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紛沓而至, 阿嬈衝著太皇太后、太后與康熙、娜仁無聲地福了福,一言發地退到床旁,她的肚子如今已有六個月了, 整個除了肚子卻都消瘦得厲害,腕纖纖掛住白玉鐲,彷彿一折斷。
隆禧色青白地躺在床上,上已經冰涼了, 娜仁強壓抑著哭聲,牙齒緊緊咬著唇, 怕惹得太皇太后更加傷心。
太皇太后坐在床邊顫顫地用去碰隆禧的頭, 沒等搭上邊已渾顫抖,痛哭道:“隆禧!我的孫兒啊!”
聲音悲慟如杜鵑啼血, 經久散,直叫人肝腸寸斷。
康熙按了按娜仁的肩,彷彿是安撫,實他自己也滿淚痕,哪裡能安撫得了旁人呢?
是阿嬈欠了欠,緩聲道:“請太皇太后節哀……衣衾已然換好,生親友見了最後一, 該要入殮了。”
太皇太后聞聲,淚眼婆娑地抬頭看她,見她形銷骨立的模樣, 心又一痛,竟難得溫聲道:“孩子,苦了你了。”
阿嬈色平淡,神情悲喜的,低著頭, 沒什麼。
她這樣平靜的樣子,卻無端叫人覺得暮色沉沉的,彷彿一暮氣,已然年邁。
但剛雙十的她,上本該有暮氣的。
娜仁心裡更是酸酸澀澀地疼,抬起眼正色柔聲對阿嬈道:“你好好的,隆禧才能放心。你只管安心在府中養胎——”
更多的,她也出了,只是嗚咽著泣成聲,阿嬈抬抬,又僵在半空,又遲疑一會,才拍了拍娜仁的肩,“節哀。”
這本是旁人應該對她的兩個字,她目光平靜得彷彿一潭死水,口吻極淡地出,卻叫人心彷彿被一隻擰住,難受得很。
隆禧的後事有得操持,阿嬈的模樣嚇人得很,太皇太后只叫皎皎陪她去後頭坐,訃聞已發出,純親王府正經要亂起,她有著子,又是隆禧留下的唯一血脈,是要在前頭為好。
若是她這一胎也安穩了,對太皇太后而言,真是天大的打擊了。
隆禧天性瀟灑,生討喜愛笑,深得宮內上下痛愛喜歡。娜仁現在閉著眼睛都能想到他剛出生時軟綿綿胖嘟嘟的樣子,二三歲牙牙學語時眼睛亮晶晶地喊“姑爸爸”,稍大黏著她討要點心,那年南苑行宮裡,滿是依賴地扯著她的衣角,渾顫抖要故作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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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是心酸,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個停,康熙自己也傷心,又要安慰她,幸得有個太后操持內外,沒叫隆禧的後事成了笑。
如此,娜仁更沒心情生日了。
無論如何,這一群人是能在宮外夜,給一個王爺操辦後事的。
回了宮內,天已經大黑了,娜仁眼睛腫得厲害,烏嬤嬤沒跟出去,卻也放心,早備了冷水擰了巾,見她回這樣忙給她敷眼睛,見皎皎眼圈紅紅的,也給安排上了。
正殿裡掌了燈,沒人敢在這個當口笑,一片靜悄悄的。
皎皎扯了扯娜仁的衣袖,小獸般依賴的神情更叫娜仁有恍惚,聽她道:“額娘……小皇叔給我留了東西,上回出宮了一次,今天小嬸嬸叫我把箱子帶回了。”
“我道是什麼,你小皇叔素疼你,他留給你的東西,你收著是了。”娜仁輕輕揉揉她的頭,低聲道:“人已陰陽兩隔,留給你的是念想了,收著吧。”
皎皎遲疑一下,是“嗯”了一聲。
七月裡,京中的悲事止隆禧一件。
京師地動,波及宮中,康熙胸中悲傷未平,又要操持賑災,又要下罪己詔。好在新上任的戶尚書段算利落,國庫經得起賑災的波折,叫他好松了口氣。
永壽宮動得算厲害,後殿落了碎瓦片子,庭院裡的果蔬葡萄倒好端端的,烏嬤嬤連聲念長生天庇佑,又怕娜仁與皎皎娘兩個受驚,一日兩頓地安排寧神湯給她們喝。
勒莫格大放心,但康熙邊離得人,他只得叫尚紅櫻入宮探望娜仁,娜仁二嫂朵哥也在那日蘇的叮囑下遞了帖子,妯娌二人一道入宮,見娜仁與皎皎都好端端地,放下心。
娜仁又問她們家裡怎麼樣,朵哥道:“都好,只是爺忙得很,我自己操持家裡,幸而有大丫頭幫忙。”
尚紅櫻:“伴雲是個懂事的,二嫂你子重著,萬萬可操心度,只怕傷啊。”
“我道。”朵哥嘆了口氣,“只是京中這樣大的地震百年未有,我聽外頭已有傳皇上德配位的,幸而掐住了源頭,然只怕——”
娜仁色沉沉,“一群閒人!”
