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如往日平靜的洛特街道上突然有奔馬疾行而過，嚇得街道中央的平民四散。趙離揮動馬鞭繼續加速，榛果村距離洛特城區距離不遠但荒野中多有崎嶇，路上在交通線驛站中連換兩馬這才在五十分鍾趕回市區，而宋洛橫坐在馬背上，牢牢抱住少年精瘦的腰部不讓自己被甩下馬背，兩人一路往洛特南郊疾馳。
那裡是洛特公墓所在位置。
綠草傾覆的小土丘上石板墓碑林立，埋葬了洛特建城以來正常死亡或非正常死亡的所有市民。為了避免埋葬不當導致怨氣爆發形成邪物，墨霜王國對於死者留在世間的屍骸向來都是集中管理，在每個城市中都設定有唯一的公墓安葬逝者，並僱傭貓派獵人定期巡檢，確保公墓不會因為風水問題出現惡性迴路導致屍變。
趙離在小丘前駐馬停下，翻身從馬背上停下，而後如有所感般轉身張開懷抱，失去憑依的宋洛在馬背上栽下，倒入趙離懷中。
“我沒事……”宋洛在地上站定，長時間坐在快馬上顛簸讓她一陣反胃，又怕趙離看見，只能捂住嘴細聲道，“抓緊時間。”
趙離點點頭，從馬背囊袋中取下從驛站借來的鐵鍬與撬棍，在少女帶領下徑直前往目的地。
半年之前五個學生結隊尋找榛果村搗亂的魔物，其結果是潔兒卡受傷被截去手臂，名為丁泉的三年級學生在枯樹中被娑羅氏族吞噬殆盡。作為五個學生中唯二沒有受傷的，宋洛出席了丁泉學長的葬禮，對他的墓碑所在位置自然很是清楚。
來到《吾兒丁泉，奮戰而死，不辱家門》的墓碑之前，宋洛對趙離點點頭，“學長的墓地就是這裡了。”
趙離抬頭望了望藏在霾塵後的太陽，心道光天化日掘人棺木對於自己來說也是第一回。趙離深吸了口氣，正準備下腳將鐵鍬踩進泥裡，宋洛站在一旁幫忙扶住，抬起不合腳的鞋子踩下鐵鍬，挑起一小抔土後悶聲道，“第一剷土是我挖掉的，丁泉學長和他的父母如果知道了，怪罪的也會是我。”
對於少女自欺欺人的行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看著少女裙下顫抖的白絲細腿，趙離撓撓頭道，“你很畏懼怨魂嗎？”
“很害怕。”宋洛很想抱住畫板將臉藏住，卻想起自己的畫板好像還遺落在了隕島湖村中，便環抱胸脯，縮著肩膀道，“潔兒卡在女生宿舍裡講鬼故事或者玩通靈小遊戲，我總是第一個暈過去的。”
“那你還跟著過來？”
宋洛小角度抬起頭盯著趙離的眼睛，沒有說話。
趙離苦笑一聲，心中的罪惡感也減輕不少，揮動鏟子剖開墓碑後的草皮，往下挖掘的同時對宋洛道，“麻煩幫我看好附近入口，不要讓人打擾我作業，如果有人對我盜墓的行為有異議的話就出示白翼伯爵給我們的文書，如果對方看不懂貴族特令或者仍然想打死我這盜墓賊的話，就趁他不備，嗯……”
趙離看著少女細小的身板，心道自己也不能指望這只惹人憐愛的小雀鳥做出什麼暴力行為，便說道，“就和他聊天，能拖一分鐘是一分鐘。”
宋洛蹲在小土坡下，並未看見任何有人到來的可能性，事實上除了有人新喪或者悼念活動外，少有人會來到這個充滿哀傷與不吉的地方，宋洛並不認為趙離會被發現。
宋洛如是想著，旋即便見到大門口有矮小的人影靠近，少女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正思考究竟該如何應付來人時卻怔了一下，待到臨近時觀察，宋洛這才發現對方不是矮，而是坐在一張輪椅上。
似乎是長時間未經歷日曬，坐在輪椅上的消瘦少女膚色慘白，久久沒洗澡讓她金色長髮上積了一個泥垢和詭異的氣味，即使少女擁有萬般精緻的五官也無法讓人產生該有的好感。
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公墓中遇見人，輪椅上的少女眨眨眼睛，旋即伸出手臂對著宋洛招招手，面無表情道。
“漂亮的小美女，麻煩過來一下唄。”
宋洛下意識扭回頭，趙離此時應該才剛剛挖到棺木的一角，距離大功告成還剩一段時間，此時要做的就是拖住這個小姐姐，不讓她發現。
宋洛小跑兩步湊到輪椅少女面前，半蹲下身體和對方保持相同的高度，直視對方道，“有什麼事嗎，這位呃……”
“我叫苦艾。”苦艾示意自己懷中堆著的花束數量過多無法正常行動，說道，“能幫我推上小坡嗎？我的幾個親人躺在那裡。”
