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課程全部結束，莫燁整理好課本後返往住所，直到此時嗓子還是喑啞地疼。龍文學課開始時諾煙老師曾讓王可給莫燁與張大鉻拿了兩份叫作詞譜的紙張，印有奇形怪狀的文字兩人無法分辨。
這是龍族的文字，諾煙如是解釋，亞龍之中有一群十惡不赦的混賬，但作為種族主體的龍族本身有道德有文化有組織有紀律。作為高等智慧種族，他們有屬於自己的文字並衍生出獨特的文學體系，龍文學其中一個重要意義便在於拆解龍族的文章，進而分析他們大腦殼中的小腦仁究竟在想些什麼。
而所謂詞譜就是龍文字與發音的對照譜面，諾煙的要求不僅是希望學生能夠分辨龍文字，同樣也希望學生們能夠說一口富有西境口音的地道龍語。
這就苦了半路出家的莫燁和張大鉻，龍與人類聲帶不同，發音方法自然也截然不同，人類想模仿龍嘯只能運足底氣用嗓根發音，喑喑嗚嗚發聲就像是老菸民在咳痰。
於是略帶感冒音的張大鉻真的咳出痰來，四周圍集體練習發音的學生聽見他的嗆聲，紛紛別過頭來，弄得張大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吐還是該咽，如果不是諾煙早有預料讓大夥中場休息，也不知道少年要含到什麼時候。
“這課上得可真是尷尬。”張大鉻站在莫燁一旁，苦惱地抱怨道，“我挺喜歡諾煙老師上課的，聽他說龍族簡史很有意思，不過歷史課和龍文學課在課表上有很多衝突，想選一門就得放棄另外一門。”
莫燁點點頭，一堂龍文學課下來有挺多收穫，這也讓他有些犯難，龍文學課聽上去分明就是冷門課程，上課學生也沒有多少，但是在課表上卻和槍術課，馬術課等熱門課程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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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熟的少年抱著厚厚書籍從面前走過，莫燁連忙叫住他，“王可。”
莫燁本想向王可請教上龍文學課該如何安排課表，卻沒想到聽到莫燁的聲音，王可立即垂下頭，一路小邁步跑出教室。
張大鉻撓撓腦後道，“你們二位這是吵架了嗎？”
現實就是如此古怪，開學時有說有笑的朋友因為沒有共同話題而漸行漸遠，萍水相逢的路人反倒和自己相性更佳，成了沒有多少阻隔牽絆的好友。莫燁遲疑片刻，搖搖頭道，“誰知道呢。”
走出校門，戶外正是黃昏，西邊的澄黃光芒為混凝土城牆鍍上金邊，站在城東位置也隱隱能聽見最後一列火車進站，城門合上的聲響。
一路走回濫賭鬼開設，苦艾經營的“豪華酒店”，抖乾淨鞋底板上的泥土後莫燁拉開大門，莫燁正準備詢問今晚的配菜是番茄炒狼桃還是西紅柿悶情人果時，大廳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痛痛痛！小苦艾你倒是輕一點啊！”葉銘影伏在桌面上，後背紅腫的燒傷痕跡暴露在空氣中，苦艾坐著輪椅就在桌旁，往手上傾倒剛煉製好的魔藥，乾瘦的雙手用勁，如鋼絲刷般將魔藥塗抹在魔藥學老師背上，登時引得葉銘影又是一輪慘叫。
“我當初可沒教你這樣敷藥，別把對別人的怨氣撒在我身上啊，我當初教過你的，優秀煉藥師的重要品德是什麼來著，《不遷怒，不貳過》……啊痛痛痛！”
苦艾抱著你苟且說，我姑且聽的態度繼續下死勁將燒傷藥在老師後背上抹勻，同時譏諷道，“既然如此不滿意我的技術水準，怎麼不去找其他人？”
