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皮褲兩側被四道彈簧連線，牢牢鎖在莫燁身下的馬鞍上，固定點長時間沒有維護有些鬆動，苦艾坐在輪椅上深思片刻，對身側的老馬說道，“爵士，把六角扳手遞給我。”
老馬舌頭一卷，銜著少女所需的工具遞上，不過錯估了扳手重量和臂鎧中所剩不多的能源，苦艾營養不良的細弱胳膊接手時脫力，險些將扳手丟在地上。
少女下墜的手被扶住，體態俊逸，面孔俊秀的白馬用臉托起苦艾的手臂，極紳士舉止間忍不住對苦艾挑了挑眉。
苦艾沒理會一匹馬的騷擾，對座上的莫燁問道，“上次我就挺想問的，你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匹怪馬？倒還挺有欣賞美的眼光。”
“是嗎？”莫燁受傷的雙手被皮套夾在鎧甲般的減震裝置中，確保在馬匹奔跑中也不會拉扯到傷口。這套馬術裝備是苦艾的備用品，莫燁前一次見到半癱的苦艾在馬上馳騁，對這套裝備頗為好奇，卻沒想到自己也有如此體驗的一天。
聽到苦艾的話，莫燁頗為自得地道，“興許我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吧。”
“不。”苦艾修理著輔助馬裝，眼也不眨道，“我指的是白馬有眼光，居然知道找我搭訕。”
苦艾從亨頓爵士的行兜中拿出一根胡蘿蔔遞給白馬，看著白馬像只哈巴狗般叼著蘿蔔耍殷情，苦艾摸了摸它的長臉，繼續對莫燁與白馬之間的連線進行調整。
花了一個半小時才為莫燁與白馬穿配好協同馬裝，少女抹去臉上的汗水，總結道，“服務費三十墨磅和三十個胡蘿蔔，支援賒賬。”
反正已經成了身無分文還欠債三位數的窮人，莫燁對賒賬的數字已經無動於衷，此時坐在馬背上，感覺自己只是比原先坐高了一米半左右，視野卻是豁然開朗，心情別樣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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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失憶以來第一次正式坐上馬背。
莫燁興奮道，“駕！白焰！”
白馬斜後四十五度角折過頭往少年笑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天知道它的脖子為什麼會這麼柔軟。
不論怎麼說，白焰終於是又回來了，經過數個小時的消失，它出現在南郊，將傷重的莫燁與退燒的沫梨轉移，在將沫梨放回白翼伯爵府邸後又將莫燁送往治療，在莫燁接受葉銘影治療期間始終安靜地站在學院馬圈中，等待莫燁回來。
當馬術訓練再度開始，它出奇地同意了穿配和苦艾同款的馬術裝備，即使莫燁全身無法動彈，也能在輔助馬術裝的固定中穩坐在它背上。
唯一會讓它拒絕的裝備只有糞兜。
同時讓它抗拒的還有莫燁對它來歷的所有疑問。
它此刻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匹配合莫燁爭奪環洛特騎行大賽冠軍的坐騎而已，並不是數次靠光怪手段救下莫燁，用文字寫下《兄長大人》稱呼莫燁的神秘生物。
莫燁糾正自己一時興奮下的錯誤稱呼，引導白馬緩緩前行，他發現自己雖然四肢無法動彈，但在一整套馬術裝中設定有多處機關，肩膀左右扭動或者大腿用力夾緊，便可以透過這些機關連動到白馬臉上類轡頭的鈍針裝置上，透過坐騎的痛覺來對它下令。
