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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眼影沉沉(上冊)_第七章 新人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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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蕭君因為是新來的,有許多東西要學,分派下來的工作還不熟悉,總是要弄到很晚才下班。可是這些還難不倒她,漸漸地就上手了。這麼幾年,為了生活經常在外面兼職,起先是“五一”“十一”的時候做銷售,後來門路多一點了,大型晚會的司儀也做過,汽車展的服務人員也做過,多少積累了一點工作經驗。或許是這些經驗使得齊成錄用了她。看來苦難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她坐在窄窄的寫字檯前,就著燈光將資料細細地整理了一遍,然後又查了查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才拿起衣服和包,關了燈,走到樓道裡等電梯。早就過了下班的點,一個老員工臨走前交給她一大堆的資料,表面上說得很客氣,可是拍拍屁股轉身就下班了。趙蕭君雖然憤憤不平,還是不得不接過來,咬牙受了這口氣,一點一點地整理。她的實習成績,老員工也有資格發言的。

喘著氣大步匆匆地跑出來,看電梯剛剛合上,哎呀,就差那麼一點點。一手無力地撐在光亮的電梯門上,有點洩氣。側身不露痕跡地斜靠在牆角上,閉了閉眼睛,輕輕“籲”出一口氣,忙了一整天,還真有點累了。用手揉了揉痠疼的眼睛,大大嘆了一口氣。忽然聽到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立即站直身體,朝來人看去。身體瞬間緊繃,有些慌亂地叫了一聲:“成總,你好!”成微看了她一眼,稍稍點了點頭。

趙蕭君偷眼打量他,見他身材高大,氣度威嚴,臉上稜角分明,鼻樑英挺,可是眉眼間全是疲倦的神色,沒想到他也這麼晚才下班。沒有試圖再說話,心想雖然是他的員工,可是人家不一定知道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不料成微竟然說話了:“趙小姐,這麼晚才下班,工作還習慣嗎?”

趙蕭君有些吃驚,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立即畢恭畢敬地回答:“很好,挺習慣的。”成微忽然笑起來:“你不用這麼如臨大敵似的,難道我是一個可怕的老闆?”趙蕭君也覺得自己的態度太露形跡,於是鬆弛下來,也微笑說:“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見到老闆就緊張。”

電梯停下來,成微先按了一層,然後又按了地下二層。趙蕭君謝了一聲。成微客氣地問:“聽趙小姐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是南方人吧?”趙蕭君微笑:“人人都聽得出來呢,一說話就露了底。”成微隨口問:“是南方哪裡人?四川還是湖南?”趙蕭君笑著說都不是,然後說了出來。成微笑起來,說:“這麼巧,我祖籍也是那裡,不過很多年沒有回去了。不知道變化大不大。”

她有些吃驚,不由得問:“成總也是那裡人?”成微點了點頭,說:“小時候還回去過一趟。”趙蕭君覺得和他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笑說:“變化很大呢,到處都在改建,說是要打造花園城市。成總再去的話,可能不認識了。”成微點頭,似有感觸地說:“是呀,變化一定很大。”然後笑說,“實在沒想到和你居然是老鄉。”趙蕭君笑:“我也覺得很巧。”

兩人間的氣氛突然輕鬆起來,多了一層同鄉的關係,無形中親近了許多,不再像先前那樣生疏客氣,恭恭敬敬了。電梯輕輕震盪了一下,停了下來。趙蕭君笑著道別,成微到地下車庫去拿車。

在一樓大廳裡接到陳喬其的電話,問她怎麼還沒有下班,說他已經做好飯菜了。趙蕭君連聲說就回去了,就回去了。一把掛了電話,走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站在臺階上,抬眼看去,五光十色的燈光,一處一處地爆炸開來,到處是燃燒的火花,而滾滾車燈便是濺落下來的火星子。

趙蕭君轉頭又看見一輛黑色的大奔從大樓的地下出口開出來,經過耀眼的路燈下的時候,才看清車牌號是六個零。原來是他的車,怪不得這麼囂張。聳了聳肩,往附近公車站牌快步走去。

