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任務，一萬個第納爾！”
這聲略顯沙啞和疲倦的聲音在庫爾瑪堡的傭兵旅館裡，就好像是一聲盛夏裡的悶雷，一下子就把滿當當一旅館的傭兵震得說不出話來。鴉雀無聲。
這是帝國歷元年以來，這十五年裡，單筆金額最大的散單。
即便是集中的大單裡，也只有那些個大商號輸送重要貨物時，才能開出這個價錢來。要知道，現在的第納爾可不是十五年前帝國成立之前那樣的購買力。當年一杯麥芽酒就要三十五個第納爾，現在十個第納爾就可以讓一個正當壯年的農夫好吃好喝地過上三天。
短暫的冷場之後，那個站在傭兵旅館中央大桌上，一隻手叉著腰，整張臉都隱藏在灰色的風衣裡的大主顧立刻就被傭兵們喧鬧的聲浪吞沒了。
“我我我我！我們暴怒野熊傭兵團接下這單子了！”一個滿臉刀疤的大塊頭眼睛裡迸發出狠辣的兇光。
“我們獵殺之鷹傭兵團有十二個人，其中有三個氣擊境的高手，這筆單子我們拿定了！”另一個遮著一隻眼睛的精瘦男子站了起來，拔出腰間的匕首輕輕一插，就刺進了硬木桌面上。
“我們狂暴野蠻人傭兵團……”
“我們……”
喧鬧聲沖天而起，幾個實力略淺的傭兵首領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這鬧哄哄的氣浪推著往外擠出去，在如此激烈的競爭面前，其他那些個正在招募傭兵的客人甚至都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同樣在旅館一角，齊格飛正低著頭與身邊的小夥伴竊竊私語。
“一萬個第納爾啊……”齊格飛嘖嘖道，“西伊基，那可是一萬個第納爾！”
“一萬……”他的小夥伴正掰著手指頭流著口水喃喃自語：“一萬個第納爾，我可以吃二十頭牛，二十頭牛……”
齊格飛斜了名叫西伊基的小夥伴一眼：“可是，貌似競爭很激烈啊，而且我們的資歷那麼淺，剛剛又搞砸了幾個任務……”
西伊基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聲音大了起來：“什、什麼搞砸啊，那能怪我們嗎？那個讓我們牽牛到蘇諾去的傢伙，給我們牛的時候為啥不講清楚這一路上的草料由誰來負擔？還有還有，那個拜託我們尋找戒指的傢伙，明明只是一個銅戒指，居然還好意思騙我們說是鑲鑽的白金戒，還有還有……”
齊格飛翻了個白眼：“還有那次，那個酒店老闆拜託我們送二十只烤雞到隔壁小鎮那次，你來告訴我為什麼到了隔壁鎮就只剩下十隻了？”
西伊基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那個，那個能怪我嗎？說不定他給我們的時候就沒有烤熟，那些雞自己逃走了也說不定呢……”
坐在兩人前方桌子邊的一名十五六歲的藍衣蘿莉突然發出了一聲輕笑，很顯然，西伊基的辯解很無力。
西伊基偷偷對那個藍衣少女做了一個不雅的手勢，聲音壓低了一點：“總之，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們全力以赴，再難的任務也能完成。所以這個問題你不用考慮了，我們現在只需要想一想怎麼把這個任務搶到手，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大哥我來辦好了。”
齊格飛嘴角抽動了兩下，他伸出手輕輕捏住西伊基的手腕，幾乎是同時，正得意洋洋的西伊基立刻臉色大變，嘴角邊的肌肉抽搐了起來，整個人哆哆嗦嗦，勉勉強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大大大大，大哥，大哥，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呵呵呵呵呵……”
齊格飛鬆開了手，暫時無視了正偷偷在桌子底下豎中指的西伊基，緊了緊背上斜揹著的大劍，從擁擠的人群中費力地擠了進去。
“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前方桌子邊傳過來，是那個兀自滿臉笑容的藍衣蘿莉：“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也想接這筆單子？”
藍衣蘿莉臉上的笑容很燦爛，皮膚吹彈可破，一雙大大的眼睛此時已經眯成了好看的弧線，本來應該是很惹人憐惜的樣子，但偏偏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由火大。
