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應該屬實，但事情並不會如此簡單。”站在煉藥臺前，葉銘影不斷往坩堝中按計算劑量加入切碎的草藥，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趙離說道，“一個農民只是為了荒地而產生衝動毒殺鄰村全員，這種器量與眼界就已經註定他的社會高度，並不能讓他獲取到這般高水平的毒藥。”
“我明白。”趙離坐在長椅上只能看著葉銘影忙碌，卻無法幫上忙，略顯苦澀道，“但我真的很難想象一個人可以為了一片算不上多值錢的地殺人……”
“那只是小貓你認為的而已。”葉銘影將一瓶試劑倒入坩堝，不斷攪拌的同時說道，“對於一個荒野中的村子來說，飽受魔物侵襲無法大面積開墾，多重天災無法保證作物收穫，而且因為遠離城市的緣故，作物要麼沒有銷路，要麼被遊商多重盤剝，一年五百墨磅對於他們來說確實額度巨大，至少這意味著能夠多送村裡一個孩子進入學院。”
“進入學院對他們會很重要嗎？”趙離撓撓頭道，“我從學堂都輟學了兩年，好像也沒感覺失去什麼。”
“對城裡人來說也許關系不大，但對於荒野中的住民來說，這是少有翻身的機會。”葉銘影看著坩堝面上浮沫沉降，有些神遊，旋即失笑道，“臺階上的人永遠不會理解臺階下的人在追求何物。”
“？”趙離聽不明白葉銘影的意思，眼見魔藥學老師熄滅酒精噴燈冷卻解藥後進行灌裝，他連忙跟隨在葉銘影背後，詢問道，“葉老師，隔壁村的人投下的毒藥，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人一邊往營地中央走去，葉銘影一邊解釋道，“一種改造的傳染性毒藥，將其他疾病的屬性症狀分離後重新組合煉成毒藥，透過精神相面的方式汙染人體屬性，進而干涉物質相面出現對應症狀。能夠傳染和疫病類似，不過傳染載體不是物質相面常見的細菌或病毒，而是在精神相面透過恐懼情緒傳播病症屬性。”
趙離略感迷茫道，“什麼水平的煉藥師能夠做出這種水平的毒藥？”
“我可以，苦艾可以，比我們二人水平更高的白翼伯爵以及迷迭香夫婦同樣可以。”葉銘影呵了口氣，“但我們是煉藥師，並非喪失人性的《渡鴉》。”
趙離疑惑道，“渡鴉？有些耳熟來著……”
“不必在意，他們就是一群叛離醫神，固執認為所有人類理當全滅的惡徒。”
二人的談話到此為止，葉銘影止住話頭同時示意趙離止步，自己獨自一人走到重重封鎖的硬化玻璃櫃前，詢問旁側的煉藥師道，“他下進井裡的毒，已經給他自己服用了麼？”
煉藥師點點頭，道，“就差讓他恐懼的步驟促使毒藥發作了。”
“你們把我關進這口玻璃棺材裡究竟是要做什麼？！而且給我吃的水又是什麼？”
榛果村下毒的中年人被關在光線通透的鍊金玻璃箱中，能夠往外傳聲卻無法聽見外人在說些什麼，眼見葉銘影這只大黑鳥站在自己面前，他歇斯底里道，“要讓我死就痛快點，從那個煉藥師手上拿到毒藥開始我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聽到這裡趙離想要攔住老師的行動，這可是關鍵線索，葉銘影卻是搖了搖頭，臉色漠然道，“我不需要他的供詞，稍後我會自行在他的大腦記憶中尋找幕後黑手。”
說罷，葉銘影緩緩摘下鳥喙形面具，長著巨大肉瘤的面孔暴露在空氣中，站在他正前方的中年人受到了劇烈驚嚇，和肉瘤中遊動的眼睛對視，他恐懼地跌坐在地上，嘶嚎道。
“怪！怪物！”
中年人見到葉銘影讓人驚懼的面孔瞬間，被煉藥師灌入口中的毒藥發作，胃袋中的藥粉經由距離最近的臍輪滲入中年人身體裡層的精神相面中，冒著黑氣的病症屬性對腹輪核心的靈魂不敢興趣，而是往外滲透侵染中年人精神相面中由勢線構成的內迴路，如同機器的鍊金銘紋被改動，人體小宇宙的迴路發生劇烈變化，進而干涉物質相面產生病變。
中年人突然發覺臉上有些麻癢，下意識伸手撓動卻帶下大片的表皮，殷紅的血液也如水柱般從一撓即破的膿包中湧出，颯地覆蓋中年人整張面孔。
“血，血，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血……”中年人恐懼地四處張望，想要找塊布片堵住臉上的血口，然而對自身異狀的恐懼進一步加劇毒藥對內迴路的侵蝕，中年人兀地捂著胸口癱在地上，心臟劇烈跳動間身體機能徹底紊亂，噴湧般的腎上腺素淤積在大腦，中年人再也感受不到痛苦與畏懼，只是不斷捶打玻璃想要脫離困境，拿起菜刀砍死能看見的所有人，同時聲嘶力竭地嘶吼。
“我理解你的苦衷，但否定你的行為。”葉銘影重新戴回面具，面無表情道，“既然犯了錯誤，自然應該受到懲罰。”
玻璃箱一米五的高度上有一處單向開啟的狹小暗蓋，那是給實驗樣本注射實驗用解藥的注射口，葉銘影用最快速度翻開玻璃，方才煉製出的解藥抽入針筒，旋即猛地往中年人腹部扎去，趁著被實驗者還來不及反應，葉銘影再度封上暗蓋，靜謐觀察藥物生效的情況。
魔藥學老師注射進中年人腹部中的解藥透過腹輪通道一併進入到中年人的精神相面中，和屬性相剋的毒藥展開激烈地廝殺，中年人抽搐地倒在地上，臉上血膿爆開有兀地結痂脫皮，如同不斷換皮般退換臉上的表皮。眼見中年人的面色有紅轉紫，口吐白沫，葉銘影明白解藥中某些成分沒能和毒藥廝殺，淤積在中年人體內成了新的毒藥，便扭頭對身側的煉藥師說道。