“好了,這個了。”尚紅櫻道:“如今京中各處都亂著,我們家爺放心,定要叫我看看您,如今見您好,公主也好,可以放心了。”
娜仁道:“我自然好,我這永壽宮被波及得也算嚴重,只管叫二哥三哥放下心吧。”
二人都應了聲,又要去給太皇太后與太后請安,娜仁見尚紅櫻似有的樣子,藉口要她們選兩匹料子,先且人留下。
福寬頻人料子捧進暖閣裡,尚紅櫻謙讓朵哥先選,與娜仁在落地罩下站著,輕嘆著道:“純親王去了,府裡留下個女眷,又挺著個大肚子,我總想著我欠他一個人情,想幫地方,又伸上,想想去,是得向您口。”
“這個你必,我也會照顧他們母子。”娜仁道:“全看隆禧的情罷了。”
尚紅櫻默默一時,低聲道:“親王是個有擔當的人,當年……到底是他保住了我的清名,也成全了我與勒莫格。我本想著他們也算是一對佳偶璧人,想如今卻天人永隔,我那日去純親王裡,也見了庶福晉一,實在是……嚇人得很。”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娜仁長長一嘆,“他們小夫妻兩個的事,外人也清楚。只是這個孩子都這個月份了,胎裡多受波折,落下也是,是生下……太醫院倒阿嬈底子錯,可我瞧她心如死灰的模樣,但願這孩子能留住她一顆心,然可真成了一場悲劇了。”
尚紅櫻道:“造弄人啊,當年,瞧著他們情合意投的模樣,我又是羨慕,又是期盼。後親王成全了我和勒莫格,他們兩個卻多受波折。”
她轉頭,看了看娜仁,見她這日子也瘦了少,心中更是酸澀,只能輕聲勸著,“雖苦夏,您也要保重自己的子。”
“放心吧。”娜仁道:“只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忽然有一日沒了,心裡受住。等會去老祖宗跟前請安,老祖宗這段日子大有精神,八成會留你們,你們告退是了。”
尚紅櫻應了一聲,朵哥又招呼她選緞子,她抬步去,二人輕聲交談著。
娜仁站在落地罩下好一會,風吹動紗幔,她也由自主地跟著舒了口氣,心頭沉甸甸的感覺消散少。
生當復歸,死當長相思。
她算是想了,若阿嬈真隨著隆禧去了,反而比天人永隔夫妻分離的好。
她們這局外人,也做得什麼,跟著揪心只會更覺無力。
能幫一把是一把,也罷了。
康熙十八年,或許註定是多事之秋。
京師地動後沒多久,時疫爆發,京中人心惶惶,宮中亦是人人自危。
太后上大好,娜仁得站出主理宮務,把原本打扮甩給皎皎的擔子都接了回,裡裡外外一把抓,上上下下苛求完美,容半處疏漏。
娜仁拿出上輩子的經驗累積,按照預防遏制飛沫、接觸傳染的方法做得一絲苟,在宮內上下實行,貫徹暴君□□政策,佟貴妃偶有異議,都被她毫留情地打壓下去。
室內消毒苦沒有84,當代的幾個土法子在她看毫無科學依據,但也只能前用著。宮外施粥施藥更是忙碌,太皇太后站出操持,由太醫院連軸轉備置各種防疫藥包湯藥,施藥的範圍由皇城向京郊及周邊輻射。
計花銷,一切用銀從內帑撥出,無論是太皇太后、娜仁是康熙,翻閱賬本子的時候都沒有半分心疼遺憾或是惋惜等等情緒,這個時候,宮中施藥,但凡能多保住一個人的命,都是極好的。
再豐厚的家底,也經住這樣的花銷,娜仁想了兩天,想出個能餓死熊貓的主意,和康熙一交流,都覺得可行,是前朝後宮,雙管齊下。
佟貴妃總算顯露出一點作用,主持操辦為疫情捐款的活動,地點在承乾宮,她素處事圓滑,端著貴妃的雍容氣度,卻也能和緩地得娓娓動聽。
至少她從外頭命婦們裡掏出了少。
娜仁從頭到尾只捐了一筆銀子作為表率,坐等著佟貴妃那邊的銀子入賬。
佟貴妃自然分得清事有緩急輕重,自認為這事做得漂亮,也算寸功未立,很乾脆地銀子交付給這邊,沒有拖泥帶水,只是帶著笑打趣了一句:“我怎麼覺著像是給你打下呢?”
