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不能騎馬？”
過於瘦弱的身軀無法完全撐起一身革制馬術服，穿在苦艾身上就像是孩子偷穿父母的衫衣，美麗的金色長髮在風中起了微瀾，苦艾揚起袖子挑起鬢角的髮絲系在耳後，眼神中的淡漠倒是依舊。對於莫燁的疑問，她長時間不見光的白皙臉顏上滿是疑竇，“有什麼法則規定癱子不能騎馬嗎？”
“我的原話不是這樣。”
戈爾貝將莫燁帶至少女騎士跟前後，如蒙大赦般跑回了主草場，似乎在這裡多呆一秒都會要了他的命。莫燁解釋道，“我只是好奇你如何固定在馬鞍上。”
“志氣與毅力。”苦艾話畢，與少年沉默地對視了五秒，輕咳了一聲後說道，“實際上靠的是輔助支具。”
老馬的行頭被換了一身，新馬鞍複雜的鉤鎖裝置與苦艾腰上和腿上的皮圈連線，精巧的彈簧與輪軸能動態維繫騎者與坐騎之間的平衡，保障坐騎奔跑顛簸間下身無力的苦艾也不會被摔下馬背。除此之外，一條透明導管從苦艾身下穿出，連線進老馬的糞兜中。
“那是導尿管。”苦艾面無表情道，“這一身裝備想全部連線好得一個半小時，拆卸也是如此，我沒時間上廁所，事實上我這樣的癱子也沒辦法控制自己什麼時候撒尿。”
發現莫燁欲言又止，她便補充道，“糞便還是靠尿不溼解決。”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莫燁的鼻子嗅了嗅，少女身上沒了腐屍般的氣味，身上不知堆了幾個月的泥垢也被清洗乾淨，被壓抑了不知多久的蘭花體香即使在青草味瀰漫的草場中也能讓人嗅到，“你終於洗澡了？”
“如我這般，一個人洗澡比打仗累。”苦艾拍著老馬的背脊，笑意輕柔道，“但至少我不能讓亨頓爵士挨嗆。對了，你是來這裡找我交房租的？還是說又想起被老賭鬼拿走的錢，終於想到讓我來肉償了？”
莫燁被噎了一下，轉移話題道，“你也打算參加騎行賽嗎，難怪這幾天在屋子裡都沒看見你。”
“畢竟有兩千獎金，不參加不是傻嗎？要知道我可是兩年前那屆比賽的亞軍。我也向高校長借了老牌冠軍搭檔，在亨頓爵士協助下，拿下冠軍並不是難事。”
苦艾回味出莫燁的意思，“等等，《也》？”
細聽完莫燁到此的目的，苦艾想也不想道，“我拒絕。”
她盯著莫燁，一臉認真道，“培養一個阻礙我拿到獎金的競爭對手？我又不是遊俠小說中的笨蛋魔王。”
正準備再解釋，莫燁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槍響，一根釘子子彈劃過他的頭頂，從苦艾的脖頸側的長髮間穿過，幾根金色的髮絲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誰有勇氣在學院中開槍？
莫燁本能地轉身搭住腰間的左輪，看清來人後他反而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開槍還擊。
“唉呀，手滑了。”騎著輕型馬的煙月蕁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吐著舌頭道，“真遺憾，還是沒能趁著你和新情人約會的時候射穿你的腦袋。”
“高煙月，你怎麼還沒死在委託中？”苦艾眯起眼睛，就像最為危險的毒蛇，“上次蜜雪為首的女人包圍我家，其實就是你和老賭鬼的老情人聯合堵我吧？”
“我改變主意了。”苦艾面無表情道，“莫燁，開槍打死她，我就幫你培訓馬術。”
“哈？？”
莫燁錯愕間，亨頓爵士便在苦艾指揮間抽出腰側槍袋中的步槍，揚頭拋起。瘦弱少女在接住步槍的一瞬間陡然蛻變，淡漠眼神此刻銳利如刃，填裝子彈拉動槍栓覘孔瞄準一氣呵成，然而久久未曾鍛鍊過的手臂肌肉不斷顫抖，她扣動扳機的瞬間槍口便有了傾斜，目估出騎者的射擊會落空，亨頓爵士彎膝沉身修正彈道，原本上偏的子彈按照計劃彈道再次朝煙月蕁的額頭擊去。
叮！
兩發子彈在空中撞在一起，二截釘的釘子彈被彈飛插入草地中，苦艾的射擊受到干擾後蹭著煙月蕁的臉頰飛向遠處。苦艾沒有在意，第一發子彈出膛後她便退出彈殼，第二輪填彈準備後再度開火，心有所感的煙月蕁揚起二截釘，彎弧的子彈再次將攻擊攔截。
兩人默契地十次射擊，最終結果卻是誰也沒傷到誰，只有兩個少女在各自的坐騎上嬌喘連連。苦艾花的是半癱之軀的體力，而煙月蕁耗得卻是精密計算的心力，她跳下馬後走近苦艾，同時對交手者的坐騎大喊道，“亨頓爺爺你別偏心幫忙！你讓她自己射，看能不能打中我。”
老馬停下修正動作，滿是惡作劇表情的褶皺臉上露出寵溺的笑意，正如煙月蕁所料，沒有老馬輔助後苦艾仰身一槍直接將子彈送上了天空。
莫燁一臉懵逼。
“抱歉了亨頓爺爺，委託忙好久沒能來看你。”煙月蕁和老馬親暱地蹭蹭面頰，發現馬背上的苦艾仍瞄準著自己，不免諷刺道，“病弱的蛇派就該回到藥房裡呆著享受陰暗，可不該為了區區兩千塊錢在冬春之際的草場上被寒風折磨。”
