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遇到無法回答的問題時，除了沉默和答錯，其實還有更完美的應對手段。
那就是斬斷自己與問題的聯絡，巧妙地把自己從一問一答的環境中抽離出來。】
——問答中止——
“這一題我不會。”
這是何忍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時，他腦中的第一反應。
“不會就是不會，雖然我也許能從老師說的話中找出某些線索，進而蒙對答案，但這對我毫無益處。不如直接承認我不會，這樣我以後對這個知識點的印象才會更加深刻。”
如果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一場考試，何忍遇到他拿不準把握的題，他當然會秉持“不會做也不能空著不寫”的原則，儘量推測出一個答案填上去。但現在不是考試，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課堂、一次尋常的提問，在這種場合下遇到不會答的題是沒有必要強答的。大方地承認自己的不足並不會帶來實際的損失。
“不懂”並不丟人，“不懂裝懂”才是真的丟人。
因此，儘管何忍已經在腦中對老師的提問做過了一番推理，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而這時，有人小聲告訴他說答案在第十三頁。他翻書一看，第十三頁上的內容的確與他方才的推理方向吻合。既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把答題出風頭的機會讓給那位好心的同學呢？
“不好意思，老師，我是個‘飛鏢’，您的這個問題我拿不準把握。剛才那位同學提醒我，說答案在第十三頁。”何忍伸出一隻手指，指向了那個“提醒”他的人，說道，“如果我把他的答案回答出來，未免佔了他的便宜，我不想拾人牙慧。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由他來回答會比較合適。”
何忍這樣做不僅因為他覺得這是最正確的處理方法，同時，這也是他隱約覺察到此次提問的可疑之處後在本能下做出的防衛反應。
若老師是在刻意為難他，他正好藉此避開鋒芒，不與其正面碰撞；若老師只是隨機點中了他，他本就答不出來，實話實說也無妨。無論如何，他的做法都是不失穩妥的最優選擇。
聽到何忍的這番話，臺上的森老師愣住了，被何忍指著的那個學生也頓時目瞪口呆，他彷彿是被一道閃電劈中，表情難堪至極。他們本來滿打滿算地以為何忍會落入陷阱、爬不出來，卻沒料到何忍輕盈地一轉，片葉不沾身地把陷阱繞了過去。
“這傢伙……的確不簡單。”森老師心想。
老師點學生回答問題，學生要麼答對、要麼答錯，要麼就沉默不語，除此之外，再也不會有第四種情況出現了——他原本是這樣認為的，何忍卻在他眼皮底下創造出了第四種情況。
森老師想象不到，促成眼前這一結果的原因不單是何忍的思考方式，更是何忍的性格使然。
換任何一個對結印一竅不通的“飛鏢”學生處在何忍的處境下，都不太可能逃得出這個陷阱，劇本多半會按照森老師所設計的進行下去。但何忍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去撿這個“便宜”，這一類陷阱與何忍之間似乎有著一種天然的互斥性。
森老師從未預想過何忍在被他點起來之後竟會把問題轉嫁到其他人身上。何忍把話說得很滿，整句話都合乎情理、通順自然，而且他還明確指出了剛才提醒他的人是誰。森老師即使想說“不行，必須由你來回答”，現在也說不出口了。
當老師還沒想好該要怎麼接何忍的話時，何忍已經坐了下來，教室裡許多人的目光也都轉向那位被何忍指定的“後繼答題人”了，他一下子被頂到了風口浪尖上。
“他說答案在第十三頁？”
有些“世家”和“門外”的學生翻開第十三頁，看到“撤退結印”的插圖，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來。這哪裡是答案，簡直大錯特錯。
被何忍“點名”的那人臉上漲得通紅，人們關注的焦點突然從何忍變成了他，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根本沒有為這等突發狀況準備好應對之法。
“我……我沒說答案在第十三頁……是他聽錯了！”過了半晌，他支支吾吾地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不是啊，我剛剛也聽到你說第十三頁了。你別謙虛嘛，把答案說來聽聽。”——這次說話的人是豫遊。
“胡說！你們都聽錯了！”那人語氣激動地說。