回到住處,陳喬其果然做好了飯菜,正在等她吃飯。趙蕭君看著桌子上簡單的飯菜,心裡忽然湧過一陣暖流,一整天受的窩囊氣全都煙消雲散,笑嘻嘻地說:“怎麼不先吃?”陳喬其很自然地說:“等你呀!不過飯菜有些涼了,我現在沒力氣,你拿去熱一熱。”趙蕭君馬上熱好飯菜,邊吃邊說:“下次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記得留一份就可以了。”

陳喬其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我願意等你呀,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對著桌子吃呀!下次要早些回來,餓死我了!”趙蕭君本想說餓死活該,可是想到他今天晚上不但做好飯菜,還一直等到現在,實在有些感動,也就笑著沒有回答。只說:“我儘量。不過最近挺忙的,等過了試用期可能會好些。”

陳喬其用筷子扒了扒碗裡的飯,裝作不經意地說:“我們開運動會,你去不去看?”趙蕭君“哦”了一聲,問:“你也參加了?”陳喬其好不得意地說:“那當然,我不參加誰參加。”趙蕭君笑:“看你那小樣兒!”陳喬其連連催問:“你去不去?”趙蕭君想了想說:“我去幹嗎!我已經老了,對那些一點興趣都沒有。”陳喬其立即沉下臉,有些不高興了:“我同學的家長朋友都去,你為什麼不去?你哪裡老了,又在倚小賣老,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煩不煩呀你!”

趙蕭君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我哪有那麼多的閒工夫,我還得上班呢。”陳喬其立即說:“我查了日曆,正好是星期天,你們不放假嗎?”趙蕭君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叮”的一聲響,疑惑地說:“正好是星期天?那我也不去,我事多著呢。”陳喬其瞪著她,站起來狠狠地踢了一下椅子,那椅子“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他也不扶起來,徑直往外走,然後“砰”的一聲將門關得震天響。

趙蕭君看著他怒氣衝衝地離開,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他希望自己去看也是可以理解的,哪個孩子沒有這種心情。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自己做得太過,於是敲他的房門,許久都沒有回應。打開門見他背對著自己側身躺在床上,走過去輕聲說:“怎麼,睡著了?”見他不自在地動了動,不過仍然沒說話。

“為什麼想讓我去?你不是有很多同學嗎,讓他們給你當啦啦隊也是一樣的呀。”陳喬其猛地坐起來,直直地看著她,悶聲說:“就是想讓你去!你到底去不去?”趙蕭君嘆了一口氣,說:“去,不去行嗎?看你鬧成這樣。”陳喬其興奮地說:“真的?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一定得去。”真是小孩子,忽晴忽雨的。趙蕭君有些無奈地說:“知道了,知道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可是那天趙蕭君卻沒有去成,因為她要留下來加班。事先給陳喬其打了電話,只聽見他狂怒地摔了電話。趙蕭君雖然有些不安,卻沒有往心裡去,心想回去跟他解釋解釋就行了。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天氣驟變,烏沉沉的雲直直往視窗壓下來,幾乎逼到眼皮底下,眼看就要下雨。

趙蕭君心想不知道陳喬其他們的運動會結束了沒有,偏偏碰上這樣的天氣。走到洗手間給他撥了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沒有聽到。耐著性子又撥了兩次,還是傳來單調的女聲“您撥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轉念一想,哪有人上運動場還帶手機的呀,於是走回去,繼續工作。

剛下班,大雨譁啦啦地砸下來,真是風雲色變,趙蕭君正想著不知道陳喬其有沒有回去的時候,手機響起來,聽見對方說:“請問是陳喬其的家長嗎?”趙蕭君愣了一下,說是。聽見對方開口就說陳喬其現在在醫院裡,趙蕭君魂都掉了,好像還聽見她說什麼流血了,受傷了之類的,嚇得她面色蒼白,意識混亂,手腳發軟。

