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凌鈴事件以後，謝依對莫燁的稱謂就換為了頗為親暱的《師傅大人》，這個稱謂本身帶有少女對莫燁的調侃意味，間接表達對莫燁為自己尋找蚯蚓肉配藥的感激，以及在決鬥一途的敬佩，但對師者的尊稱從未落到實處，畢竟兩人同齡，攝取知識的時間長度相差無幾，莫燁並沒有教導謝依任何層面技能的能力落差。
直到今天，謝依乖巧地跟隨在莫燁身後，觀其行聽其言，真正意義上像一個師傅背後的學徒。
眼瞅莫燁再度蹲身用匕首探土，謝依一時也忘了腿上的痠痛，拿著帶有記步器的指南針站在莫燁身後，小聲詢問道，“又是孽鬼的隧道出口麼？”
手掌在取起的泥土上輕輕扇風，一股子孽鬼獨有的騷味撲面而來，莫燁點頭道，“記下地點。”
謝依放下指南針拿起紙筆，在以虎爪溝小丘為座標原點的十字軸上，按指南針的方向與步數標定兩人此刻身處的位置，因為沒有地圖模版的緣故，這張位置圖略顯粗糙，但謝依一經莫燁教導便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打上高分。
夕陽即將落山，昏黃的陽光被樹葉遮擋有些影響視線，謝依高高舉起白紙讓白天所剩不多的光線將其打亮，密麻的點位不規則分佈在軸線中，這是兩人一天下來在附近荒野中所探測到的孽鬼隧道所有出口。
謝依在莫燁身旁蹲下，不過三十釐米直徑的水平洞穴陰風吹拂，少女咽了口唾沫，問道，“說是隧道入口，但這些洞究竟幹什麼用的？查清附近入口又有什麼用？”
“移動，偵查，運輸，伏擊。”莫燁解釋道，“因為骨骼柔軟的緣故，孽鬼能像老鼠般肆意穿行，它們爪子尖利，破土簡單，製造隧道往往是一個族群抵達新地區後的第一個集體行動，只要能製造出四通八達的地下交通網，族群壯大也只是時間問題。”
“但隧道狹小不能作為居住據點，它們的居所另有它處，通常而言會是有兩至三個出口的天然洞窟中，有地下水最佳，孽鬼智力一般並不懂得建築規劃，隧道的挖掘自然以居住洞窟向外輻射，距離洞窟越近，隧道的密度便越高。”
莫燁接過謝依的作圖，越是靠近西南方向，隧道出口的密度便愈是集中，莫燁抬起頭朝西南遙望，地圖上的作點呈環狀將距離虎爪溝一公里位置的一處小峰包圍，“根據隧道的密度逆推，便能知曉它們的老巢所在。”
莫燁起身，謝依連忙也想跟上，然而站起時雙腿卻突然失去了知覺，揹著重物行走一天讓在城裡長大的少女一時無法適應，驀地摔在地上。
莫燁伸手，謝依卻擺擺手連說不用，雙手撐地勉強起身後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後下意識去抹臉上的汗珠，俏麗面孔上留下三道泥漬像只狼狽的小貓。
在約定地點和趙離會合，小警察業已經完成了另一半地區的偵查工作，將兩張白紙的隧道出口點位拼接，簡單逆推之後，虎爪溝孽鬼族群的老巢暴露在兩個獵人和一個菜鳥面前。
按圖索驥找到小峰下並不顯眼的洞穴，三人並沒有立即行動，莫燁和趙離領著謝依爬上三十多米外的松樹，三隻松鼠般眼巴巴望著洞穴出口。而上樹之前，趙離從行囊中取出一根兩側連線鍊金機關的金屬絲，一側黏在樹下的隧道出口，另一側則掛在耳邊。
謝依對此自然抱有疑問，莫燁解釋道，“孽鬼是夜行生物，趁它們黑夜全員出動，抄老家便會事半功倍。它們外出的行動以整個全員為團體單位，不會分組分開行動，所以只要能在日落時聽到隧道裡有所異動，便意味它們的洞窟已經基本中空，只留下四分之一左右守護老巢。”
