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之日已經過去三天，時間進入墨霜歷315年。貴族家庭的大座鐘時針跨過新年前夜十二點的一瞬間，春天便驟然降臨大陸，陡轉的天氣將氣溫由零下直線拉昇到十五度，積雪消融，露出原先被白色覆蓋的赤貧土地。學院草場倒是一如既往的油綠，經過多重選育和改造的草種既能捱過寒冬，同樣也能在同雜草競爭中榨取所剩不多的營養。
馬背上訓練的少年少女們已經將皮裘洗好收入衣櫃，身著長衫在越野障礙物間馳騁。白翼伯爵行邸的古怪事件餘波逐漸平息，人們的注意力正被還沒一週就將到來的環洛特騎行大賽吸引。
莫燁坐在輪椅上仰望藍天，愣愣地看著有候鳥從天上飛過，興許正有翼族混在鳥群中跨越人類領地。
盛滿肉醬的湯碗遞到眼前，莫燁想伸手去接，打了藥膏掛在脖子上的左手被繃帶拉扯，無法再往前一步。
“來，張嘴，啊。”苦艾坐在另一個輪椅上，將湯匙吹涼後遞上。
莫燁沒有接茬，道，“說吧，喂餐服務又是多少墨磅。”
“不貴，也就是五墨磅的服務費而已。”苦艾回憶自己為重傷半殘的房客新擬定的消費清單，陳述道，“讓我把肉醬嚼碎再喂你的話是十墨磅。換上女僕裝，每句話裡帶上《莫燁主人》的話是二十墨磅。讓我用肉醬擺人體盛的話是一百……”
“夠了。”莫燁制止道，“我的錢都被學姐你拿去當學費了。”
“手頭上暫時沒錢也無妨。”苦艾歪頭道，“本服務支援賒賬，利息是每天五釐。”
佘了五墨磅享受了一番苦艾的餵食服務，莫燁咬開肉醬中沒化開的鹽塊，想來今天房東兼馬術老師的廚藝發揮穩定，入嘴的食物只是做得齁鹹了些，並沒有什麼古怪魔藥混入其中。
腿上又傳來陣陣抽痛，莫燁左手被繃帶吊住，右手則被固定在輪椅扶手上，無法動彈下少年只能前後挪動身體，用腿上的靠墊捋直抽搐的神經。
和饕餮巨魔對戰的最終一槍中莫燁的半邊身體被黑色物質吞噬，加上被饕餮巨魔揮舞觸手的餘波重創，以及為了治療胸口致命傷而被灌入大量魔藥導致毒性爆發，三者結合折騰下莫燁就成了現在這番鬼模樣。
而對莫燁造成最重損傷的無非是從身體內部破壞的黑色物質。
終末之日當夜，葉銘影和幾個同僚小酌慶祝新年，突然出現在房間走廊外的白馬將重創暈厥的莫燁扔在魔藥學老師面前，葉銘影被莫燁的傷勢嚇到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黑血效果退去後在少年體內肆虐的餘毒姑且不提，莫燁的肺部連同左手幾乎全部壞死，肺泡萎縮塌陷如同新生嬰兒尚未充氣的肺部，手臂上血管、神經在肱骨上糾纏不清，大片肌肉在完好的表皮下潰爛。
黑色物質不愧是瘋狗之名，如果它們是自發行動則不會傷害宿主一分一毫，甚至會主動修復莫燁的傷勢。但如果莫燁控制幻海中的勢在身體移動，這些瘋狗就會在追擊途中破壞一切迴路，同時再不管維護修繕工作。
葉銘影好不容易才將莫燁搶救回來，此時也只能慢慢用低毒性的魔藥進行理療，根據葉銘影的診斷，少年想要下輪椅需要兩週，而完全康復則需要兩個月時間。
這在魔藥學發達的荒野時代，已經是個極為漫長的康復期。
“前不久剛看見你胸口被捅了個洞，幾天不見，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身後傳來好奇的女音，莫燁轉過頭，赫然發現說話的是煙月蕁，語調像是閒聊，但她手上的割肉匕首卻架在苦艾脖子上，只要再往前一點就可以給苦艾開頸放血。
“兩位不會進行了什麼有趣的play吧？”
“和你沒什麼關係。”苦艾握著的針筒反手抵在煙月蕁腰側上，即使被抹脖她也有信心在意識消散前將紫紅色的毒液注入煙月蕁體內，兩人同歸於盡。
苦艾道，“有事就趕緊說，保持這種姿勢很累。”
煙月蕁大度地笑了聲，先一步收回匕首，走到兩人面前對莫燁說道，“鐵線蟲被抓住了，然後瘋了。”
兩句話之間的因果邏輯並不明確，莫燁只能請求對方講細一些。
“……就這樣，那個嘴賤的老頭子三兩下就被叫鍾如霆的學弟打倒了，因為有茜茜作證，老蟲子和生日宴會上作亂的魔物聯手綁架了鍾學弟的小表妹，於是為了逼老蟲子說出那魔物將表妹綁去了哪裡，鍾學弟將老蟲子的大腿骨踩碎，又反覆用老蟲子自己身上帶的傷藥恢復後再蹂躪。”