“用懷疑,你的差事很重要!”娜仁珍重地一拱:“娘娘威武!”
佟貴妃前段日子吃了她少鐵拳冷臉,今日見她如此,頗有受寵若驚,見她行舉,又覺哭笑得,搖搖頭,只道:“若有什麼事,會我一聲是了。”
娜仁邊的賬冊一合,再度鄭重謝。
待佟貴妃去了,福寬方道:“這事您也做得,怎麼非要推給佟貴妃,法子又是她想出的,卻白撈了一份功勞。”
“讓我和那群女人打交道算好處?是算了吧,我怕我氣頭上掀桌子。”娜仁慢條斯理地打另一本賬冊,瞥了兩眼,擰擰眉,“京郊前交上的帳對,叫趙總管一趟。”
瓊枝應諾退去。
見娜仁自始忙碌,福寬抓了兩把香餌扔進香爐裡,這香氣像是尋常香料的馨香,凌冽清新,能叫人精神振奮,中又有中草藥的味道,並難問。
她又為娜仁換了新茶,提醒道:“皇上要用晚膳,小廚房已經預備下了,再一時,也到了晚膳時分了。”
娜仁點點頭,示意她道了,又道:“必著急,皇上未必準點,膳食先要端上,溫著吧”。
這日子宮裡上上下下都是連軸轉的忙,是上沒什麼差事的娘娘、太妃們,也在太后的帶領下日夜誦經祈福,太后近上大好,日日施針用藥,卻也撐起主持這一局。
康熙果然得遲了,一進急匆匆地道:“欽天監官員回多耽誤了一會,阿姐餓了吧?皎皎呢?”
“約了皎嫻探望皎定去了,才剛打發人回在翊坤宮用膳,回吃了。”娜仁頭也沒抬地道:“再等我一會,這一頁的賬要清了。”
康熙在炕上坐定,宮人封了冰涼涼的梅子湯,他痛飲了大半碗,方長舒了口氣,娜仁隨口和他道:“命婦、貴眷間募集銀兩的事成了,佟貴妃今兒把小賬送了,你瞧瞧。那個夫人為了賣個好,是出了大力的。前朝與南地如何?”
康熙翻了翻那本賬,一笑:“錯,佟貴妃這件事做得算乾脆。南地進行得算順利,勒莫格交遊廣闊,在那邊很吃得,那鹽商也賣他的子。前收到的信,或許再一旬左右可以回了。朝中官員反應平平,多半是從夫人們頭上出的,一家拿兩份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娜仁松了口氣,“那好,我是真怕一場時疫把內帑掏空了。佟貴妃的腕確實錯,這回的事做得很漂亮,你回頭可要賞賞她,免得叫人做一回白工。”
康熙笑眼看她:“若論人善用,阿姐當屬第一人。”
“我若真人善用,這會叫皎皎上了。”娜仁長嘆一聲,道:“是被逼急了罷了,我都忙成這樣了,佟貴妃反而撈著清閒日子,我可容她。”
康熙默默一瞬,又道:“若論段,佟貴妃是有的,心性……少磨練。”
娜仁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輕哼道:“你給人機會叫人家怎麼磨練?是仁孝皇后,當年初入宮中,也是磕磕絆絆的?人都是歷練出的,叫我,把御膳房甩出去,佟貴妃心裡有了底,再忙都是樂意了的。”
聽出她的外之音,康熙心中一嘆,沒再多這,捧著梅子湯貼著那微涼的碗壁發了會呆,娜仁邊的事了了,一揚命道:“傳膳吧。”
“唉。”瓊枝笑盈盈地答應著,一邊親自上炕桌上的賬冊等物歸攏好收去,一邊命人膳食捧進,又笑道:“茉莉今兒個天熱,預備了解暑的荷葉百合綠豆碧粳粥,蒸了八寶米飯,泡椒的藕片、鳳爪兩樣;辣油調的豬肝、素蔬兩樣;梅汁菱角、泡綠花菜兩樣;椒油的銀耳、芽菜兩樣;熱的有瘦肉蓮藕湯一道、肉沫豆腐一品。”
康熙聽著,由笑道:“從前只道有個星璇是報菜名的,成想她去了幾年,瓊枝你也報起菜名了。”
瓊枝輕笑著,一邊幫著傳遞膳食,擺放碗筷。
娜仁只叫盛了一碗粥,著小菜喝了兩口,問:“前頭疫情現在如何了?”
