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對此沒有任何反應。
“客人先生?”
“……哦。”在少女再次呼喚之後,約翰終於回過神來,並用手將頭上的兜帽拉得更低。
兜帽將少女的目光阻隔開來,約翰視線重新回到大街。
街上人來人往,似乎與一刻鍾之前沒有什麼改變,但是又像是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
約翰感覺自己的心跳足足比平日快上一倍,而頭上的黑色兜帽隔熱效果又實在太好,他真想馬上立刻就把頭上這遮羞布一樣的兜帽摘下,讓他現在熱得跟發紅的石榴一樣的腦袋透一會氣。
——我這是在想什麼?石榴?遮羞布!?
——我這是瘋了?腦袋不正常?
約翰像是突然被里斯克那家夥傳染了頭痛症,他現在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別說是正常思考,就是現在有人在他耳邊大吼大叫,他也不一定能作出正常反應。
“客人先生——”
“我說,客人先生——”
少女叫了幾聲之後,見約翰全無反應,無奈地撇撇嘴,卻也不願意就這樣放過這位奇怪的客人,只見她蹬蹬幾步走到約翰邊上,徑直蹲在約翰面前,漂亮的臉蛋幾乎將約翰的視線全部佔據。
約翰當即清醒過來。
“你在看什麼?”少女問道,身體微微前傾,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了一起。
少女全無自覺,她的連衣裙原本領口開得就低,當保持這樣的蹲坐姿勢時,約翰稍一低頭,就將她那發育良好的身材一覽無遺了。
約翰只覺頭暈目眩,口舌像是兩日沒有進食一樣乾枯。
需要水,他需要水分來冷卻過熱的頭腦。
於此,他已經停止思考的腦袋驅使著自己的眼睛搜尋著。
終於,他的視線停在桌上斟滿茶水的杯子上。
他像是瘋了一樣強行驅使自己的手臂,甚至用上一絲神力,猛地抓起桌上小小的茶杯。當他終於察覺情況不對時,已經為時晚了。
隨著少女的一聲驚呼,約翰手中的陶瓷茶杯像豆腐一樣被抓成碎片。
看著佈滿整個桌面的茶漬與瓷碎片,約翰自己還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但旁邊的少女看起來就驚慌多了。
只見她立刻站了起來,望著一片狼藉的桌子,手足無措地愣住幾秒。忽然間,她捉住約翰的手掌,翻了過來。
“啊——”少女又是一聲驚呼。
只見約翰的手心處,斜斜劃過一道傷痕,鮮紅的血正緩緩從傷痕中滲出。
少女的臉一下子就變得蒼白。
眼看少女一臉驚慌的樣子,約翰本就說不出什麼話來,而此時手掌更是被少女柔軟的手指觸碰著,半晌才從口中蹦出來幾個字:“這、這沒……”
聲音戛然而止。
陽光下。少女忽然用力扯下頭上綁紮著金髮的布條,一把貼在約翰手掌的傷口處,沿著傷口的方向,層層纏繞起來。
少女頭上的金色馬尾此時散落成披肩的長髮,在陽光下,柔順而富有光澤,如同一匹亮麗的絲綢。
約翰只覺自己的心臟就快要被這絲綢糾緊,再也不能動彈一下了。
片刻之後,少女低下頭仔細打量,確認再沒有出血的地方,便將布條壓扁,在約翰的手背上打上一個十分符合她形象的蝴蝶結,隨後松一口氣,坐在約翰旁邊的位置上。
“剛才實在太糟糕了,客人先生。”少女的臉上恢復紅潤,散落的金色映照著她的笑顏,“糟糕的茶具,不僅壞了一杯好茶,還讓客人受傷。”
說著,少女在容器中又取出一個完好的茶杯,睜大眼睛仔細將茶杯打量了好幾遍,才重新為約翰斟滿紅茶。
約翰也不說話,重新調整呼吸,同時用左手輕握著茶杯的邊緣,放到嘴邊,輕泯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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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疼嗎?”少女的眼中望著約翰放在桌面上的右手。
約翰搖搖頭,也望向自己的右手。
右手上,細長的白色布條打成一個蝴蝶形狀的結,沒有一絲汙垢,像雪山上的白蓮一樣。
“漂亮。”
少女臉上登時一片緋紅,慌忙回過頭去,假裝沒有聽到一樣伸個懶腰。
“吶,客人先生。”少女低著頭斜斜瞥向約翰,像是不經意般問道,“你是教會的牧師嗎?”