他的這種表現在旁人看來很是怪異，一些“飛鏢”紛紛開始問身邊的“世家”和“門外”：“第十三頁上有什麼啊？”當他們知道真相後，教室裡的笑聲也變得越來越多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這位新的答題者真正體會到了“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的感受。
森老師見情勢不妙，便開口解圍道：“好了，還是我來說明一下六甲秘祝的含義吧。六甲秘祝又稱九字真言，是最基礎、最古老的一套忍者結印。”他隻字不提第十三頁上的撤退結印，而是直接把話題拉回到了對六甲秘祝這一概念的解釋上。
“這組結印共包含九個手勢。”老師一邊說著這九個手勢的名稱一邊按順序用雙手把它們做了出來，“它們分別是‘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這九個字在忍者文化中極為著名，不少“飛鏢”此前雖未聽說過“六甲秘祝”和“九字真言”等專業名詞，但對“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卻是有過耳聞的，因為這句話在某些影視或文藝作品中有過一定的出現頻率。
老師的講解勾起了學生們的興趣，他們的注意力逐漸轉回到了老師身上。這意味著方才的提問環節已告中止，那位險些攬禍上身的學生松了一口氣。他擦了擦額上豆大的汗珠，不敢再輕易說話了。
一時半會再想給何忍出難題顯然已不現實，他唯有時不時看看腕上的手錶，如坐針氈地期盼著這堂課能早點結束。
“九字真言？九個手勢？”
不遠處的何忍若有所思地微微皺起了眉頭。結合老師正在進行的解說，以及剛才那個死活都不願把教科書第十三頁上有什麼內容說出來的學生的表現，何忍已經知道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了。
“本以為是我多心了，沒想到他們竟真的是在刁難我……”
他難以想象，如果不久前他做出了第十三頁上的那六個手勢，現在這教室裡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臺上，森老師的解說還在繼續：“九字真言最初出自道家典籍，相傳是一種護身咒法。後來它融入到了佛教體系中，這九個文字被附加了九個與之相對應的手勢，成為了修習佛法之人打坐唸經的日常結印之一。”
“這九個字在字面上並沒有具體的含義，但它能對僧侶起到自我心理暗示的作用。僧侶們認為做完這樣一套結印，就能進入心境澄明、驅邪避兇的境界。而忍者是不相信這些虛無縹緲之說的。所以，當九字真言被吸納進忍者文化後，忍者又賦予了它新的實用價值。”
“你們需要知道一點，佛教原版的九字真言並不是與‘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一模一樣的九個字，這是經過忍者改良之後的版本。它與佛教原版在讀音和手勢上都較為相似，又存在有一些微妙的差異。”
“古時候，忍者經常喬裝改扮成雲遊僧人行走於各地，以便於蒐集和傳遞情報。他們做出九字真言的結印向平民化緣，不僅能有一口飯吃，還能讓他們在平民眼裡看起來更像是僧人，更好的偽裝自己。平民一般是看不出忍者結印和僧人結印有什麼區別的。”
“當忍者遇到與自己裝扮相似的人時，他做出這個結印後，如果對方是與自己接頭的同伴，就會做出同樣的結印，雙方用以互相確認身份。”
“而如果對方是真正的僧人，要是他發現了忍者結印的蹊蹺，就會嚴厲地斥責忍者‘你的結印做錯了’。要是他沒有發現蹊蹺，則會做出原版的結印，與忍者打招呼，而忍者能夠看得出來這個結印與自己的有所不同，以此就能判斷出眼前這個人不是同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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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說，九字真言相當於是忍者的身份符號。在那個通訊水平低下的時代，這可以算是忍者之間識別身份的一種有效手段了。”
“時至今日，這種古老、原始的結印當然已經被淘汰。但它作為最早、最有代表性的忍者結印，仍具有一定的紀念意義，它已成為了忍者的文化圖騰。所以，它作為結印學的.asxs.，被印在了教科書的開篇部分。”
“現今的忍者協會也把這九個字分別冠在了他們九個不同部門的名稱之前，藉以銘記過往。雖然現在已沒有忍者再使用九字真言了，但你們以後難免都會和忍者協會打交道，記住這九個字還是有必要的。”
森老師的講話還未結束，但豫遊已感到有些坐不住了。
“還有多長時間下課啊？”他小聲問著何忍，“中午我們去吃什麼？”
“下課後你先去食堂吧，不用等我了。”何忍看著前方，他聽講的同時似乎還在思考著別的事——“有些事我需要找這個老師確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