卸了肩,佟家就得另外培養繼承人。

她難為地覷阿瑪神色,“福格進來伺候了?”

福格原在奉宸院當郎中,管理皇帝駐蹕行宮一切事宜。這會兒因內廷人手需要調了進來,如果她辭官,倒也不愁沒人接替。

述明瞥了她一眼,“是啊,今早領了牌子。”

她籲了口氣,“挺好的,阿瑪又多個幫手。”

其實知女莫若父,她在打什麼算盤,述明心裡都知道。他捋了下自己的鬍子,“再好也是侄兒,不是自己兒子,你想撂挑子前得三思,問問老太太的意思,看她哭不哭金墨,拿不拿拐棍兒敲你的腦袋。你要從內務府出去,我想來想去你就一條道兒,就是充皇上的後宮……”

她說不,“一個讓玉還不夠,我也得搭上?”

述明眨巴一下眼睛,“要是給個主子娘娘當,也是可以考慮的。”

她站起來拂袖,“沒什麼可考慮,您喜歡當娘娘您去,反正我不去。”

述明嘿了聲,“我倒是想,可也得人家瞧得上我呀。”

她氣呼呼走了出去,雪沫子迎面撲在臉上,心裡也發涼。以前只是設想,因為覺得豫親王不會即位。現在一切都成真了,那個口口聲聲許諾她當皇后的人,不知會不會繼續揪著不放。應該不會吧,當了皇帝視野更廣闊了,不需要拉幫結派,以前的戲言也可以不算數。

這麼一想輕鬆了點兒,上乾清宮檢視,一大撥的太妃們正跪著守靈,讓玉也在其中,孝帽子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餘口鼻在外頭。她隔窗看,正打算過去和她說兩句話,見陸潤上前,垂手說了什麼,扶她起來,攙進暖閣裡去了。

她有些好奇,穿過大殿跟到暖閣外,大行皇帝喜歡豁亮,因此窗屜子上都裝玻璃,裡頭垂掛綃紗做遮蔽。恰巧一面簾櫳沒有拉好,隱約看見裡頭光景,讓玉言笑晏晏,身上重孝壓不住臉上的紅暈。陸潤給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裡的時候在順勢捏住了她的腕子。頌銀倒吸口氣,心驚肉跳。再窺探,他俯身吻在讓玉額頭上,頌銀捂住嘴,嚇得膽兒都破了。外頭停著大行皇帝的棺槨,陸潤在裡頭撬他的牆角,究竟有多深的恨,才會這麼做?讓玉不知道陸潤的為人,也同她當初一樣被他的外表矇蔽了。雖說他有苦衷,所作所為是為了自救,可頌銀就是沒法原諒他,他太傷她的心了,那麼信任的人辜負了她,這種傷害無法用語言形容。如今讓玉和他攪合在一起,為什麼?是不是又有什麼陰謀?

她想闖進去喝止,然而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聲張起來不知會有什麼後果。她站了一會兒怏怏離開了,還是得找個機會和讓玉說上話,哪怕再寂寞也不能攀搭上他,有些人是接近不得的。

這頭大行皇帝的喪儀要辦,那頭豫親王府作為潛龍邸,必須改府為宮。上頭定了名,叫豫}宮,豫,樂也;},致也。他倒是快活了,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不快。

她帶著人去王府換牌匾的時候,府裡管事的迎出來打千兒,說:“佟大人辛苦了,這大冷的天兒……”慌忙叫人接手,又打探著,“聽說我們爺當皇上了?”

頌銀淡淡嗯了聲,示意他看匾,“瞧見沒有,往後這兒就是宮了,不做賞賜之用。”

管事太監向天參拜不迭,“哎呀我的娘,我是伺候過萬歲爺的人了,我們家祖墳上長蒿子啦,我得回家上香去。”又兩手合什對頌銀拜了拜,“多謝小佟大人了,您請進吧,奴才給您敬茶。”

頌銀笑了笑,進門抬眼看,親王府第,原本覆綠琉璃瓦,眼下要抬高規格,照紫禁城內宮殿形制來,換黃琉璃瓦,刷紅牆。她負手說:“我今兒是先來瞧瞧的,眼下宮裡大年是過不成了,得等大行皇帝梓宮先運上景山。出了正月吧,等天放晴,這兒的門墩兒瓦片全要換。你收拾出圍房,該籌備的東西先籌備起來,工匠別問,由掌關防處派遣,另置一個地方做伙房,預備伙食就成。”

管事的點頭不迭,引她上裡邊去,才到簷下就聽兩個打掃的丫頭竊竊私語,“主子爺當皇上了,咱們府裡兩位側福晉怎麼冊封?誰當皇后?誰當貴妃?”

另一個說:“也沒定規的,誰說當了皇上就得馬上冊封皇后呀?那兩位側福晉主子都不喜歡,迎進了府一回都沒留宿。我看東邊福晉已經著人收拾了,只等著爺頒旨就進宮當娘娘呢。依著我,反而是兩位格格更像那麼回事兒,沒準都封妃也不一定。”

“主子爺喜歡誰?外頭不是還有一位女官呢嗎,就是上回進來主持堂會那位。”

“那位的出身,就咱們來看天一樣高,可要當皇后……”

那兩個丫頭是背對著殿門說話的,也沒料到她會來,私底下議論本不觸犯什麼,可是遇上了就不好了。管事的大聲咳嗽警示,那兩個丫頭回身一看,嚇得臉色都變了,忙蹲安道吉祥,囁嚅著:“奴才們……”