“聲音透過震動傳遞，這副《竊聽繩》就是可以透過採集震動探聽魔物行動，就算沒有開啟額輪也能使用。”
趙離伸手扶正耳機，隨後手探入懷中取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上，想尋找火器時卻見一根燃著的火柴遞了上來，道聲謝謝後點燃香菸，眉目清秀表情靦腆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讓煙霧浸潤肺葉，旋即猛地嗆了兩聲。
莫燁掐滅火柴，說道，“我第一次知道你好這口。”
謝依坐在樹枝上挪了挪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壓力稍大的時候，會來上一根。”趙離輕笑一聲，“英雄的孫子，在飛地巡獵的時候，你是怎麼減壓的？”
“寫信，還有吃。”莫燁放下行囊，取出一方鋁盒開啟後將其中的糕點分給兩人，說道，“不過來到洛特後，寫信的習慣已經沒了。”
“好漂亮的糕點！”謝依驚訝捂唇，和煙月嫂學過一些糕點製作，她能清楚地看清手中蛋糕從發酵到點花，用下的心意都已臻至極境，便巧笑嫣然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莫燁，“師傅大人，這是哪家女孩子的手藝？”
“一起上課的沫梨。”莫燁嚼著口中蛋糕，同時拿出保溫水杯為自己倒上尚熱的茶水，說道，“說是感謝我在魔藥學課上對她的悉心輔導，經常大包小包給我送一些糕點。好吃是好吃，吃多了也有些齁嗓子。”
“沫梨？這名字挺耳熟來著。”趙離回憶這在半年多前曾經接觸過的名字，而謝依則頗感頭疼地一拍額頭。
“師傅大人，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男孩暗戀女孩，全世界只有女孩會知道。女孩暗戀男孩，全世界除了男孩都知道。”
“？”
“我怎麼記得這話原本是反過來的來著？”看兩人表情，趙離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正準備調侃莫燁兩句，孽鬼隧道中的轟響傳入耳中，趙離色變道，“它們出動了。”
夕陽從地平線上沉下，夜幕籠罩大地，荒野已進入最危險的時候。洞窟中的孽鬼如列隊行軍般的依次透過隧道爬行離開，巨大的動靜即使不戴竊聽繩也能隱隱聽見，謝依面色蒼白道，“它們會去哪？”
“虎爪溝，或是其他潛伏位置，準備伏擊路過的行人或商隊。”莫燁灌下最後一口茶水，將與戰鬥無關的所有行裝全部打包好掛在樹枝上，對趙離一點頭。
隧道中的聲響漸息，確認最後一隻孽鬼抵達伏擊地點離開隧道後，趙離為米格加三式掛上刺刀，填裝彈藥，深吸口氣，對莫燁正色道，“咱們走。”
兩個少年當先躍下樹枝，在草地上翻滾一圈緩去衝勢後快步往洞窟入口，當謝依小心翼翼爬上樹幹的時候，兩人已經跨越三十米距離抵達洞窟入口。
砰！
殲滅戰的第一聲槍響如此輕易地劃破天際，掛在樹幹上的謝依訝然，旋即猛一咬唇，抱著腦袋從樹上跳下，也不顧清理身上的草屑，跟隨莫燁與趙離的足跡趕赴戰場，謝家小獅子的自尊心讓她不甘心只當一個拖油瓶。