“牧師?”
“嗯……”少女一隻手遮住自己發紅的臉頰,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指著約翰披風肩上的銀色十字架。
約翰搖搖頭。
“——欸?”少女一副緊張的樣子,“但是,這銀色十字架……我見到教堂裡的牧師先生,他們都是戴著這個的……”
原來少女誤會了。
約翰默然片刻,說道:“在教會裡面的,未必都是牧師。”
“那,那客人先生,你在教會裡面是幹什麼的呀。”
“我……”
約翰不禁怔住了。
他們這些人,在那個光鮮聖潔的殿堂裡,隱藏在陰影中的異類,應該算是一種什麼樣子的存在呢?
他也不知道。
但是,在那雙漂亮眼睛的注目下,他還是作出了回應。
“大概……我們的工作就是,讓異教徒摒棄他們的信仰吧。”
不算謊話。
——畢竟異教徒信仰的是異教的信仰。
——而死人永遠卻不會再有信仰了。
他給出一個含糊的答覆,他不願在這個少女面前說謊,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明明,他跟她的相識,不過幾刻鐘的時間。
但就在此時,約翰看見少女的眼睛在發光。
“欸?那麼,客人先生,你就是那種、那種傳教士咯?那種要去很多地方,要跟很多很多地方的人傳達教義的傳教士咯!”
“我確實要到很多地方去……”
“那,那你能跟我說說嗎?就是,就是那種,教都之外都是些什麼樣的地方呢!”
約翰一怔,望著少女閃爍著亮光的眼睛,半晌才回答:“你,沒到過外面去嗎?”
少女泯嘴,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搖搖頭,望向天空,手指像是十分隨意地指向一個方向。
“我的家,在那個地方。”
約翰沉默不語。
少女指向的方向,教都的東北一角,是作為讓外來新教徒集中居住的教眾開拓區。
作為新來的移民,且絕大多數均為因戰爭或債務失去土地貧民,自然不可能居住在城中。因此,教廷上層便在教都外圍的荒地上劃出一大片區域,稱為“開拓區”。新移民在開拓區自行解決居住問題,教廷僅提供精神信仰上的支撐以及極其有限物質支援。
開拓區的一切衣食住行都要從零開始,作為敵人的不僅僅只是未經開發的惡劣環境,還有因獵食區域縮小而將目標投向開拓者本身的各類野獸甚至是魔獸。
每年都有所聽聞,某某地區的開拓區,某個開拓村受到野獸的襲擊,甚至還發生過魔獸絕地魔龍將整個開拓村屠戮殆盡、寸草不留的惡劣事件。
“我家所在的開拓村在一個乾枯的河谷裡面。三面的山崖像是聖母慈悲的環臂一樣,將我們整個村落都保護起來,以免受到野獸的侵擾。但是同樣因為這個的緣故,我的童年,眼睛所能目視的地方,除了我們這個慈祥溫暖的村落,就剩下頭頂上的一線藍天了。是的,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十年前,直到我的雙親事故去世之時。”
這個沉醉於回憶中的少女,早已忘記了她自己本來的職責,像是忽然找到一個可以傾述的物件一樣,少女索性直接坐在約翰的身邊來。
午後的風被陽光照射的十分溫暖,風隨著金色的髮絲像情人般輕柔地觸碰著他的手臂,甚至幾縷不甚安定柔絲的竟徑直撫上了約翰的臉,並毫不客氣地駐留在他的肩上。
而約翰,當然不會有什麼反應。少女柔軟的髮絲每一次對他的觸碰,都像是在直接**他的心臟一般,要不是死死堅持著以神力壓制身體的行動,說不然他便當即從二樓翻下大街,溜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雙親去世後,我一下子失去了目標。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就像個沒有自己意志的人偶一樣,度過了幾年的時間,到現在自己都很難想象,那時候是怎麼過來的。說真的,那時候的我,那時候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山谷的我,真的想就這樣,跟著雙親一起回到主的懷抱了。”
約翰不禁顫抖了一下。
“嗤——”少女不禁被約翰突然的舉動逗笑了,假裝老成地“咳咳”兩下,然後默默地望著她身邊的客人。
約翰察覺不對,終於抬起頭來,留意到少女那雙帶著期待的眼睛。
約翰明白她的想法。
“那個,然後呢。”
他說道,然後故作鎮靜地舉起手邊的茶杯,一飲而盡。
“嗤——”少女又一次笑出聲來。
原來約翰的茶杯,早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