顧不得外面瓢潑大雨,一頭鑽了出去,頂著雨站在路邊上伸手招計程車。可是下雨天計程車本來就很難招到,何況還是下班高峰期,奔過去幾輛全部有人。正急得心頭冒火的時候,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停在她面前,車窗搖下來,嚇了她一大跳,原來竟是成微。

成微偏過頭對她說:“快進來。”趙蕭君還在猶豫是不是妥當,成微笑說:“怎麼,你想繼續站在這裡淋雨?這會兒根本打不到車。”她心一急,也就不再堅持,彎腰鑽了進去。成微看她情不自禁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趙蕭君胡亂地點了點頭,說:“能不能去一趟中日醫院?”成微不再說話,掉頭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可是北京這地兒,只要一下雨,路就特別堵,還在三環路上,車就堵得見不到頭,密密麻麻全是一動不動的車海。趙蕭君坐立不安,連連抬起身子檢視前面的路況,乾著急。一路上不斷地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去看陳喬其比賽,使得他勃然大怒,大受打擊,才會受傷的呢?這樣一想,更加著急,加上自責愧疚,眼淚都要急出來了。

成微乾脆熄了火,看著她泛淚的眼眸,安慰說:“不用擔心,沒事的。”趙蕭君聽他這麼一說,強壓住的眼淚怎麼都壓不住,連忙轉頭裝作看窗外的風景,任由眼淚急急地流下來,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擦。

成微透過玻璃窗,看到裡面泛光的眼睛,徐徐地說:“我有一次開車從東直門的一條小巷子裡出來,剛要轉上大路的時候,橫地裡一個人影衝出來,嚇得我連踩剎車和離合器。幸虧來得及,沒有釀成大禍。可是那個人可能受了驚嚇,跌在地上好一會兒也沒有起來。我於是下車扶她起來,見她哭得滿臉的淚水,以為她傷著了,連聲問她有沒有傷到哪裡,要不要去醫院,她也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哭,把我弄得不知所措。見她手肘上一片殷紅,於是掏出手帕給她止血。對她說:‘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把車停好,然後送你去醫院。’她也呆呆的沒有回答,眼淚只是流個不停。等我轉身停好車的時候,她人已經不見了,地上還留著我的手帕,一片濡溼,還沾著血。後來我想,她大概是遇到什麼事了,所以才會哭得那麼傷心,連自己受傷了都不知道。這件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趙蕭君轉頭驚愕地看著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腦中一片茫然。成微遞給她一方潔白的手帕,看著她說:“擦擦眼淚吧。”趙蕭君一時嚇住了,沒有接過來。成微塞在她手裡,笑說:“希望這次不要扔到外面去。”趙蕭君這才呆呆地接過來,卻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成微轉頭看正前方似乎有些鬆動的車流,緩緩說:“其實我很想知道那天她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不見了似的。哭得那麼痛快淋漓,旁若無人。”趙蕭君看著他的側臉,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成微又接上去說了一句:“只是好奇而已。”然後發動引擎,匯入車海里。

趙蕭君過了半天才懦懦地說:“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成微看了她一眼,說:“是嗎?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趙蕭君有些尷尬。幸好前面沒有再堵,經過橋底下的時候,看見警車在那裡維持秩序,原來是兩輛私家車追尾了。這次倒很順暢地就開到了醫院。趙蕭君擔心陳喬其的傷勢,車還沒有停穩就急急忙忙地開啟車門,對成微道了謝,抬腳就要走。

成微在車裡喊住她,微笑說:“其實不管出了什麼事,總會過去的。看著別人哭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管怎麼說,希望你的生活越來越好。沒有什麼煩惱是最好了。”趙蕭君愣了一下,說謝謝。然後說她要進去了。成微點頭,說:“那我走了。”掉頭離開,濺起一片的水花。

趙蕭君站在醫院的過道裡,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剛才那番交談好像做夢一樣,跟外面的輕煙溼雨一樣了無痕跡,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剛才成微說的那個人指的是她嗎?可是她半點印象都沒有,一點都不記得了。走了幾步,才記起來手裡還攥著他的手帕,擦了擦有些溼漉漉的頭髮,心裡猶豫著要不要還給他。打了電話問清楚陳喬其的房間,立馬將這種懷疑拋到腦後去了。