“這不是擔心我這醜樣子會嚇著別人嗎？”總是披在身上的斗篷放在一旁的衣架上，葉銘影長久沒直見陽光的皮膚裸露，當初被未成型的魔藥《章魚眼》反噬，受影響的不僅是長起肉瘤的面孔，葉銘影病態般慘白的背後上同樣深受魔藥毒性荼毒，吸盤般的洞眼不住往外吞吐氣泡，密密麻麻聚集讓人瞥見一眼便會全身發怵。
葉銘影自嘲道，“要是別人給我換藥，換著換著嚇暈了，我這不是還要反過來搶救麼？”
苦艾下藥的手使勁一掐，又是讓老師一陣慘叫，“所以你就不怕嚇著我咯？”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苦艾轉過輪椅，雙手按照最嚴苛的淑女禮儀扶在腹前向前彎腰一弓，換了張面孔般滿面春風陽光，“歡迎回來呢，款爺大人~”
莫燁嚇得腳步一滯，自從四個月前將單方面約定的一萬墨磅拍給苦艾後，他的驚嚇就從未停止，咽了口唾沫，莫燁示意苦艾冷靜，“學姐，能不能像四個月之前一樣好好說話。”
“這可不行，畢竟您可是付了錢的呢，我一定要讓您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苦艾露出淺淺的微笑，莫燁這才發現少女臉蛋上居然有個小酒窩，只不過因為太過消瘦並不明顯。
“這不公平！”葉銘影掙扎著從桌子上爬起，抗議道，“我也是付了錢的。”
“一分錢一分貨。”苦艾扭過臉，面無表情道，“盛惠，兩個墨磅。”
“這不公平！”葉銘影據理力爭道，“魔藥是我自己帶來的，你只不過幫忙抹了一下而已，為什麼收費這麼高？”
莫燁食指扶唇道，“當初您給我換藥是收了一個墨磅還不打折來著，我覺得加上學姐技藝精湛的推背，收兩個墨磅很合理。”
葉銘影往桌面上拍了兩枚硬幣，一臉哀怨，“我的課代表怎麼都喜歡坑我呢。”
來事完結，葉銘影披上斗篷準備告辭，卻聽苦艾挽留道，“既然付過錢了，那就留下來一起吃飯唄。”
眼見苦艾坐著輪椅將一盤盤紅紅綠綠，不知物質不知屬性的菜色端上桌，葉銘影拿起筷子只能先往嘴裡弄送兩口帶沙粒的糙米飯壓壓驚，“看來這麼多年，小苦艾你的廚藝依然如此精湛。”
“承蒙謬讚。”苦艾伸出手，“盛惠，五個墨磅。”
葉銘影連連嗆了兩聲，遊動的眼睛差點鑽出肉瘤掉在地上，“你不是請我吃飯嗎？”
“我只是留你下來，可沒說這餐免費。”苦艾面無表情，旋即拿起桌上的餐具擺過頭，言笑晏晏地夾起一塊沾滿豬毛的雞腿往莫燁嘴中送去，“款爺大人請張嘴，來，啊~”
莫燁面無表情地咀嚼滿是醋味的雞腿，崩牙的彈性也不知道究竟是咬到了雞筋還是雞精。眼見有人和自己同病相憐，葉銘影忍不住樂出聲來，結果一個不慎同樣被苦艾往嘴裡塞了一個雞腿。
“阿燁，今天我不在，魔藥學課還好吧？”葉銘影反覆咀嚼著咬不爛的肉，詢問道，“王梓他沒趁機刁難你吧？”
“還好，一切正常，雖然王梓老師性格古怪，但講課水平還是不錯的。唯一不對勁的，就是沫梨對讓您負傷一事很是內疚，課上看了我很多次卻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想透過我傳達對您的歉意。另外……”莫燁歪頭，一臉疑竇，“王梓老師為什麼要為難我？”
葉銘影和苦艾並不回答，同時露出揶揄的笑容。
莫燁順便說了一下誤入龍文學課堂的事情。
“好事啊。”葉銘影有些意外有些驚喜，隨後語焉不詳道，“歷史課上的內容無非重複《大陸通史》上所記述的內容，你可以從圖書館借書瞭解，但是龍文學課可是難得可以透過龍族視角瞭解這個世界的機會。”
“？”莫燁正想細問，大門口突然傳來哐哐哐的敲門聲，莫燁起身前去開門，卻發現門外站的是數月未見的羞澀少年。
