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木忘昔以前一直覺得這四個字十分地矯揉造作，但是現在她就這麼趴在大開著的窗前，袖子胡亂地卷了起來，露出了大半的手臂。而那沉靜的月光真的就像如瀑的水流一樣傾瀉而下，在她裸露的手臂上灑下大片的涼意。時間已是凌晨，越來越大的風從院子裡席捲而過，也狠狠地掃過了木忘昔裸露的皮膚，讓冰涼的感覺更甚。
寂靜的深夜，當真是如水般地涼。那藏在夜風裡的秋意滲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膚，讓她顫慄不已。
而在遠離著她的永晏宮的另一邊，清城站在淡得幾乎看不清楚顏色的雲彩上，在宮殿樓宇中低低地飛翔。連日的不眠不休讓他稍稍有些疲憊的感覺，但是他卻一點都沒有想要休息的意念。這並不是一座他所熟悉的宮殿，在他漫長的歲月裡，來到這裡也不過寥寥數次，而每一次都不過是在少年時跟著自己的師父匆匆的來訪而已。可是從某種程度來說，這又是一座他異常熟悉的宮殿。這些宏偉的宮闕曾經的某一個主人深深地滲透在他的生命力，纏纏繞繞，甚至在她的生命已經終結了數百個念頭的現在，他依然無法讓她從自己的生命裡完全離去。
而現在，這個宮殿的新主人之一，另一個嬌豔而充滿活力的生命又和自己的人生交纏在了一起，甚至說交纏都已經無法足以描述兩人之間的糾葛，也許說他們的生命已經互相滲透了才是更加確切的。只是這種相互滲透正從他顧清城曾經以為的，曾經想要的那一種關係漸漸偏離了。而這種偏離一旦開始，就會像瘋狂生長的野草一樣，再也除之不盡。就好像現在，在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和木忘昔的關係突然開始越來越奇怪時，卻已經為時已晚，什麼都挽回不了了。
他知道蘇凡諾的話是對的，同樣的話時飛如也曾經說過，方無崖也曾經說過，雖然沒有蘇凡諾那麼直白，但是他顧清城即使在感情上是遲鈍的，卻也不是笨蛋，他們想說什麼，他只稍稍想了想就明白了。於是就好像有無數扇門窗在他面前開啟了一般，曾經他無法理解的木忘昔某些奇怪的舉動，全部都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只是這樣的一種轉變實在太過突然，太具有衝擊性，他幾乎無法承受。隨之而來的，還有無盡的擔憂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清城心裡很清楚，木忘昔和木心棘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木心棘雖然也執著，也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但是她的本性總是溫和恬靜的，即使心裡有再大的情緒波動，她也是沉著的，理智的，所以他可以理所當然地拒絕她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放棄。
可是木忘昔卻是完全不同。明明是一張和她母親有著那麼多的相似，可是那相似的容貌下隱藏著的，卻是完全不同的靈魂。木忘昔善良心軟，卻又言語犀利，性情激烈，桀驁不馴，她做起事情來隨心所欲，永遠沒有人能夠猜得到她的下一步會是什麼。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的感情也是熾烈而執著的，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一旦靠近便會不由自主地也被吸引了進去。而這團熱烈的火焰若是無法得到回應，那麼她是寧願焚燬了自己也不會將其熄滅的。
也許是還有其他的方法熄滅這越燒越旺的火的吧，清城想，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又或是，他並不願意去想。
心裡微微地有些酸酸麻麻的，而每當想起木忘昔曾經在自己面前哭泣的臉龐時，那眼裡深深的哀傷又讓他的心沉了又沉，那種漲漲的疼痛的感覺，清城從未嘗過，也分辨不出是什麼。
真的分辨不出麼？清城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連自己的問題都不敢回答了。那些隱藏在小小的細節後面的真相太過令他害怕，他已經幾乎失去了面對的勇氣。
在世上活了這許多年，清城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什麼是心亂如麻。
他慢慢地飛得高了一些，眼前的視野也豁然開朗了許多。夜色深沉，偌大的一座永晏宮裡，不少的宮室裡仍然有著熒熒燈火。清城有些漫不經心地一一掃過去，雙眼卻突然停在黑暗中的某一處，再也移不開了。
燈火闌珊處，有那美麗卻年少的臉龐正憑窗遠眺，一雙漂亮的大眼裡滿是晶瑩的淚水。
清城看到那少女仰起了頭，努力地想要抑制住眼眶內的淚水。明明仍是離著這麼遠的距離，清城卻覺得自己清晰地看到了那淚珠湧出眼眶順著臉龐滑了下來。
那個身影是如此地倔強，卻又那麼地落寞。
一瞬間，思念如潮湧。
清城心中再也顧不得任何的想法，只是加快了速度朝著她飛了過去。
夜色沉沉，寂寞也跟著那揮不去的秋意一起悄悄潛入木忘昔的肌膚，潛入她的血液，潛入了她的心，冰冰冷冷的，甚過夏末秋初猛烈的風。而雙眼看出去的景色，每一處都已經帶上了那個人的烙印，無論是如何獨特的風景最終都只化作了眼前那張模糊的，卻在心裡清晰無比的臉。而當她仰起有些僵硬的頭想要止住眼中那些不由自主凝聚起來的水珠時，入了眼的也不是那明亮得有些刺目的月光，而是融在了每一滴微小的水滴中，在她被水汽模糊了的視野中無限放大的那張臉。
不過是短短幾日的離別，思念卻已經四處蔓延，不能抑制。而身在此處，這樣的思念變得更加地沉重和哀傷，甚至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諷刺。
木忘昔淡淡一聲嘆息，放下袖子蓋住冰涼的手臂，胡亂地擦了擦眼淚，伸手去關開著的窗。窗戶緩緩地隨著她的雙手合攏，精緻的木製窗格發出輕微地吱呀聲，在如此安靜的環境裡，這小小的聲音竟也讓木忘昔的心裡微微一驚，手中的動作也微頓。而就是這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停頓，對有些人而言，卻已經足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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