喘著氣推開病房,見他雖然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卻沒有生命危險,大松了一口氣,立在那裡稍稍站了一會兒,平復不負重荷的心臟。從她這邊看過去,恰好看到他一隻腳包得跟粽子一樣,旁邊站滿了同學。連忙鑽進去,焦急地問:“喬其,喬其,怎麼了,怎麼了?傷得重嗎?”陳喬其見到她,將頭轉到一邊,抿著唇沒有說話,臉色有些嚇人。

他的老師在一邊解釋,原來陳喬其立定跳遠,扭了右腳,所以送他來醫院,並沒有什麼死人的大事。趙蕭君問清楚後,連聲感謝老師和同學,將大家全部送到外面才回來。

陳喬其仍然瞪著她,半句話都沒有。趙蕭君坐在他床邊問:“痛不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陳喬其冷哼一聲,看都不看她。趙蕭君念在他是病人,不和他計較,只是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想吃什麼我下去買。”趙蕭君耐著性子等了他半天,見他還是臭著一張臉不肯應半聲。有些火大,強壓住,深呼吸一下,問:“要不,我們先回去?”陳喬其乾脆斜躺下來。趙蕭君火冒三丈,沉著臉問:“陳喬其,你這是什麼態度!”說著扯著被子拉他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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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喬其一個甩手,趙蕭君踉蹌後退,被旁邊的凳子一絆,差點磕在窗臺上。快手快腳地抓住陳喬其的手臂才沒有一頭撞上去。陳喬其似乎也嚇了一大跳,連忙攥緊她,緊張地問:“有沒有撞到哪裡?”趙蕭君受了虛驚,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趁機說:“撞到了,撞到了。你成心想我死是不是?剛才白為你擔心了!還一路冒雨沒命般跑過來,你就這個態度?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甩手去揉被凳子撞到的膝蓋。

陳喬其連忙探身過來,檢視她的傷勢,神情懊惱地道歉:“對不起!”趙蕭君見他不再鬧脾氣,便趁勢下臺,教訓說:“以後小心點。”意思是讓他自己以後小心點,別再受傷了。陳喬其誤以為她警告自己以後小心點,更加愧疚,垂著頭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蕭君,我真不是有意的,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趙蕭君立即說:“好了,好了。知道就好。腳還痛不痛?能回去嗎?”陳喬其點點頭,連聲問:“傷到哪裡了?要不要讓醫生看一看?”

趙蕭君掀起褲腳看了一眼,說:“不要緊,只是青了一大塊,揉一揉就沒有問題了。”陳喬其越過她要看,整個身體都倒在她身上,趙蕭君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汗水味,有些臉紅心跳,連忙推開他,說:“別壓過來了,小心壓趴了。整個人跟座山似的。”陳喬其靠在她身上,好一會兒才坐直身體。等趙蕭君費盡氣力將他運出醫院的時候,那才真是一座會移動的山,狠狠地朝她壓下來。

等安頓好他,腰都直不起來,累得趴在沙發上。歇了半天才問:“你怎麼扭到腳的?怎麼這麼沒用!”陳喬其悶聲說:“誰叫你答應來卻反悔!”趙蕭君有些頭痛地說:“我不是跟你說了要加班嗎?你就給我扭傷腳,成心的是不是?”陳喬其悶著頭沒有說話。

趙蕭君看他那個表情,真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看著他的腳問:“現在怎麼辦?你還能上學嗎?”陳喬其回答:“老師讓我在家裡休息兩天再去。”趙蕭君點頭說:“那只能這樣了。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行動不便,誰來照顧你?出去吃飯也不方便呀。”陳喬其低眉垂首,說:“那你能不能請兩天假?”趙蕭君瞪他一眼:“你想我被炒魷魚呀!瘋了我,我還在實習呢!”陳喬其拿眼問她:“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讓我餓死吧。”趙蕭君白他一眼:“放心,還能餓死你!”