不過這似乎毫無必要，對能聽懂人話並能用文字表達的白馬來說這根本毫無意義，反而會讓它在吃痛之下反身吐一臉唾沫。
莫燁沉思片刻，對白馬道，“白……兔，我認為拿下一個邊境城市的馬術賽冠軍對你來說易如反掌，這也是油桐相信我，尋找我進行這個委託的緣由所在，所以我想問的是……你能配合我拿下冠軍嗎？”
《別傻了，兄長大人》。
《我會出現在你面前，不正是為此而來嗎》。
《如果不拿下冠軍，你的故事又該如何繼續下去呢》。
連續用馬蹄在面前寫下三行字，確認身子僵硬，表情愕然的莫燁將這些東西全部看完，它將文字全部抹除，而後心有所感般往一側柵欄看去。
少女拿著編織籃的靠在柵欄後面，單手架頷，怔怔地看著莫燁和白馬。
莫燁順著白馬目光的方向看去，同樣發現了發呆的沫梨。
少年少女的目光在空氣中交會，莫燁咳了一聲，“沫梨同學，你的傷都好了嗎？”
“……”少女沒有回應，直勾勾看著莫燁，直到白馬不顧騎手阻止，吐著舌頭踢踏草地來到柵欄前，沫梨仍然魂遊物外。
大約三十秒沉默後，少女眨眨眼睛，根本沒注意莫燁什麼時候到的自己面前，“吖！”的一聲尖叫往後退步，直到被草叢絆倒腳底不穩摔在草上。
經過神經遞質在反射弧上一分鐘的往返跑，莫燁的問話終於進入沫梨大腦中，少女趕忙站起身拍去裙後的草針，別過頭思索自己應該如何回答才能淑儀得體，多番思量後終於有了答案。
沫梨站起身，臨出口時還是變成結巴，“啊？我，我沒有受傷。”
和少女見面不多，每次見面還總是惹上大麻煩，莫燁總覺得今天的沫梨略顯古怪了些，只能繞過這個話題道，“有什麼事嗎？”
“我來為白兔送些吃的，對了，剛剛的籃子去哪了？”沫梨四處尋找摔倒後不知落到何處的編織籃，她轉動身體，墜花的白色十字絲織連衣裙舞出波紋，眼眸回睨間明亮得有些耀眼。
然後莫燁和白馬就靜靜站在原地，目睹手中正拿著籃子的沫梨來迴轉了十來圈尋找丟失的籃子。
……
低下頭用視覺死角藏住自己臉上的紅霞，方才的丟人行為讓沫梨羞怯之下不敢再開口說話，在籃子裡摸出一塊糕點遞給白馬，就肉眼觀察來說，這蛋糕的烘焙手藝高低有待商榷，但奶油與堅果的一絲不苟的裝點便能讓人感受到製作者的用心。
跟在莫燁身邊只能吃乾草，好幾天沒吃到白翼伯爵府邸裡那般像樣的吃食，白馬嘴饞之下一口叼起糕點細嚼慢咽，然後點點頭讚賞沫梨水平提高。
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沫梨抬頭，開口問道，“白兔真的是你的坐騎嗎？”
她詢問的是莫燁，此時卻不敢正視對方。這種尷尬時候莫燁下意識想撓臉，手臂被縛之下無法動彈，便道，“是，從一年之前飛地相遇時便是。”
白馬回頭乜了莫燁一眼，眼神警告似乎在說“你他喵在逗我？曾幾何時你成我主人了？”旋即回過頭吐著舌頭一臉巴結地看著沫梨，似乎在說“別聽他的沫梨主人，我永遠是你忠實可靠的小坐騎。”
輕輕撫摸白馬的長臉，沫梨嘆氣一聲，道，“任性之下我霸佔了他一段時間，抱歉……”
“看他這色胚模樣，顯然跟著你會更開心一些。”
莫燁沒說出這句露怯話，而是頗為硬氣地道，“我沒有怪你，真的，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和他先去訓練了……”
“等等！”莫燁告辭的話終於讓沫梨下定決心抓住了內心中的衝動，她深吸了口氣，歪著頭輕笑道，“謝謝你。”
莫燁一怔，“謝什麼？”
