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環洛特騎行大賽相距只剩三天，全城已經進入最後的熱烈佈置。往常酒館垛疊在門口幹道上的酒桶統統被搬到後巷，貴族議會下轄的行政吏員僱傭市民清掃石板路上積累了小半年，方從化雪中露出的糞便骯臢。街道在反覆刷洗，補殘修缺中又恢復了五十餘年前城市新建時的嶄新。大賽開幕的中央街拉上彩旗，觀眾席在哐哐錘打木板的聲音中業已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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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沒有任何慶祝味道的初春首日，環洛特騎行大賽更像是洛特人慶祝新年的節日。
現在剩下的，也只是等待三天後比賽開幕。
莫燁倒是沒和前幾日一般和白馬在草場上訓練，此時面對副校長，打下手的張大鉻和新加入進來看護自己的葉銘影，心想每週一次的內修課對自己來說永遠是這麼大的陣仗。
“就是那匹白馬嗎？”副校長站在窗邊，看著教學樓外的小樹下白馬嚼著青草，時不時對路過的女學生眉飛色舞打個響鼻，而後表情歡愉地享受人類女性的撫摸，忍不住笑道，“還真是有趣的小家夥，有當初亨頓爵士的風範。”
副校長轉過身看向莫燁，思索道，“不過就肉眼來看，它也只是一匹長得神駿的尋常馬匹而已，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神奇嗎？”
事實上莫燁只是告訴副校長他們這匹馬在飛地搭救自己，之後跨過千百公里在洛特現身，能夠承受自己身上黑色物質的吞噬，並沒有告訴諸人這匹馬寫得一手好字，同時還能使出各種反常識的手段……饒是如此，也足夠讓副校長懷疑莫燁所言的真實性。
野馬在飛地那種鬼地方能夠生存下來，這本身就是種奇蹟。
莫燁點頭，而後道，“如果不是因為對它充滿信心，我也不會參加這次比賽。”
“我聽苦艾說了，你們只是在一起訓練了兩天，就把那套輔助馬術裝用得極為熟練了，草場上的模擬賽道對你們也不在話下，不過你說你要奪冠……這倒是不讓外界看好。”
副校長笑了一聲，拿出寫滿字跡的記事本，說道，“這上面寫著兩百餘位參賽者的奪冠賠率，根據前幾年馬術賽的參注金額與各選手的賠率計算，歷年來彩金的返還率平均在二成左右，也就是說壟斷洛特博彩行業的畫眉子爵每年能將八成的賭注收入囊中，剩下兩成支付彩金。”
“不過今年情況特殊，原先各個熱門選手的賠率與目前押在他們身上的賭注按照計算，本年的返還率同樣會是兩成左右，但是卻出了一個另類破壞了這數學模型。”
副校長合起筆記本看著莫燁，輕笑道，“作為全場最不被看好的選手賠率達到了三十倍，如果你得了冠軍，只要有一筆千元以上的不明款項押在你身上……畫眉子爵苦心編排出來的獎金模型便會崩潰。”
莫燁身體一僵，而後愣然道，“先生，你只是靠賠率就瞭解到這些嗎？”
“不，我是從苦艾那裡旁敲側聽出來，聽說你和我家煙月一起執行過委託，又在她們面前和一同執行過委託的某位吞了委託金的退役獵人，兼本次比賽的種子選手裝作互不認識熱熱鬧鬧吵了一架，弄得全城都知道。”
老人笑道，“不過你們計劃順利的一切前提都建立在你能奪冠下，而你要知道的是，賭博靠的從來不是運氣，造物者細分一切命運，卻也沒連這點人類的小樂趣都管轄。”
副校長指了指自己的頭，“世間一切賭博都是數學遊戲，不會思考的人即使是在九成九返還率的遊戲中一樣會輸得血本無愧。而這正是數學的魅力所在……”
“夠了高滋，不要帶壞孩子。”正在禮堂執教的校長聲音傳來，利用喉輪對教室中的所有人說道，“今天的課程開始吧。”
“陳冶老師外出了，今天由我來負責鍊金裝置。”張大鉻熟練地操作鍊金裝置，經過和鍊金學老師陳冶多次學習，他已經學會了大部分輔助裝置的操作流程，開口道，“準備妥當。”
葉銘影在一旁調好藥膏，卸下莫燁手臂上繃帶與夾板，看著少年一路潰爛入骨骼的左臂，忍不住再嘖嘖道，“作為房客，黑色物質對你這房東下手更不留情。另外加上今天的藥膏，課代表你在我這裡欠下的錢是……”
“老師，能別說那個四位數字嗎？”莫燁表情扭曲道，“我暫時不想聽，影響心情。”
葉銘影笑了笑，為莫燁敷上膏狀魔藥後退到一側，等待校長的指示。
“在終末之日夜晚，你深受重傷被送入醫護樓，對受傷原因你不想多提，事實我們大概也猜得出來。”校長人在百米外道，“你曾說過你已經點亮腹輪，將柴薪《日落星斜》寫入腹輪之中，同時利用黑色物質作為燃料創造出了一具分身，你稱它為……《混沌幻影》？”