聽見包裡的手機“叮叮叮”地響起來,拿過來一看,陌生的號碼,於是客氣地問:“您好,請問哪位?”醇厚的男聲傳過來:“是我,成微。”趙蕭君吃了一驚,立即說:“您好,您好!”成微打斷她:“不用這麼客氣。我想起你剛才情緒似乎很不穩定,所以打電話過來問一問,沒出什麼事吧?”趙蕭君連忙說:“沒有什麼大事,一點小傷而已。真是謝謝您!”成微說:“嗯,既然沒事,那我就掛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什麼困擾。也希望你以後事事順利。”說著就把電話掛了。趙蕭君拿著電話發了一會兒呆,聽他的語氣客套得很,是自己反應過度吧。

陳喬其見她接了個電話,便愣在那裡不說話,不由得問:“誰打的?你怎麼傻了?”趙蕭君回一句:“上司!”陳喬其問:“難道你被炒魷魚了?”趙蕭君一個枕頭扔過去,罵:“你再烏鴉嘴!小心捱揍!”陳喬其一個閃身躲開,嘀咕:“炒了才好呢!”幸虧趙蕭君沒有聽見。

陳喬其站在浴室大聲叫嚷:“蕭君,蕭君,快過來!”趙蕭君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忙不迭地跑進去。陳喬其只穿了長褲單腳立在地上,朝她說:“地上這麼溼,你過來扶我一把。”趙蕭君裝作不經意地瞄了他一眼,說:“洗好了?”說著拿起他的襯衫遞給他。陳喬其隨意搭在肩上,身子朝她這邊傾斜過來。趙蕭君推他:“去,去,去,先把衣服穿上!”陳喬其看了她一眼,雙手撐住她的肩,壞壞地笑說:“不穿!”趙蕭君擰了他一下,罵:“你暴露狂呀!有病!”還是扶著他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陳喬其趁機順勢倒在她身上,趙蕭君皺眉:“快起來,全身溼漉漉的。”陳喬其不但不聽,雙手反而環住她的上身,微微磨蹭。趙蕭君明顯感到他身上傳過來的溼熱的溫度,用力推他,說:“陳喬其,你幹什麼呢!”陳喬其輕輕在她耳旁吹氣,有一下沒一下的,甚至延伸到脖子上。趙蕭君毫無防備之下全身酥麻,忍不住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當即惱羞成怒,嚴厲地斥責:“陳喬其,你給我起來!”陳喬其見她真的發火了,蹭了一會兒說:“我腿疼,剛才被你撞了一下。你以為我想趴這兒呢!等我慢慢來呀。”趙蕭君滿身的火氣迅速降下來,忙問:“腿怎麼會疼?撞到哪兒?要不要緊?”陳喬其“哼”了兩聲,說:“你說能不疼嗎?本來就傷著了,現在又撞了,雪上加霜!”

趙蕭君連忙蹲下來,看了看包得嚴嚴實實的腳踝,用手試探性地捏了兩下,問:“還能動嗎?應該沒有撞到骨頭吧?”陳喬其低頭看她著急的樣子,忙說:“只是撞了一下,沒什麼要緊的。你過來陪我坐一會兒。”趙蕭君依然憂心忡忡地在他身邊坐下來,皺眉說:“你可千萬別出什麼事,要不然真沒法交代。”

陳喬其悄悄地又將頭靠在她身上,趙蕭君還彎腰看他的腳,脖頸上冰冰涼涼的,原來是陳喬其頭髮上滴下來的水。趙蕭君用手抹了抹,說:“你又不擦頭髮,小心著涼!”陳喬其說:“那你給我擦吧。”趙蕭君“哼”道:“你還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呢。”口裡雖然這麼說,想著他腳受傷了,跑來跑去確實不方便。還是起身去浴室拿了毛巾給他隨便擦了擦。