彷彿又想起那夜骨裂的聲響，煙月蕁嘖嘖道，“統共踩碎了十七次。”
“老蟲子倒也硬氣，不吭不叫，始終用渾話糊弄鍾學弟，再後來當鍾學弟準備出發自己去找人的時候，衛兵隊趕到，告訴他說在白翼伯爵行邸門口找到了他被擄走的小表妹，除了退燒暈厥外毫髮無傷，而綁架他表妹的魔物屍骸則在南郊發現了。”
“老蟲子起初還不相信，被押解到南郊，看到魔物青年偽身屍體後還是冷笑，但是看到被不知名火力轟出的大坑後，便面色潮紅，發瘋似的地大喊起來。”
“歐挖達，完蛋啦，整個王國要被那位大人亡國啦。”
模仿完老蟲子反覆重複的話語，煙月蕁聳聳肩，“然後他就瘋了。”
莫燁倒是不關心鐵線蟲的瘋話，即使饕餮巨魔的始祖身為四尊之一，聽聞子孫被殺卻也沒有足夠能量一路從荒領跨過北帝國，橫穿飛地再抵達這裡，北帝國的女武神和槍聖並不會任它隨意跨過國境。
再說看饕餮巨魔真身瘋瘋癲癲的樣子，它們一族哪有正常思維可言。每當吃下一種魔物時，饕餮巨魔除了獲取食物的部分體徵和能力，同樣也會將食物大腦中的思維與記憶一併吞下，相當於一個身體中有多個靈魂作祟。
人類的多重人格障礙怎麼說也會有個主人格對各個人格進行調停與分配作息，饕餮巨魔卻只能在多個思維攻伐中徹底瘋狂，興許在稍微清醒時他才會想起複製出分身，讓保持正常思維的分身在物質相面中行動，本體只作為另一維度中的概念存在，無法與分身同時在一個相面中共存。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莫燁在那一夜已經死掉了。
莫燁問道，“那麼曾熙熙呢？鐵雞的雕塑找回來了嗎？”
“還沒有，但既然老蟲子已經抓住了，找回老爹的遺骸也只是時間問題。”
笑容玩世不恭的煙月蕁表情陡然冷峻，“她不希望我再跟著她，鐵線蟲只是用陰招坑了鐵雞，而另外兩位，才是導致鐵雞身死的罪魁禍首，而茜茜她希望能在沒有任何幫助與干擾的情況下，由自己手刃他與它。”
“駕！”進行集中馬術訓練的中央草場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負責指導的中年男人駕馭黑馬來到老馬的馬圈中，昂起頭傲然看著少女。
“看背影覺得眼熟，追上來一看果然是你，煙月蕁。”
煙月蕁沒想到剛一提到這男人居然立刻就能見到，獅蛇鷲賞金被獨自霸佔的憤怒感讓她齜牙道，“油桐，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別用那個骯髒油膩的綽號稱呼我。”中年人冷笑道，“我已經銷燬獵人徽章從獵人協會脫離了，我現在是退伍的騎兵連連長，男爵艾瑞·弗萊明。”
煙月蕁眨眨眼睛，旋即色變道，“為了獨霸四千墨磅你居然連臉面都不要了？！”
“胡說八道，那四千墨磅本就是我應得之物，如果不是你們拖累，那只逃跑的獅蛇鷲早該死於我的槍下。”
弗萊明哼了一聲，用貴族獨有的倨傲看向一側的少年，“你就是莫燁？”
莫燁很配合地點點頭，煙月蕁卻有些疑惑，怎麼說也是進行過同一委託的，怎麼這卑劣的中年人表現得會對莫燁如此陌生？
仔細想想也是，圍獵獅蛇鷲時莫燁正戴著面具，用艾利西爾的偽名行動。
弗萊明卻沒有這種思想覺悟，看到少年慘不忍睹的傷勢，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倒吸了口冷氣，只能硬著頭皮道。
“居然敢當眾對歷桑維亞公爵之女表白，我敬你是條漢子。”暗暗對莫燁比了個大拇指，感覺身後的馬蹄聲還有些遙遠，弗萊明拉長了音調後還得停頓三秒鐘，直到聽到身後阻止衝突的聲音。
“弗萊明叔叔……”韋隆看到進行騎術培訓的弗萊明突然一聲不響地衝到這裡，中年人歷來溫柔的聲調變得嚴厲起來，少年駕馬追來，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是怎麼了？”
韋隆同要參加騎行大賽，坐在棕色馬上一同進行馬術補習，此時見到莫燁，悄悄揮手打了個招呼，旋即問道，“莫燁同學只是坐在這裡，並沒有做出讓您氣惱的出格舉動，您這是……”
“呵，我看了一眼騎術大賽的報名名單。”弗萊明指著莫燁道，“他剛用這幅身體報名參加了騎行大賽。”