“是的。”莫燁點頭，事實上這個彆扭的招式名字來自虛空牢獄後的人，如果讓莫燁自己取名，無外乎就叫分身。
而在那一場戰鬥後，牢獄再被黑色物質圍攏，莫燁與牢籠後的人也失去了聯絡，許多問題只能來校長這裡尋求答案。
“明白了。”校長那頭沉默片刻，不知道是在思索還是說內修課上遇到了不能分神的內容，過了七八秒後說道，“現在你的身體還能放出混沌幻影來嗎？”
莫燁閉上眼睛，黑色的腹輪旋轉，遊離在四周的黑色物質被大片吞入化作燃料，一具和莫燁同等體形，渾身黑色的影子脫離莫燁，站立在教室中央，如稻草人一般不作動彈。
“有點意思。”
副校長拿起一根教棍穿過幻影，沒有任何受到阻滯的感覺，棍子也沒有任何變化，而後從身後準備好的籠子中擰出一隻兔子，驅趕它穿過幻影，同樣是直接穿過。
確認安全後，副校長伸出手，卻卻摸到實物，被幻影的身體阻擋，彷彿是一個真人站在面前。
“看來這幻影對一般生物只是影子，卻會影響到人類。”副校長作出初步判斷，問莫燁道，“你能控制它行動嗎？”
莫燁搖頭，“現在不行，在我將他分離出身體之前我可以設定他的行動，但離體後便無法再進行操縱。”
莫燁扶著輪椅合上眼，原先的幻影毫無徵兆地不見蹤影，又一具分身出現而後開始繞著教室跑起步來。
“只要我弄出新的幻影，原先的便會消失。”
“有點意思。”副校長思考後對張大鉻道，“大鉻，咱們準備開始吧，嗯？”
老人發現原本張大鉻所坐的椅子上沒人，扭過頭卻發現少年躲在門後瑟瑟發抖，疑惑道，“你在做什麼？”
“先生，第一次我參加這門內修課時，透過探視儀在莫燁同學身體的精神相面中所看到的，便是它……”張大鉻猶豫道，“它的眼睛我至今無法忘記。”
副校長回過頭，然而幻影一團漆黑，哪有什麼眼睛。
“你是太過緊張產生幻覺了？”
“也許……是。”張大鉻搖搖頭，心道自己怎麼突然間失了智，再回到鍊金裝置的操控臺前，對副校長道，“可以開始了，先生。”
讓莫燁再度分出一具分身站在鍊金裝置前，老人取下一把同裝置用銀絲相連的煉金槍，瞄準幻影信手扣動扳機，射出的不是氣而是銀彈，子彈直直穿過混沌幻影，落在後方的接收器上。
幻影依然立在原地，並沒有任何受白銀侵蝕的跡象，而子彈落在接收器的同時，一串紋路在操控臺上顯現，張大鉻拿出準備好的紙筆寫寫算算，忍不住道。
“可惜二極體被禁，要不然轉化為電信號直接打成數字，哪用得到這麼麻煩。”計算完畢，張大鉻停下筆，對副校長道，“0.031秒。”
“標準制式的戈爾貢子彈射速是每秒320米，十米的射擊距離預計中靶時長大概也就是這樣。”副校長來到接收器前，子彈按照預計軌道落在接收器的中心位置，彈道並沒有產生任何偏差。
“實驗不嚴謹，但按照判斷來說，幻影確實沒有實體，對子彈的速度和彈道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副校長對空氣問話道，“老謝，有補充嗎？”
校長說道，“和腹輪柴薪一般，這些不過是映在大腦中的幻覺罷了，卻足夠讓人體產生反應與反射。和將軍大人原版《日落星斜》用氣創造的分身有所區別。”
副校長沉吟片刻，對莫燁道，“對你的幻影下令，讓它過來將我的肩關節擰成脫臼，記得擰的速度慢一點。”
“誒？”莫燁愕然。
“放心，高師讓你做你就做吧。”葉銘影道，“反正我在這裡，發生不了意外。”
莫燁點頭，再度幻化出一道幻影一步步走到副校長面前，毫無形體的虛影觸碰到老人乾瘦的手臂，用力一抬。
傳遞到大腦中的錯覺讓副校長真有一種被人鉗制手臂的受控感，本能將手臂抬了起來。
在外人看來，便是幻影將副校長的手臂抬了起來，而後以肱骨為軸慢慢旋轉，老人的手臂也在它的“行動”中慢慢扭動。
骨骼即將錯位，正常人本該痛得哇哇直叫，副校長卻是依然一臉沉思的模樣，看著自己的手臂不規則轉動，手臂上的表皮卻沒有任何被外力觸控產生的褶皺，其實是老人自己在轉動手臂。
咔嗒一聲，老人旋轉自己的手臂愣生生弄成了脫臼，而幻影完成莫燁下達的指令後消失在空氣中。
副校長扶住自己的手臂猛力一拉將骨位扶正，無論是脫臼還是正骨都沒有發出任何痛哼，他看向莫燁，“想來你也看到幻影方才的表現了，我只說說我的想法。”
“首先混沌幻影沒有黑色物質的侵略性，並沒有《吞噬》與《改變》的屬性。”
副校長停頓片刻，接著道，“這具幻影是絕對唯心的存在，在物質相面所處的現實中並不存在，站在你的眼前並不是你的眼睛在物質相面看到它，實際是它出現在精神相面中，直接對映在人類大腦裡，讓思想認為它就在面前，並透過直接操縱大腦的方法讓被幻影攻擊的人自殘。”
作為心理學的講師，副校長遞給莫燁一本書，讓莫燁自己在參考書中自己學習，書名是《缸中之腦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