陳喬其眯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忽然說:“蕭君,你還記得小時候嗎?你也是這樣替我擦頭髮呢。可是現在,你再也不給我擦頭髮了。”趙蕭君聽他提起小時候的事情,心也微微地柔軟起來,輕聲說:“你早已過了讓人替你擦頭髮的年紀了。喬其,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這麼任性了,知不知道?”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說:“蕭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直以來,我都知道。”趙蕭君一手將毛巾扔在他身上,說:“知道就好!”轉身就要走。

陳喬其在後面說:“這麼早就睡覺?陪我看會兒電視。外面黑沉沉的,又是颳風又是下雨的,你不害怕?等會兒說不定還打雷呢。”趙蕭君甩門說:“我又不是小孩。再說大冬天的,哪裡有雷!”可是沒過一會兒,她又出來了,因為外面不知道什麼聲音轟隆轟隆地響起來,吵得人根本沒法睡。抱怨說:“大晚上的,到底幹什麼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陳喬其用力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得意地笑起來。趙蕭君連打幾個哈欠,說:“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覺得很累,偏偏睡不著,都是這噪聲鬧的。”

喬其說:“你房間離外面近,聽著特別吵,這裡就好多了。你在這裡先睡一會兒吧。我看完電視再叫你。”趙蕭君拿了毛毯披在身上,然後雙腳縮在沙發裡,捂住嘴巴說:“我也看一會兒,等會兒就去睡。”陳喬其轉了臺,趙蕭君一頭歪在抱枕上,說:“又是這種陰謀詭計的,煩不煩呀你!”沒有半點興趣。慢慢地把電視聲當作催眠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漸漸地陳喬其的注意力從電視轉移到她身上。見她半個頭埋進橘紅色的抱枕裡,越低越垂,隨時有掉下來的可能,鬆散的頭髮一股腦兒掉在前面,將整個臉都遮住了。不由得伸出手,將她濃黑的長髮一點一點撥到後面去,露出趙蕭君小小的細緻的臉。長長的睫毛下有一圈淡淡的黑影,可惜眼睛是閉著的,見不到黑如星空、淨若雪水,彷彿時時刻刻有一種將人吸進去的魔力的眼眸。陳喬其用右手的食指輕輕蜷起她微翹的眼睫毛,一下一下來回撥弄,留戀不去。

當手停在她的唇角的時候,心神猛地一蕩,連忙剋制住自己,改拍在她臉上,柔聲喊:“蕭君,蕭君,起來了,回去睡,小心著涼。”趙蕭君迷濛地睜開眼睛,打了個激靈,站起來含糊地說:“我怎麼就睡著了呢!你也早點睡吧,別一整個晚上淨盯著電視!”說完搖搖晃晃地進去了。陳喬其臉紅心跳了半天,一拐一拐地奔到洗手檯前用冷水搓了把臉。

趙蕭君拿著一大堆的資料進來,他們部門的曹經理拉住她說:“小趙,今天公司有一個合同要籤,你跟我一塊兒去,跟在後面,就當是見識見識。”趙蕭君立即彎腰敬禮,笑嘻嘻地說:“謝謝曹經理!”曹經理才四十來歲,可惜“聰明絕頂”,僅剩的幾根頭髮稀稀疏疏地掛在那裡,他便地方救濟中央,拼命往頭頂湊。為人倒很和善,對新來的人也肯提攜,並不仗勢欺人。趙蕭君頗感激他。

趙蕭君沒想到是成微領著一大幫的人親自出馬。西裝革履,頭髮一絲不亂。舉手投足,威嚴優雅,一言一行中透露出天生的氣勢,令人不由自主地仰視。與那天在車上隨意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才是齊成的老總,年少得意,事業有成。合同事先早就談好了,只不過象徵性地再審查一遍,簽字完事。然後便皆大歡喜,全班人馬一起轉到酒店慶祝。