深吸了口氣醞釀好表情，弗萊明憋紅了臉大聲道，“這個殘廢打算用半殘之軀參加環洛特騎行大賽！而且還當眾立下豪言準備奪得冠軍！他這不僅是在侮辱舉辦五十餘載的洛特印象，更是在侮辱同為參賽者的我們！”
“是的。”莫燁努力讓嘴角勾出狂妄的幅度，“你們這群渣渣，就算我身體半殘也能輕易贏你們。”
現場一片譁然，所有人都為莫燁的言行舉動感到震驚。
煙月蕁和苦艾卻是同時怔了怔，煙月蕁總感覺油桐的言語總有些棒讀的成分，而苦艾總覺得莫燁偽裝狂妄的模樣還真有些可愛。
經過兩人長時間的爭論辯駁，學院草場上所有人都知道了紛爭發生的緣由，在弗萊明氣到拂袖離去時，所有人都對莫燁投來了不善的目光，同時暗暗下定決心。
六天後的騎行大賽，即使自己失敗，也絕不會讓這狂妄傢伙獲得比賽，比起這貨來，又做出大舉動的少年英雄才有奪冠的風骨。
戴著墨鏡在草場外圍觀察的人員全程目擊了弗萊明與莫燁的爭吵，當中年人發出“傾盡全力也絕不讓你奪冠”的發言後，墨鏡男默默掏出記事本，在寫有一眾姓名和比例的最下方添上最新收集到的資訊。
“莫燁，洛特學院一年級學生，在終末之日時被古怪魔物重創，在魔藥搶救中倖存但因毒性影響只能靠輪椅行動，詢問知情者得知其至今未進行過馬術訓練。鑑於其奪冠可能之低，建議使用最高賠率：一賠三十。”
1/30這個數字大得誇張，要知道上面一眾名字裡，即使是最不被看好的苦艾也不過是一賠九，奪冠熱門的弗萊明是一賠一點三，而在弗萊明之上的名字經過多次塗塗改改，在終末之日完成舉市震驚的行動後，將賠率鎖定在了一賠一點一。
“啊！！英雄來啦！！！”
草場外圍發出山呼海嘯，當身騎黑色馬王的少年如英雄般駕臨，等待他到來的少年少女們圍了上去，神情中好奇與崇拜兼備。
“葛傑先生，葛傑先生！”好不容易擠開周圍吵人的小麻雀們，神態統一的贊助商代表們用盡最大的聲音喊道，“請一定要讓我們店用上您後背的黃金廣告費，根據老闆的要求，就算投上八千墨磅也一定要把它砸下來！”
“八千墨磅也想買下騎行賽的全場焦點所在麼！”另一個贊助商將他推開，報出自己的價格，“一萬二千墨磅！誰也不要和我搶！”
為了爭奪競標的全力，幾個贊助商代表打了起來。
贊助的金額已經遠超比賽的獎金，事實上人群正中央的少年也確實值這個身價。
作亂白翼伯爵府邸，總共謀殺十八名衛兵的恐怖魔物裹挾人質逃亡，同在宴會上的行義少年一路追逐追蹤，最終與魔物在南郊進行了一場精彩的遭遇戰。當分身被少年擊破，實力恐怖足以覆滅整個洛特的恐怖魔物現出真身，一番惡念將當時無人的南郊周邊近乎半毀。
邊境城市危急存亡之際，少年心有所感宛如八駿附體，拼盡全力的一槍將南郊荒地打出了一道四米多寬的巨大溝壑，恐怖魔物也在這一擊中徹底寂滅。力竭的少年倒在原地，直到衛隊到來。
作為代價，葛傑還沒捂熱的銀之隼因為承受不住能量熔化成了一灘鐵水……
據洛特亥伯龍公司的負責人所說，這把千錘百煉經歷多番銘紋的煉金槍價值可能抵達五位數的墨磅……
可是這又如何！些許金錢損失更能證明少年英雄的氣概所在！又是一個終末之日，一位在道德與力量上都真正達到騎士標準的英雄在洛特誕生。
英雄葛傑！
作為焦點所在，葛傑反倒沒有周圍人那麼激動，他茫然地看著四周，眼神沒有焦點所在，直到女友微絲騎馬來到身側，他才反應過來，伸手道。
“微絲，我……”
“別說了，阿杰，你是個真正有紳士風度的騎士。”讓兩匹馬並駕前行，微絲頭枕在男友肩膀上，“茜茜救下我後便跟我說清楚……我不怪你沒來救我，畢竟擄走沫梨同學的魔物才更加兇惡。但我希望你能好好保護自己，不要再做出這種危險的舉動。”
“啊？”從女友這裡也無法尋得那一晚的真相，葛傑總覺得大腦裡的弼糊越發濃稠，他便嘗試著問道，“微絲，你認不認為我……可能會有第二人格？”
微絲看了過來，表情略顯微妙。葛傑解釋道，“那一晚之後，我每每從夢中的第三人稱視角回顧自己站在那裡開槍的動作，只感覺滿腦子只有一句話，彷彿那句話就是讓我切換人格，開出必勝一槍的鑰匙。那句話我想想……”
葛傑深吸了口氣，說道。
“毀滅的噴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