康熙帶苦色,“無論是太醫院的太醫們,是外頭招的名醫,都沒個行之有效的方子,治得四平八穩的,好的如染病的快。”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娜仁擰擰眉,復又舒展,安慰道:“京中的太醫與外地的名醫都是久經歷練的,磋商磋商,沒準哪日方子出了。”
康熙長舒了口氣,嘆道:“但願吧。”
彼時的二人,都沒想到那方子最後竟是從後宮裡出的。
烏雅氏獻上了一份藥方,只是家中偶然得的,康熙叫太醫看了,雖是十分準的,但在那基礎上調了幾味藥,用在患者上很見效驗,也算是有五六分了。
獻上那方子的功勞自然是在烏雅家,佟貴妃咬緊牙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康熙御旨晉封烏雅氏為德嬪,又賜她孃家官爵,賢嬪暗地裡感慨她家時運到了,烏雅氏揣著孩子立了這樣大的功勞,日後前途可限量。
烏雅氏這一胎懷上的初期很艱難,如今更是三天兩頭病一場,怎的,傳出風聲是居所的風水格局合烏雅氏,康熙召了欽天監的人看,那人的模稜兩可的,康熙抱著寧可信有可信無的心態,問他宮中何處旺烏雅氏的命局。
最後怎的,竟得出一個永和宮的結果。
康熙色沉沉地,盯著那新上任的欽天監副使看了半晌,直叫他毛骨悚然,額上自覺地沁出冷汗,方緩緩道:“……也罷,你退下吧。”
晚間,娜仁又迎了新的八卦好料。
康熙這事與她了,滿臉疑惑地道:“阿姐你她們什麼苦大仇深的?永和宮是什麼好地界嗎?朕從前怎麼沒聽呢?都搶什麼翊坤、承乾、景仁、永壽,沒聽有永和宮的啊!那和搶景陽宮有什麼區別?”
“……至少景陽宮被個皇后住?”娜仁真認真想了一回,才遲疑著道。
康熙搖搖頭,深沉地道:“訊息都傳出去了,朕也好應著,畢竟才立下大功。宜嬪……她懷著龍胎必,後殿的小郭絡羅氏畢竟是公主的生母,永和宮養著小公主,無緣由換宮,也好。欽天監那人口風咬得死,烏雅氏命格奇特,只永和宮風水能保她順遂,既然如此——朕遂了他們的心也罷。宜嬪出勝烏雅氏,遷去翊坤宮住,更為尊貴。”
“那副使——”娜仁試探著問,臉上寫滿好奇。康熙笑了笑,口吻平常:“當年太醫院有個姓張的,他如何了,這副使是如何。”
姓張的。
又是太醫院。
娜仁仔細想了一會,才對上號——可是當年給佟貴妃做假脈案的那個?
後聽是回家種地了。
娜仁由給康熙豎了個大拇指,也怕康熙能理會中意義,只誇道:“皇上大氣啊!”
康熙莫名覺得是什麼好,從字上又挑出錯處,只能呷了口參茶,目光幽幽地看了娜仁一眼。
娜仁對這類目光分毫懼,笑眯眯地回望,倒叫康熙好生好笑。
後康熙果如他所的那般,宜嬪遷去了翊坤宮,熱熱鬧鬧鑼鼓喧天地遷了宮,宜嬪裡子子都有了,對德嬪翹了她的住所也沒有從前那般恨得牙癢癢了——康熙御旨賜她去翊坤宮住,算是給了德嬪一個沒臉了。
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也簡單得很,自此以後德嬪與宜嬪愈發針尖對麥芒起,是娜仁所關心的了。
冬月近,阿嬈的產期也近,娜仁恨得搬去純親王府住去,心裡是萬般的放心,待這小娃娃出生,她也是做姑奶奶的人了。
真算起,實康熙有了孩子,她該做姑奶奶了,如今皎皎喚她額娘呢,這裡頭的事,誰又得準呢?
宮裡早有太醫被安排去純親王府等待阿嬈臨盆,因隆禧去了,只留下她一個,太皇太后對那邊的事也上心兩分,內務府總管在時隨問了一嘴,內務府上趕著挑了穩婆送去。
又有娜仁這個主理宮務的人關心,純親王府即沒有頂門立戶的男丁,阿嬈生產的事也很快預備完備了。
如此,在眾人期盼與隱隱的懼怕中,阿嬈的產期一日日近了。
期盼——盼能見到隆禧留在這上的唯一血脈。
懼怕——……只怕到時阿嬈松了口氣,隨著隆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