“當然是謝終末之日我生日宴會上，你用告白的方式幫我擋住了花蘿的玩笑。”沫梨笑了笑，再重複道，“謝謝你，莫燁，同樣也要道聲歉，因為我的緣故讓你陷入險些身死的局面，對不起……”
“至少我被那怪異魔物捅了一劍還僥倖不死，便是很幸運的事了。就是傷藥毒性太猛烈，讓身體變成了這種模樣，之後你被人擄走，我也只能躺在地上，無能為力。”
莫燁示意自己的身體不能動彈，道，“現在這樣，連自己吃個飯也很麻煩。”
“我來喂你吧。”少女脫口而出，兩人沉默三秒。
沫梨微笑道，“開玩笑的。”
少女踩著柵欄將身子半伸進馬圈，把裝滿自制糕點的編織籃放在白馬的側袋後平視著莫燁，輕聲道，“這些蛋糕是我從早上三點起床開始便開始準備製作的，這是我的謝禮，也是我的歉禮……對不起，我太弱小了，身上揹負的宿命註定我一生路上都是坎坷，即使面對危險想要抗爭，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擋在我的身前保護，自己什麼都無法做到。”
莫燁眼簾半合輕輕著，“沒什麼，這次花蘿刁難只是我湊巧出現罷了，如果你遇到危險沒辦法保護自己，總會有人能站在你面前保護你不是嗎？畢竟騎士救公主的夢每個少年都會做，並不缺我一人。”
“可是騎士救公主的夢每個少女也都會做，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合格的騎士。”沫梨身體前傾，鼻翼伴著呼吸輕輕嗅動，說道，“再說，我的理想並不是成為只能讓人保護的花瓶，而是有朝一日有能力守護我所珍視的人。”
無言的默契讓少年少女同時停下話題，兩人相視一笑，沫梨揮揮手對莫燁和白馬道別，同時祝福少年能在之後的騎行賽上獲得好成績。
莫燁輕鬆道，“如果有白……兔配合，冠軍一定是我的。”
“那時候的你，一定會更像一個真正的騎士吧。”
沫梨雙手背在身後，哼著小調往草場外圍走去。等了許久的鍾如霆從木樁上站起，將手上最後一塊糕點扔進嘴裡咀嚼，問道，“和莫燁同學的感謝話說完，蛋糕也送出去了？”
沫梨滿足地點點頭，“嗯。”
鍾如霆嚥下嘴裡的食物，道，“那天我被花蘿那小妮子坑了一波被騙去帝都，中途感受到你遇到危險跳下火車趕了回來，但終末之日的夜晚除了親手痛揍一個嘴賤的老頭外，我得到的資訊也只能停留在你們的話語中。”
並肩往學院教學樓走去，鍾如霆手扶著上唇沿，思索片刻後問道，“那天夜裡饕餮巨魔將你擄走後，趕到現場救出你的究竟是……”
“當然是葛傑啊。”沫梨別過頭看著表哥，理所當然地笑著，“除了這個洛特如朝陽般升起的英雄，還能有誰呢？”
鍾如霆雖然已經數度從表妹口中得到這個答案，但還是感覺怪異，“我不覺得他有能力和勇氣……”
“但是除了他，又會是誰呢？”沫梨反問，旋即撲哧笑出聲來，“放心吧表哥，這次我並沒有影附魔物，自然不存在目擊者須要你負責用錢封口，強如那般的魔物，我如果附在它身上想必就無法再脫離了吧？”
鍾如霆想了想，笑了聲，“也是。”旋即他鄭重道，“但是下次遇到危險，你一定要及時呼喚我，也儘量不要再遠離我身邊。”
“可是表哥，並不是我遇到危險，而是危險來主動尋找我啊。”少女攤手自嘲，守在教學樓門口的一眾身影見到沫梨，連忙打招呼道，“沫梨小姐！”
分明是盧思特，朗曼緹以及一眾對少女有追求心的少年。
終末之日的生日宴結束，現實又回到了原先軌道，所有人都選擇性忘了生日宴上所發生的一切。
沫梨對眾人的招呼行了個淑女禮，一如往日。
但有些深埋心底的感情，早已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