“往裡面泵入解毒氣，促使他的根輪自發排毒。”
“明白。”
略帶紅色的氣體透過玻璃櫃正上方的膠皮氣管通入，中年人抱成一團身體更加扭曲，地上溼漉漉一片，想來根輪自發排毒導致了他的失禁。
中年人雙眼通紅，聲嘶力竭地大吼道，“你們究竟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要用這麼惡毒的手段折磨我？！殺了我，殺了我！”
儘管喊得激烈，但他臉上的血膿已經開始消褪，發瘋般的赤紅臉色業已不見，顯然毒藥引起的症狀已經得到極大緩解。就在一眾煉藥師們如釋重負籲了口氣時，玻璃櫃中陡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爆裂聲，受盡折磨的中年人身體內部炸裂，血塊落在玻璃櫃上根本看不清內部究竟是何慘狀，只知道給榛果村下毒的中年人肉體爆炸，死的不能再死了。
“果然不行。”葉銘影頹然地往後退了一步，搖搖頭道，“渡鴉煉製的毒藥中果然設了魔藥鎖。”
儘管當警察兩年間看慣了血腥場面，但趙離卻沒見過死得這麼慘的，胃裡一陣抽搐，聽到葉銘影的話語，趙離連忙轉移注意力道，“魔藥鎖？那是什麼？”
“煉製毒藥過程中往其中添入的某些與藥性無關的額外原料，用於保護毒藥不被破解。選用的魔藥鎖一般毒性巨大並進行毒性壓制處理，一旦判定有解藥正在攻擊毒藥，便會啟用魔藥鎖的毒性，徹底破壞中毒者的身體，與試驗中的解藥同歸於盡。”
趙離略感無語。
既然毒藥有辦法直接致人死地，那麼為什麼還要弄這種多此一舉的自我保護，這圖的是什麼？
看出了少年的疑惑，葉銘影解釋道，“世間殺人手法千千萬萬蛇派能用出一半以上，然而渡鴉們煉製毒藥並非為了致死，而是用花哨的手段折磨中毒者，進而對煉藥師協會挑釁。”
“蛇派的世界我果然看不懂。”趙離搖搖頭，苦笑一聲後正色道，“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救下榛果村。”
“破開魔藥鎖，這樣解藥才能中和毒藥。”葉銘影說完，卻見場間唯一的《白鳥》從分析室中走出，葉銘影連忙迎上去問道，“白翼伯爵，對毒藥進一步分析結果如何。”
一襲白羽裝束的中年婦人遞上資訊更加豐富的分析表，此時毒藥的各種屬性羅列更加詳盡，甚至還加上了各種屬性的具體比例，葉銘影快速在列表中尋找可能導致人體自爆的毒物，手指點到最後一排資訊時他怔了一下。
趙離站在一旁，看熱鬧般念道，“娑羅氏族王蟲突變物的誘發毒素……葉老師，這種毒藥就是魔藥鎖？看你表情很難搞定嗎？”
“事實上娑羅氏族是一種喜歡群體棲居在枯樹中，偽裝成樹妖行動的蟲類氏族，雖然對人類沒有敵意但在大陸腹心地帶的墨霜也確實難見。”葉銘影眉頭緊皺道，“更要命的一點是能剋制王蟲突變物誘發毒素的解藥只有一種，那便是被王蟲啃食過的骨頭研磨出來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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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趙離痛苦地拍打額頭，娑羅氏族這個名號本就十分陌生，這種關鍵時候又要去哪裡找娑羅氏族王蟲吃剩的骨頭。
身後的衣襬被人拉了拉，不知什麼時候一隻身形細小的布死鳥穿著和身形明顯不搭的黑羽斗篷混進了營地中，站在趙離背後揪住少年的衣角，發出澀澀的聲音，“這個我知道，事實上莫……艾利西爾先生應該也知道。”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趙離瞪大眼睛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宋洛垂著頭小聲道，“我擔心你。”
“可是這裡很危險！”
“但是你也在這裡啊。”
“……”
半年之前，宋洛，送往洛特城治療的宋瑋，此時還在暈厥狀態的潔兒卡，不知所蹤的盧思特光臨榛果村，觸怒娑羅氏族後得到路過獵人艾利西爾搭救這才倖免於難，卻也留下了一具名為丁泉的白骨屍骸。
此時這具屍體應該在公墓中的某個墓穴中靜靜躺著。
“這可真是……”趙離看向遠處莫燁躺著的馬車，撓動頭髮道，“奇妙的命運軌跡。”
少年扭頭看向葉銘影，認真道，“那麼葉老師，我現在立刻趕回去取來。”
“速度最好快一些，小貓。”白翼伯爵翻開懷錶道，“某個存在和我約定下午兩點前必須解決疫病，不然它將親自下場解決。”
“明白。”趙離離開警戒區脫下黑羽裝束，接過正規軍遞來的韁繩跨坐上馬，卻感覺後衣襬有被人扯了扯，他回過頭，理所當看地看到了想爬上馬的宋洛，嘴角抽搐。
“知道我回去幹什麼嗎？”趙離頭疼道，“要開棺材，還要掘人屍骨。”
“我知道啊。”宋洛點點頭，陳述事實道，“但是開棺木需要兩個人配合，罪惡感一個人也無法承受，所以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