取出填好子彈的柯爾特四式，謝依抵達洞窟入口，第一次親眼見到孽鬼尊容。這倒黴的看門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被莫燁爆頭，旋即又被趙離用刺刀搠透心臟，橙色血液混合腦漿流淌一地，破碎的軀體上依稀還能辨認孽鬼的經典形象。
一米高的棕灰色人形軀體上滿是真菌與跳蚤寄生，用人類視點看來極端醜陋的頭顱上生有一對尖細的長耳，被施以劓刑般鼻樑裸露的豬鼻子，牙齒尖利看起來能輕易拆解生鮮骨肉，四肢瘦弱得皮包骨，脂肪卻全部囤積在肚子與下巴，肥大的頷下堆了鰯般的三層油脂與表皮。即便和人類相似僅在於身體結構，擁有最初級的廉恥心倒也懂得用布條遮擋住下體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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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孽鬼在莫燁與趙離手上死得已經不能再死，謝依無需再做補刀，然而少女腳步一頓卡在洞穴門口無法進入。
孽鬼是夜行魔物，也就證明黑暗無法阻止它們的行動，居住的洞穴中自然無需火把照明。入眼處一片漆黑，謝依作為只點亮心輪與腹輪的獅派，並不能像貓派般在黑暗中來去自如。
洞穴裡時不時傳來一陣槍響，並沒有擊中石壁的撞擊聲，也就證明兩個少年基本做到槍槍命中敵人的射擊準度。就在謝依思考是否應該點亮照明物追逐師傅大人與趙小貓的腳步時，滿臉橙色血漬的兩個少年又殺回了洞口。
謝依訝然道，“你們兩個怎麼又回來了？”山洞中喊殺聲沒停，顯然洞中的孽鬼還沒清除乾淨。
“打探地形，順便打草驚蛇。”趙離抹去臉上血漬後喘了口氣，“一發一發子彈消滅效率太過低下，殺進去一波正好可以將守洞的孽鬼全部勾引出來。”
莫燁點頭。
孽鬼四下起伏的尖細叫聲距離洞口越來越近，莫燁讓二人躲到空口巨石後，從行囊中取出氣罐狀的炸彈，揭開保險繩後往洞中丟去，蘊含無限危險的氣體飛速擴散開來。
炸彈《龍之夢》，騎行賽裡鐵線蟲對這種炸彈的高效運用在莫燁心中開啟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前往阿納海姆武器店領回定製的爆破彈時，他順便委託店方製造了一批，使用起來效率不如老蛇派自制的原版，但對付低階魔物也足夠好使。
莫燁將米格加三式放回後背，取出槍袋中的柯爾特二式抬手便是一槍，爆破彈撞擊石壁綻開熾熱火花，瞬間便將四周的可燃氣體引燃。
早有思想準備的莫燁躲到巨石後，被殺紅了眼的孽鬼卻沒有這種覺悟，裸露的皮膚直接暴露在一瞬間的爆燃中。
火燒石廊二十米，孽鬼群燃成火炬，離龍之夢落點近的魔物連慘叫都沒發出便被直接炭化。
待火勢散去十分鐘後，三人走進石窟，殘存的高溫鋪面，趙離和莫燁閉氣，謝依則被烤肉的惡臭嗆得直咳嗽。
趙離合上眼睛旋即睜開，同時嘴巴大張，額輪與喉輪的火焰同時亮起。
普通人類無法聽到的高赫茲音波從喉輪放出，發散到洞窟各處後反彈到趙離耳中，經由額輪收集後匯入少年腦中，如蝙蝠一般將洞窟中的地形與躲藏在暗處的孽鬼透過聲音全部探知清晰。
“躺在地上的已經沒有活著的，無需補刀。”趙離道，“前方左側五米的石縫中躲了兩隻，一隻頭部離地一米一隻半蹲離地零點七米，拜託莫燁兄你來處理，右側躲著的由我自己來。”
