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是會傳染的。”
不過五分鐘時間，趙離便已執行完收集樣品的任務，肩扛一個暈厥的青年回到煉藥師營地，而後尋找魔藥學老師為自己答疑解惑。彼時葉銘影剛給莫燁注射完重新生長骨骼的魔藥，站在營地邊緣觀察疫病爆發的村落，待到趙離詢問為什麼恐懼會在村子中傳播時，同是布死鳥裝束的師徒找張長椅坐下，葉銘影解釋道。
“人的靈魂會往大宇宙中發散無形的場，途徑通常是與大宇宙連通的頂輪，原初時代的學者將其稱為《腦電波》，天空時代稱其為《精神力》，而在我們所處的荒野時代中，這些經由七輪用肉眼可以將其在大腦中具象化為線條，也就是《勢》。”
“《勢》的特性很多，作為開啟腹輪的你一定深有感觸，但我要說的是，勢——人類的精神具象化擁有兩個很重要的特性。
一是《融合》。許多許多人類呆在一起組成團隊，大家心往一處使，所有人的《勢》交構在一起，《大勢》便會應運而生，小到獵人團隊，大到整個國家。當國家大勢強盛時，國民信心凝聚，整個國家生產力與戰鬥力都會到達峰值。
戰爭爆發時更是如此，有一個合理的戰爭藉口並有明確的敵人，全體國民都相信對抗的正義性，國家大勢便會強到橫掃六合的強度，天賦強運的英傑更是如同下雨般齊齊登場。
而當國民意見相左進而內部對抗，大勢便會因為勢線無法聚攏甚至互相攻伐而產生嚴重混亂，即使貴為世界第一強國，也會倒黴到喝涼水都塞牙的地步，昨天最高領導者醜聞爆發，今天颶風，明天槍擊亂戰都有可能發生。”
葉銘影頓了片刻，接著道，“勢的第二個重要特性是《連線》，人的頂輪也就是大腦位置總會不間斷往外散發著勢，不同人之間即使無法互相目擊對方，勢線也會相互接觸在一起，感知對方存在。而人與人之間相互連接，一些非常基礎的資訊便能透過勢線進行傳遞，譬如說《情緒》。”
“說句題外話，和物理學、化學一般，心理學也是鍊金學誕下的孩子之一，奠基者是原初時代的哲學三傑，而集大成者的姓名和蘋果大賢者一般已無從知曉，只能透過他的學說稱呼他為人格面具（persona）大賢者。”
“《集體無意識》，這便是那位大賢者提出的重要學說之一。他認為大腦迴路中，有一層名為《無意識》的精神思考層埋在比《意識》的更深層區域中，那裡埋藏著人類自身無法感知到，卻確實透過基因遺傳與無記憶行為得來的知識與感知，情緒與慾望便埋在其中。而在《無意識》的更底層《集體無意識》中則埋藏了全人類流傳下來的歷史經驗、衝動、願望以及模糊的畏懼。
譬如說恐高、畏水、怕黑、怕苦，這些都是人類先祖目擊同伴摔死、淹死、摸黑被野獸吃掉以及吃掉毒草後所得死亡的經驗記憶，透過基因傳遞到子孫世世代代的無意識之中，讓後代透過恐懼逃避的方式逃離死亡危險。唯有一種恐懼是特例，人類大腦甚至為此特意劃定了一塊區域，那便是對《蛇》的崇敬與畏懼。”
葉銘影意識到自己跑題有些遠，便扶正胸口上的單蛇杖徽章，扯回正題道，“集體無意識同樣可以存在於小區域人類之間，利用勢線互相傳播，可傳播內容中便包括情緒。和四元素屬性一般，複雜情緒的誕生基於幾種基礎情緒的相互組合，有假說認為基礎情緒有四種喜、怒、哀、懼，又有假說認為還得添上愛、惡與欲。
但總而言之，四種基本情緒最容易在人群中透過勢線相連蔓延開來，人群踩踏或者軍隊、監獄營嘯便是恐懼在屬性相近的人群中蔓延，在場者不知道其他人在害怕什麼，但是自己也會沒由來地產生害怕情緒，繼而感染其他人。又或者醫院，沒病的人感受患者的痛苦與絕望也會產生心理上的病痛感，這便是我開始說過的話。”
“情緒是會傳染的。”趙離訥訥然重複葉銘影最初的話語，旋即低垂著頭，用尖頂帽的帽簷蓋住眼睛，頹然道，“大家一起發瘋，產生幻覺的《群體性癔病》我是知道的，但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榛果村爆發的疫病，只要染病者產生恐懼的心理，便會滿臉血膿開始發狂？”
葉銘影抬起頭尋死片刻，輕聲道，“造物者為了讓大宇宙這個最大的迴路始終穩定，創造生物之初便已為其劃定死亡，沒有生物能夠做到絕對永恆進而破壞大宇宙的穩定性。造物者設計讓生物死亡的方法有二，一是創造病毒這種沒有生命結構卻能自發複製傳播的生命毀滅者，二便是在生物基因中寫入讓生命自發死亡的自殺程式進而匯入無意識中，凋亡、癌症便在此列，生物有能力破解一個開關免除死亡後，更殘酷的自殺開關便會啟動確保這種生物無法得到永恆。”
趙離撇撇眉梢，詢問道，“您的意思是榛果村的災難是造物者的設計？”