趙蕭君自然不可能和成微同坐一席。坐在角落裡,被旁邊的一個人頻頻灌酒,剛推辭了兩句,對方斜著眼說:“看來趙小姐不肯賣這個面子呀。”曹經理連忙站起來,打圓場說:“小趙剛出來做事,還不懂規矩,付主任可別見怪。”對她使了個眼色,說:“小趙,你也太不懂事了,付主任敬的酒還不喝!”趙蕭君半句話都不敢分辯,連連賠罪,一仰頭閉著眼將酒全部喝完了。眾人見她一口喝乾,連連叫好,氣氛才活絡起來。趙蕭君不一會兒,便頭昏腦漲,一口氣直往上湧。趁還清醒的時候,推椅子對大家笑說去一趟洗手間。

一出包間,扶著牆往洗手間去,腳步已經不穩。好不容易摸到洗手檯前,來不及進裡面,在外間就哇啦啦地對著鏡子吐起來,將晚上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眼淚鼻涕一個勁地往外流,正喘著氣,有人在後面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力道適中,頗有用處。

她連忙用水擦了擦嘴巴,抬起頭來,從鏡子裡看見成微正站在她身後。趙蕭君很想和他打個招呼,說聲謝謝,奈何一開口,又吐得天昏地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等肚子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她才停下來。喘息了一會兒,才捧起水,含在嘴裡,就這樣漱了漱口。接著又洗了把臉。

成微遞給她一方潔白的手帕,趙蕭君接過來,擦乾臉上的水,說謝謝。成微問:“好一點了?”她沒什麼力氣,只點了點頭,沒說話。成微“嗯”了一聲,說:“那快回去吧,酒宴也該散了。”說著一手扶住她,低頭問,“還能走?”趙蕭君全身虛軟,仍然只點了點頭。成微扶住她一直走到包房的外面,趙蕭君輕聲說:“成總先進去吧,被大家看到了不大好。”成微看了她兩眼,沒有說什麼,推開門,先進去了。趙蕭君定下心靠在牆上站了好一會兒才穩住腳步回到席位上。

曹經理見她神情萎靡,連忙湊到身邊低聲問:“小趙,怎麼了?怎麼去了這麼久?”趙蕭君有氣無力地說:“剛剛吐了。”曹經理忙問:“還好吧?”見她點頭,又說,“再堅持一會兒,我們也該走了。”沒過一會兒,大家果然站起來告辭。成微客套一番,將客人送出去之後,回來見趙蕭君臉色鮮紅,似乎可以擠出血來,不由得問:“怎麼了?你還好吧?”

曹經理也在一旁有些著急地說:“這丫頭,怎麼這麼點酒就暈頭轉向了呢。”成微在她全身上下隨便瞄了兩眼,然後說:“這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酒精過敏。”曹經理不由得問了一聲:“酒精過敏?”說著連連看趙蕭君,見她紅得實在不像樣子,說:“成總,這下怎麼辦?”

成微說:“我有車,順道送趙小姐去醫院,你們先回去吧。”說著扶起腳步虛浮的她出去了,眾人連忙跟在身後,有人殷勤地說:“成總,我來扶吧。”成微已經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取了車,扶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對眾人說:“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眾人一鬨而散。他俯過身來問:“趙蕭君,還行嗎?”摸了摸她的額頭。趙蕭君換了個舒適一點的坐姿,伸直上身,覺得稍稍不那麼難受了,睜開眼,微微點頭,說:“不用去醫院,進藥店買一點藥就可以了。”成微開車來到附近的一家藥店,買了一些抗過敏的藥物。趙蕭君熟門熟路地拆開來,一把吞下去。然後靠在靠墊上閉著眼休息。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見自己居然還躺在車裡,愣了一下,旁邊的駕駛座卻是空的。嚇了一跳,連忙四處檢視,見不遠處有一點火光忽明忽暗地閃著。推開車門,見到全身都融進黑暗裡的成微,正站在路邊上抽菸,嘴上燃著的菸頭像一朵暗紅的花,剎那間在夜裡盛放,枯萎。背影裡藏有一種揮之不去,如影隨形的落寞。趙蕭君看在眼裡,只覺得半明半暗的他像腦海裡的幻景。