宋洛沒有說話，站起身繞到苦艾身後推動輪椅往土丘二層走去，苦艾姐姐想去的位置無法看到四層的掘墓者，而為了不讓小姐姐注意到掘土的聲響，宋洛略微抬高音量道，“苦艾姐姐，你來這裡看望什麼親人嗎？”
“很多。”推著苦艾的輪椅來到目的地，宋洛走到輪椅前方示意自己可以幫忙安置花束，苦艾卻搖了搖頭表示拒絕，讓宋洛推著自己前進，在一處高姓的夫妻合葬墓前停下，苦艾放下兩束鮮花，雙手合十禱告，旋即對幫助自己的宋洛解釋道。
“和我家世交的叔叔阿姨，叔叔姓高，和他父親一樣擅長數學，對山地遊擊戰術也非常有一手，阿姨她對廚藝很精通，烹飪的南瓜派我非常喜歡，可惜再沒有機會吃到了。而他們的女兒，和騷貓一樣討厭的傢伙則是我的情敵。”
輪椅前行，在不遠處的一處謝姓夫妻墓前停下，苦艾同樣為他們獻上鮮花與禱告。
“謝家叔叔和阿姨，他們是非常非常非常優秀的鍊金師與槍匠，師承一個該死的怪老頭，鑄造的武器紅龍頭為標誌，墨霜全境的獵人都渴望擁有他們的作品，可惜的是，他們再沒有機會展示才華。他們有一對兒女，傻乎乎的男孩是我的前男友，而女兒有點多動症，想來只有嫁給一個憨厚敦實的傢伙才能忍住她的暴脾氣。”
輪椅徐徐前進，苦艾的肩膀卻漸漸顫抖起來，在第三處墓碑前停下，苦艾再沒有解說，用手掌抹去眼淚，輕輕抽泣，旋即痛哭失聲。
“爸爸媽媽……我真的好想你們。”
宋洛沒有說話，也沒有去問按三座合葬墓上的資訊，六人為何逝世日期是同一天，只是靜言任由小姐姐宣洩悲傷。待到苦艾自行停住哭聲，宋洛才緩緩推動輪椅前進，看著輪椅上最後兩束鮮花，輕聲問道，“還有兩束花是送給誰的呢？”
兩人在一處頗為老舊的墓碑前停下，苦艾小聲道，“一個是我的奶奶，她在我爸爸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作為聯軍醫療兵陣亡在荒夜之戰的戰場上。”
她看向墓碑的另外一半，緬懷道，“另外一束花送給我的爺爺，雖然肉體還在世上徘徊，昔日偉大的龍吼賢者靈魂卻已經躺在裡面了。”
苦艾的懷中再沒有花束留下，今日的緬懷活動業已結束。由宋洛推著輪椅來到公墓門口，苦艾感謝道，“謝謝你今天能陪我，也謝謝你能聽我一個不敢和熟人說話的半癱嘮叨。漂亮的小美女，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宋洛。”
“有些耳熟，好像聽誰說起過。”苦艾抬起頭尋思片刻卻無法想起，只能聳聳肩道，“你有男朋友了嗎？”
“啊？”宋洛面色一紅，遲疑道，“還沒。”
“作為今天幫助我的答謝，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不錯的男友。備選答案有兩個。”苦艾眨眨眼道，“一個話少比較悶，內裡卻有顆極騷又有點小壞的心，做事果斷又不喜歡留名……”
“……噗。”宋洛怔了半晌，旋即輕聲笑了起來，“苦艾姐姐，這是在幫我物色殺手。”
“看來你還看不上他的這些優點，事實上已經有女生開始追求他了。看不上他也罷，另外還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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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宋洛羞紅了臉逃回公墓，苦艾臉上露出少見的笑容，只有面對完全陌生的人她才可以像今天這般直抒胸臆。推著輪椅往家中而去，她有些好奇葉老師此刻制止疫病爆發了沒，外出一起行動的兩人此刻又到了何地。
“準備好了。”將棺材進行重新掩蓋後趙離揹著一塊麻布包跑下土丘，裡面裝著丁泉結晶化的一段腿骨，見宋洛靠在馬鞍上表情有些呆滯，趙離疑惑道，“剛剛來公墓的是誰，和你說了什麼嗎？”
“一個挺有趣的小姐姐。”宋洛被趙離拉上馬背，細聲道，“她想要幫我介紹男友。”
趙離一怔，揮動韁繩踏上歸途的同時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麼說？”
宋洛盯著少年的背影，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