苦艾有些虛脫，在馬鞍支具的支撐下才沒有倒下，即便如此也是針鋒相對道，“那麼喜歡冒險的貓派在退學之後應該在荒野上暢遊在委託和危險裡，回到雞窩般的城市中又為了什麼呢？開槍開到肌肉隆起而且內分泌失調嚇退男朋友的更年期藪貓。”
“反正不是為了你這個從盆骨漏尿一路癱到腦子漏水的帶毒蚯蚓。”煙月蕁扭頭看向莫燁，面色凝重道。
“曾熙熙失蹤了，和鐵線蟲有關。”
莫燁皺眉道，“怎麼回事？”
“鐵線蟲小肚雞腸，有仇必報，這點在洛特協會中十分出名，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會在花甲之年只能當個汞章獵人。”煙月蕁解釋道，“他用盡手段製作出獅蛇鷲屍嬰，卻被你用嗯……某些我不便打聽的方法抹除，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刻骨銘心的仇恨，而且他原先也想殺死所有參與獵人滅口，他便恨上了執行這次黃色指令的所有人。已經有兩個獵人在回家路上被他殺死了，死狀有些慘，鐵線蟲還在現場留下了署名給你的信件。”
莫燁接過署名艾利西爾的密封信紙後拆開包裝，檢視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跡。
“艾利西爾，殺死我寵物的點滴之仇不要認為會就此揭過，我必然會以滔滔洪水之恨相報。不要認為你戴著面具我就無法查到你的身份，只要有心總能從往日事件中找出你的身影——洛特學院新晉的年輕英雄葛傑，你必然會遭到我，蛇派獵人鐵線蟲最凌厲的報復。”
莫燁將信紙撕成碎片，一臉輕快地對煙月蕁道，“他暫時不會報仇到我本人的頭上，我更關心的是曾熙熙。”
“鐵雞的雕塑失蹤了，鐵線蟲在現場留了字跡，曾熙熙一個人去追，我擔心他的安危，正準備出發去尋找他，來這裡只是向你提個醒，注意安全。”
“那麼我也……”
“不必，我一個貓派並不容易在鐵線蟲眼中暴露行蹤，但你沒有點亮七輪，雖然手裡有些逆天的底牌，但跟我一起行動只能是拖後腿，再者曾熙熙實際並沒有危險，畢竟初出茅廬的他不可能找得到鐵線蟲。”煙月蕁爬上馬背，向莫燁告辭道，“總之，注意安全，鐵線蟲最大的目標是你。”
“駕！”煙月蕁揚鞭而去，期間沒有和苦艾再說過一次話，老馬上的少女沉默了片刻，對莫燁道，“我改變主意了，我可以帶你學習馬術，我們先談談學費的事吧。”
莫燁又被噎住了，“先前你爺爺拿走過我的錢。”
“他是他，我是我，我可以幫他還債，但培訓你馬術收的款項是我個人的收入，並不能作抵。”
……
掂量了一下莫燁遞上的錢袋，上上次全滅一支娑羅氏族後剩下的賞金全在這裡，靠重量確認數額後苦艾點頭道，“很好，你還欠我九百二十五墨磅。”
莫燁產生了一種想搶回錢袋的衝動，“我申請退學。”
“很遺憾，這是定金不是訂金，概不退回。”苦艾將錢袋遞給老馬，亨頓爵士接下後扭頭丟進馬鞍側下方的儲物囊中。
“那麼訓練開始吧，首先你要做的是挑選一匹合心的坐騎。”
“事實上這也是我學馬術最困難的一部分。”莫燁咽了口唾沫，解釋道，“我的身體體質有些特殊，普通馬匹不能忍受我的騎乘，一旦我坐上馬背，馬匹要麼是發瘋，要麼是休克。”
亨頓爵士點點頭，它對開學初的事件留有印象，在少年坐上它背上的瞬間，無言的黑暗便侵蝕了它的神智，只能下本能的暴動與殺戮。
感受到老馬的意見，苦艾認同了莫燁的話，便歪著頭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找上我？”
“因為我想請你先幫我找到一匹很特殊的馬。”莫燁認真道，“我最早見到它應該是在飛地荒野，不知原因他出現在了洛特的郊外，幫我化解了一場必死的危險，後來就沒了蹤影，但我認為他應該還沒走遠，在郊外應該還能找到他。”
莫燁形容馬匹的辨認點道，“他長得很白，比雪還要白，一身鬃毛和尾巴連為一體，起風的時候會和白色火焰一般招搖，對了，他的表情其實也挺招搖……”
苦艾伸出手指，指著莫燁身後道，“聽你的形容，它不就在你邊上嗎？”
莫燁回過頭，不知何時，一匹白馬站立於莫燁身後，頗有興致地低垂著頭，享受學院中頂級的青草，長長的鬃毛迎風舞動，莫燁驚喜道，“白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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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名字極為不滿意，白馬直接啐了莫燁一臉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