成微聽到動靜,一腳將煙掐滅了。轉身說:“你醒了?”趙蕭君輕微地“嗯”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解釋:“我不知道你住哪兒,所以就在這裡停下來。”趙蕭君心想他原本完全可以將自己叫醒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外待久了,習慣維持紳士風度,不好意思叫醒自己,或者,還是有別的什麼。此情此景,難免有些曖昧,可她不敢胡思亂想。對成微這種人,她是不敢胡亂揣測,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反正從一開始,她對他就沒有什麼企圖,也不存什麼非分之想。她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成微的事她不是沒有聽說過,一個年輕英俊、事業有成的人永遠不缺少風花雪月。但她不一樣。

成微重新坐進來,發動引擎,問:“有沒有好一點?”趙蕭君客氣地說:“吃了藥,好多了。”成微點頭,沒有再說話,專心開車。趙蕭君在一邊道謝:“真是麻煩成總了。”成微目不斜視,然後說:“不麻煩。”將車子停在飯館前。趙蕭君有些摸不著頭腦。成微側過身來看著她,問:“你不餓嗎?”趙蕭君聽他這麼一說,真有些餓了。剛才在酒店裡將吃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現在才覺得飢腸轆轆。成微笑說:“剛才被人一個勁地灌酒,沒有吃什麼東西,我也餓了。”帶頭走下來,趙蕭君只得緊跟其後。

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拿著選單問趙蕭君喜歡吃中餐還是西餐。趙蕭君不假思索地說中餐。成微遞過選單讓她點菜,趙蕭君連連推讓。成微也不客氣,點了幾個家常川菜。趙蕭君食指大動,吃得汗流浹背,痛快至極。邊吃邊用紙巾擦汗,辣得舌頭都有些麻木,還是覺得過癮,渾身通透。

成微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笑說:“看來你也很能吃辣。”趙蕭君端過水杯連喝了兩大口,才說:“很久沒有吃到這麼正宗的辣椒了。你不知道,北京的菜吃起來似乎總不夠辣似的。什麼都帶一股甜味,頂多是甜辣醬。”成微點頭說:“這家是正宗的川菜館。你說的那是北方菜。以清淡為主。”趙蕭君笑:“也不能每天巴巴的上北京就為吃川菜吧。”成微微笑起來,似乎覺得趙蕭君說的話真的很有意思,儘管趙蕭君不覺得自己的言語有何失當之處。

成微輕輕靠在椅背上,微笑說:“有沒有人說過你看起來像一幅畫?”趙蕭君被他的話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該如何回答。成微又說:“像天津的楊柳青年畫。只是到了現在,不知道是掛出來好,還是收起來好。”趙蕭君這次總算聽出了一點意思,笑說:“原來是楊柳青的年畫,我小時候也見過。現在只有到琉璃廠那裡才找得到了。我還以為是什麼美人圖、仕女畫呢,誇我國色天香,正興奮得語無倫次。不料竟是這個,打擊呀。成總要打趣,乾脆說我過時好了。在成總眼裡我大概是跟不上時代了。不過,我倒不介意。”聳聳肩。成微笑一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大概讓你誤會了。”趙蕭君連忙擺手,表示不在意。

成微仍舊沒怎麼吃東西,大部分時間看著窗外發呆。趙蕭君一停下筷子,他便回過頭來,說:“吃完了?還要不要再叫一點?”趙蕭君有些不好意思,笑說:“不用了,不用了,再吃的話就真的像了。”說著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成微笑笑,招手讓服務員結賬。

開車送趙蕭君直到小區門口,還要進去。趙蕭君忙說:“不用了,不用了,在這裡停就是了。”起身拿包,又仔細查了查,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東西。然後說:“今天真是謝謝成總。”成微客氣地說:“不用謝,這是應該的。”語氣完全是單 純的上司對下司,男士對女士的那種客氣禮貌。趙蕭君雖然覺得他的態度頃刻間變得有些奇怪,彷彿一下子刻意拉遠了似的,像在提醒她什麼,可是也不怎麼放在心上。私下裡她並不在乎成微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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