頌銀沒往心裡去,負手四下看看道:“嘴上留神,要是主子命你們進宮,自有尚儀的姑姑教授你們。今時不同往日了,你們是主子潛龍邸伺候的人,出了差池罪更重。”邁進門想起什麼來,又補充,“立後是關乎社稷的大事,非內閣、軍機重臣不得妄議。有個罪名叫妄揣聖意,要拔舌頭、杖斃的。下回再想多嘴時想想我今天的話,命只有一條,別用錯了地方,死到臨頭才知罪就來不及了。”

那兩個宮女跪下只顧篩糠,哆哆嗦嗦說:“謝謝佟大人提點,奴才們謹記在心,下回再不敢了。”

她一擺手把人打發了,仰脖看房梁上的格局,和如意館的畫師商議藻井應該怎麼加,好描下工筆小樣來,呈御前請聖躬御覽。正計較是用雙井套疊還是大蓮花,聽見身後有花盆底的篤篤聲,回頭看,一位素裝美人搖曳而來,頌銀認得她,是熱河總管尚l的閨女。雖然宮裡正治喪,因豫親王龍飛御極,豫王府的喜自然大過悲。側福晉的孝不那麼重,穿月白的琵琶襟坎肩,摘了耳墜子和首飾,鬢邊垂下一縷頭髮,拿白絨線裹著,到了她跟前上下打量她,就那麼端著,等她行禮。

頌銀欠身納了個福,“給董福晉請安。”

她大概對她極度不滿,幾乎是拿鼻子眼兒瞪人的,聲音聽上去也怪得很,“小佟總管,我們爺在宮裡三天了,這會子怎麼樣了?”

頌銀道:“主子爺才登極,這程子事忙,等忙過了,自會接福晉們進宮的。”

董福晉哼笑一聲,“那這兩天又得多承小佟總管照應了,您可真勤勉呀,伺候主子伺候得滴水不漏,想必這回也是得心應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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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銀抬眼看她,明白她是在捻酸,因為豫親王大婚當夜一夜未歸,後來又傳出在她那裡過夜,所以又是滴水不漏又是得心應手,綿裡藏針,想盡法子刺痛她。

她有時候不懂,為什麼有些女人這麼涼薄,不知進退。也許新婚丈夫流連在外是對她們的羞辱,但不問青紅皂白發作,實在是失德。當初福晉的人選是她提議的,好歹算半個大媒,如今出息了吆五喝六,三句不對立起眼睛就罵人,所以有的人是不能幫的,沒有感恩的心,計較的永遠是自己的得失。

她緩緩嘆口氣,告訴自己要忍耐,這天下已經是他們的天下,她不能得罪的人不過換了一撥,她還得這麼卑躬屈膝著。

她垂手道:“伺候主子是我份內,不敢在福晉跟前邀功……”

董福晉輕輕一笑,“邀功?您邀的哪門子功呢!您不是一直在觀望嗎,主子爺如今即位了,您再不使把勁兒,可就要落於人後了。我曾聽說過您和容大人的事兒,您究竟愛哪個呀?天下爺們兒可以三妻四妾,可惜女人不能夠。要不就衝這霸攬的手段,兩個都留下才好呢,是吧,小佟總管?”

頌銀氣不打一處來,這麼陰陽怪氣的聲口真叫人噁心。有些氣受得,有些氣受不得,她蹙眉掃了她一眼,“董福晉這話太難聽了,您往後是宮妃,得顧全皇家的臉面。我愛誰不勞您費心,您只要博得萬歲爺歡心,改天給您晉個高位就成了。我記得當初萬歲爺問我,說你瞧誰適合當福晉呀,我可舉薦了您,要不您這會子還在貴太妃跟前當女史呢!至於您說的使把勁兒,我沒有攀龍附鳳的念頭,您可別激我。萬一激得我真動了心思,到時候擋了您的道兒,那多不好意思的。”

董福晉勃然大怒,“你給我做大媒,我謝謝您了!您擋我的道兒?您不是一直擋著呢嗎,敢情您自己不知道?”

她一臉無辜,“我還真不知道,您瞧您現在馬上就要當皇妃了,還這麼烈的氣性兒,在宮裡可不是件好事。我勸您一句,看開些,往後萬歲爺的後宮且要擴充呢。一個皇帝身後幾十個妃嬪是常事,您這麼計較,日子還過不過了?”

“我知道皇上要人充後宮,這事兒也不和你相干,輪得著你來勸誡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頌銀最討厭別人開口閉口身份,況且佟家如今已經抬了籍,早就不是包衣了。董福晉這幾句觸了逆鱗,她冷笑道:“怎麼不和我相干,我手裡抓著內務府,開春二月選秀的時候又到了,我不光給您保大媒,我還給別人保呢。您還是煞煞性兒吧,佟家是內務府,您阿瑪在行宮當總管,認真論,是內務府旗下人,您和我談身份,談不上!”

每個人都有短處不願被人提起,提起了是羞辱,會惱羞成怒,會熱血衝頭不管不顧。董福晉出身原本就不算高,阿瑪初秩五品,後來改為四品,到現在不過和頌銀平級,她來呲達頌銀,是自取其辱。可即便如此猶不自知,仗著豫親王登極,覺得自己要飛上枝頭了,斗大的膽兒上來要動手。揚起一巴掌被格開了,頌銀自小學布庫,女人的花拳繡腿還能應付。她又抬腿踢她,自己穿著花盆底,青磚上又滑,一個沒站穩,四仰八叉倒地,倒下就不喘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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