“那麼我呢？”謝依問道。
“跟在後面，保護好自己。”莫燁收回左輪，拉動步槍槍栓，說道，“新手在危險環伺中能夠保全自身，便可以給滿分評價了。”
趙離取出一根細線綁在莫燁與謝依腰上，同樣的線也連線在趙離與莫燁之間，足夠讓兩人在黑暗中感受到對方的位置又不至於干擾對方行動，不過遇到中間有障礙物干擾，就需要一些默契配合了。
“走！”額輪火猛地亮起，趙離的夜視能力完全發動，黑暗洞窟中即使是角落中抱群的菌子也能看得清晰，由他牽引，三人再度衝入洞窟之中，按照趙離先前指令，莫燁跑出五米後扭身開出兩槍，將兩隻潛伏等待機會偷襲的孽鬼直接爆頭。
另一邊，沒有任何暗中生物能夠躲避貓派的雙眼，躲在地縫與鐘乳石後的魔物盡皆被趙離一一點殺，氣息沒盡便用刺刀搠穿心臟。
之後過程不用贅述，孽鬼守護洞窟的主力軍在洞口被火焰殲滅半數，又讓莫燁和趙離兩個資深獵人碾了一個來回，孽鬼再沒能夠組織起對入侵人類的有效反擊。
只有一處例外，入口頗為狹小的石室門口，所剩不多的孽鬼老幼婦孺悍不畏死地對莫燁與趙離發動叢集衝鋒，兩位獵人則用橫生的石頭作掩體將之一一點殺，待到數量過多清理不過來時莫燁便會拔出柯爾特二式，一發爆破彈一了百了。
石室門口如同死亡絞肉機，堆積的孽鬼屍體有三層厚度。趙離用超音波探查附近再沒有魔物存在後，便劃燃身後彆著的螢火棒，謝依抱著左輪瑟瑟發抖的蒼白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惹人憐惜。
“這間石室是藏了孽鬼什麼寶藏麼？”謝依疑問道，“為什麼它們拼死也要保護這間石室？”
趙離和莫燁對視一眼，確認是否該讓謝依見證之後的行動，莫燁點點頭後對謝依道，“這個說法一定意義上是對的，確實是藏了孽鬼的寶藏。”
兩人拉著腿軟的謝依站起身，領著少女走進石室。如果沒來到這裡，謝依從未想過孽鬼居然會有如此像人的一面。
頗為寬敞的空間中瀰漫人造薰香與皂角的氣味，垂掛在巖壁上的鈴鐺伴風搖曳，引得下方一張張嬰兒床和嬰兒車中咯咯笑聲。
謝依好奇，走近一看，嬰兒床和嬰兒車是人類生產的沒錯，甚至被褥、枕頭以及石室中的其他一切都是人類產物，躺在嬰兒床和嬰兒車中的小生命卻不是。孽鬼幼崽含著肥大的手掌，睜開圓圓的眼睛好奇盯著新到來的客人，性格開朗大方的，則咯咯笑著伸出手想要謝依的擁抱。
“好可愛的小家夥啊。”埋藏在靈魂深處的母性被激發，謝依忍不住想伸手想將可愛的小家夥舉高高，趙離卻阻身擋在她面前。
“接下來的事情，我希望作為女性的你不要干預。”
“？”謝依剛想開口詢問，莫燁卻是面無表情走到嬰兒床旁，指縫扣住孽鬼的腦袋將它舉起，劇烈疼痛讓小家夥痛哭起來。
小家夥的哭聲沒持續多久，莫燁乾脆的手起刀落間便削去了它的頭顱，恐懼的氣氛在孽鬼育嬰房中蔓延開來，幼崽們頓時哭成一片。
“這裡確實是孽鬼的藏寶室，所有社會性生物對幼崽的重視程度遠超自己的生命。”趙離對謝依解釋道，“對於一個族群來說，沒有什麼會比繁衍更加重要。也只有控制這裡，才會讓所有孽鬼前仆後繼過來送死。而接下來的，才是開始。”
謝依訥訥然想要說話，莫燁卻是轉過身，“你需要想清一個問題。”少年扶住謝依肩膀，掐滅少女心中最後一點母性光輝。
“在場的人造嬰兒車與嬰兒床，究竟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