“不，我的意思是有一些煉藥師已經竊取到了造物者的部分成果。”葉銘影的聲音變得有些焦躁，“這些褻瀆鍊金學和煉藥學的傢伙有能力用毒藥引發無意識中的自殺開關，讓被暗殺者更像是自然死亡，更有辦法改造疫病，讓其不透過細菌、病毒這些物質相面的介質傳播，用更為別緻的手段散播死亡，譬如說精神相面的情緒。”
“葉先生！”一名布死鳥從營地中央匆匆趕來，呼喚葉銘影道，“白翼伯爵請您過去！”
“啊啊啊！你們是誰啊！為什麼要把我綁架到這裡來！快些放我出去！！”
葉銘影帶著趙離來到營地中央時，被趙離綁來的青年正奮力拍打著面前加厚的防彈玻璃。此時關在一米見方，兩米高的玻璃櫥櫃中的青年是榛果村村長的侄子，當小破木屋著火，村民中陷入集體性癔症暴動的時候，這長得頗為秀氣的青年愣是拿刀砍翻了三個成年人，跨過血泊追逐逃命的婦人，趙離見在場病發者中就屬他殺傷力最大，便趕忙一腳踹翻後帶到營地來。
此時村長侄子臉上滿是血膿，臉上不見恐懼，而是歇斯底里、五官扭曲在一起的癲狂。白翼伯爵站在近前，靜靜看著青年怒吼間將唾沫星子噴到玻璃上。聽到腳後有腳步聲響起，她頭也不回地問道，“小葉，趙離帶來的井水與患者異常屬性的分析報告出來了，是你的強項。”
“有點意思。”葉銘影接過報告，粗略看了一眼後苦笑道，“精神類魔藥與疫病的大牛是苦艾，但她因為你我都知道的原因沒辦法過來，我也只能勉強上陣了。”
分析報告上較為簡略，畢竟時間倉促無法對樣品進行全面分析，但是靠著這些屬性分析也足夠配製出解藥來，不過當魔藥學老師目光下掃看到有幾個屬性聚合在同個方框中時，他愣了一下。
“這些屬性聚在一起，循果追因反推出來的疫病原料不就是毛地黃麼？”
趙離對煉藥學全然沒有瞭解，對《毛地黃》這個草藥名印象卻頗為深刻。
在莫燁最初來到洛特時，苦艾同時栽培了蚯蚓肉與變種毛地黃兩種草藥，隨後被苦艾爺爺提前收割流入黑市。蚯蚓肉流入假凌鈴手中，之後被葉銘影獲得製成靈魂恢復用的魔藥先後進了謝依和張大鉻口中。而毛地黃的走向卻略顯吊詭，先是落入睥睨之眼手中，後又運輸到鍊金師帕喬尼那裡，最後又被鍊金師用這批毛地黃和一名煉藥師交換了大量水銀。
理論來說苦艾種植出的毛地黃最終落入到一個不知身份的煉藥師手中，無法確定和葉銘影手中分析清單上的是否是同一批，然而回想起方才在小破木屋中見到的黑鐵面具，曾經在睥睨之眼和帕喬尼那裡都有露過身形，趙離有理由猜測這次疫病的製造者便是這名仍不知身份的煉藥師。
然而話又說回來，在水井中投下病苗的又會是誰？
“放開我！”遠處樹後突然傳來被擒拿後罵罵咧咧的叫聲，“不用你們來拿我，我知道你們在找什麼！沒錯，榛果村的毒就是我下的，你們打算拿我怎樣？”
兩位全副武裝的煉藥師從樹林後擒拿出一個中年大漢，經由近衛確認其身上沒有武裝後扣在白翼伯爵面前。大漢起先還是罵罵咧咧，看到面前一身白羽裝束卻看不到臉的女人時先是一怔，旋即被對方曼妙的體形迷得目眩神迷，木訥道。
“美女，怎麼稱呼？”
“如果你配合我的問答，我不介意告訴你所想知道的。”白翼伯爵走上前，身體前傾露出迷人的曲線，“你說是你下毒，那麼動機是什麼？”
男人縮回口水，嚅嚅問道，“凍雞是什麼？新品種的雞苗嗎？”
“就是你為什麼下毒。”
“吼，說出這個就來氣！”男人大怒道，“半年前榛果村的人和我們村搶一片還沒開墾的荒地，結果他們仗著人多勢眾還有一個戴著面具的酷酷獵人撐腰，愣是奪走了這片好地！為了報仇雪恨，我就拿上毒藥丟到了他們村唯一的井裡，隔了一天打算看看榛果村都吃了什麼樣的惡果，結果你們就把我抓到了，倒黴，倒黴！”
男人義憤填膺地嘟囔完，卻發現整個營地都陷入詭異的寂靜中，生怕對方懷疑自己話語的真實性，他大喊道，“你們知道這片土地有多重要嗎！多種些劍麻拿去換錢，一年就能給我們村多添五百墨磅的收入！”
發現現場依然寂靜無聲，他環顧四周卻仍沒得到回應，他強調似地大吼道，“這可是一年五百墨磅啊！”
現場的氣氛沒有更壞，卻也沒有更好，在場煉藥師都被他的話語所嚇，而趙離則是呆呆地掏出香菸想要點上，卻愕然發現此刻還戴著鳥喙形防毒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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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離將剛點著的捲菸仍在地上踩滅，心裡回想著自己弄壞的兩把米格加三式步槍價錢是多少來著？一把七十墨磅，還是說八十？
原來有時候，一個村子人的性命有時還沒有幾把槍來得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