“你好吖，英雄的孫子。還記得我是誰嗎？”笑容羞赧的少年比了個大拇指，“對了，我就是掘墳貓趙……”
“噢。”莫燁順手一關大門，心道見到這張臉準沒好事發生。
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撓門的聲響，“開門啦艾利西爾兄！對不起我保證不調皮了！”
莫燁開啟大門，數月來再見到趙離，沒想到對方變得如此黝黑，不知道趙離這段時間中究竟在荒野中奔波了多久，“有什麼事嗎？”
“其實……”
趙離正準備開口，“酒店”裡傳來苦艾的聲音，“趙小貓嗎？正巧開飯了，一起進來吃點吧。”
“好啊好啊。”
趙離剛坐下往嘴裡扒了兩口飯，就在莫燁和葉銘影同情的目光中收到苦艾的莊嚴宣判，“盛惠，五個墨磅。”
趙離捂住嘴才忍住了噴飯的衝動，苦惱道，“學姐你還是老樣子，警察局上上個月的工資還沒下發，我身上也沒帶錢，姑且先賒賬吧。”
苦艾聳聳肩。
趙離快速往嘴裡扒飯，同時說正事道，“艾利西爾兄，去年十二月終末之日南郊爆發的事情，你理應知道吧？”
莫燁坦誠道，“不知道。”
“反正罷，那只饕餮巨魔死得不能再死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不過啊，還有一些善後的事情沒有了結。”
趙離停下筷子，正色道，“假凌鈴事件爆發時，有一隻亂入的魅魔死在廢城區，這你總知道吧？”
莫燁眉頭一挑，“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饕餮巨魔在剛到洛特時曾經用過一次餐，便是那具魅魔的屍體，並藉此獲取到操縱火焰的力量。而當時魅魔屍體本該儲存在洛特監牢的太平間中，只有少數人可以抵達悄悄取出屍體。”
趙離扭頭問葉銘影，“葉老師，您去年冬天的時候是否有預定過一批熊脂？”
葉銘影一怔，點頭道，“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後來那批獵熊的獵人遲遲沒有回來，我便改換門路重新購買。”這件事莫燁倒也清楚，在和張大鉻相遇當日還去蚤綴酒館的老闆那裡詢問過此事，當時老闆給出的說法是大冬天找熊不容易，然而現在都已經到了夏天，那批熊脂仍未見蹤影。
準確來說，是那群獵熊人仍未回來。
趙離確認完畢，接著詢問苦艾，“學姐，去年冬天除了引發大亂子的蚯蚓肉外，你是不是還栽培了一批變異毛地黃？”
“不是早被老不死的流入黑市了嗎？”苦艾同樣也有些愕然，“你說的這些事和我有關係嗎？”
“不，和學姐你沒關係，是那一批毛地黃的流向出了問題。”趙離對莫燁道，“英雄的孫子，我需要你的協助。”
“我……”莫燁正要回答，趙離卻是掏出一張信紙奠定莫燁的決定。
“阿燁，這件事我都聽說了，難度有些高，需要你來幫忙。（此事和飛地有些牽扯）”
字跡是祖父的，莫燁還是半年以來第一次再見到祖父的字跡。
莫燁抬起頭，問道，“老師他還好嗎？”
“將軍大人遇到了麻煩，可能須要遲一些日子才能回來，父……局長寫下書信請他幫忙，將軍大人回信便是如此。”
“明白了。”莫燁點頭，“既然老師已經答應。”
“謝謝。”趙離不作停留，喝了兩口湯後便匆匆往外趕去，似乎還有一大堆事情忙著處理，只不過桌上屬於他的飯食早已被掃空。
莫燁撇了撇嘴，苦艾卻是呵了口氣，“是不是想問這麼難吃，趙小貓他居然都能吃得下？”
葉銘影搖了搖頭，“當初強行炸開額輪時，趙離的味覺便已經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