西伊基正滿懷憋屈，這下正好找到了發洩口，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揉了揉手腕：“這是我們男孩子的事情，你們女孩子就玩你們的辮子去……喂，你你你，你要幹什麼，我警告你啊，喂，救，救命啊……”
另一邊，正好不容易擠進了人群的齊格飛被嘈雜的音浪包圍著，完全聽不到發生在他小夥伴身上那殺豬般的慘叫。
“我，我們接下這單子了！”未成年的齊格飛稚嫩而尖銳的聲音在眾多的喧囂和爭吵聲中顯得格外刺耳，以至於這一聲剛發出來，周遭正鬧哄哄擠成一團，幾乎就要開始動手的其他傭兵團們齊齊靜了下來，甚至站在齊格飛周圍的幾個人高馬大的傭兵都向後退了一步，好讓大家看清楚究竟是哪個小子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結果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暴怒野熊傭兵團的那個大塊頭刀疤臉第一時間大笑了起來，尖利的怪笑一下子穿透了旅館的屋頂。
但其他的傭兵們卻皺起了眉頭。
事有反常則近妖，沒可能一個毫無靠山的小子就敢這麼囂張，要知道這可是從十幾個大傭兵團的嘴邊搶肉吃啊，如果沒有誰在背後替他撐腰，這個小子甚至都等不到走出傭兵旅館就能被人幹掉，像丟條破麻袋一樣丟進門口的井裡。
不是沒有過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開過這個先河。
這麼看起來，這個小子八成是哪個囂張但強力的傭兵團派出來羞辱其他人的，會是誰呢？
這樣的做派，這樣的少年傭兵，這樣蠻橫不講理的風格……所有的人腦中幾乎都有同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獵殺之鷹傭兵團的獨眼龍皺著眉頭走了出來：“小子，你是哪個傭兵團的手下？和荒狼薩伏伊是什麼關係？”
齊格飛攤了攤手：“我沒有加入傭兵團。我和荒狼團沒有任何關係。”
又是一陣譁然，沒有傭兵團？那就只是一個單幹的傢伙？這樣的傢伙不乖乖夾起尾巴躲在角落裡幹什麼？出來送死？嫌命太長？！
那個正在大笑的大塊頭刀疤臉當下就大喝一聲，伸手就來抓齊格飛的後頸，他打算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出來鬧場的小家夥。
但他的手剛伸出來，就停了下來。
因為齊格飛拔劍了。
作為傭兵，在傭兵旅館裡拔劍並報出名號，這是打算用武力搶單的標誌。不論這個傭兵入行多少年，年紀有多大，這是鐵定的規矩。
“這筆單子，我齊格飛接下了。”齊格飛鄭重地重複了一遍。
大塊頭怔了怔，接著狂笑了起來，他一邊捏著拳頭，發出嘎巴嘎巴的響聲，一邊從背後解下沉重的大木槌：“既然如此，那大爺我就一錘子把你砸回孃胎裡吧！”
話音未落，大塊頭甚至都還沒有動作，齊格飛就退了一步，長劍一晃，蓬地一聲，一層紫藍色的火焰在劍身上燃燒起來。
驚嘆聲一下子響了起來，大塊頭手中的大木槌硬生生收住勢頭，整個人因為重心不穩向一旁趔趄了好幾步。這一下子造成的震撼，絲毫不亞於方才齊格飛出聲和一眾大小傭兵團搶生意。
如果說，齊格飛此刻只是劍上產生出光華來的話，這一眾傭兵們說不定會驚歎幾聲，之後該打還是要打。畢竟氣擊境的高手雖然不多，但也不至於罕見。
可是現在，劍身上直接燃燒起了火焰。鬥氣凝結成了虛體了，這已經是超過了傳說中的罡氣境的境界。自從十五年前，那棵參天的世界之樹在禪達突然成長起來之後，這個世界上除非是先前已經突破了氣擊境，或擁有什麼極品神器，否則就再不會出現氣擊以上的高手了，更何況現在擺在傭兵們面前的，完全是超越了氣擊境好幾層的境界，甚至大家都能夠感覺到那火焰的熱度了。
似乎傳說中能達到這種境界的，統統都是十五年前就已經能夠化虛的高手，整個卡拉迪亞好像也只有薩菲羅斯親王，羅根親王等寥寥數人能夠達到。
可是這個小子看起來似乎都沒有超過十五歲吧，這年紀甚至比大名鼎鼎的荒狼薩伏伊當年突破時還要年輕，簡直是奇蹟！
難怪即便沒有薩伏伊做靠山，也敢這麼囂張！可以肯定的是，幾天之後，這小子的名號就會傳遍卡拉迪亞。面對這樣的境界，任憑誰都不敢再開一句口了。旅館裡所有的人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罡氣境的高手，而再加上十個罡氣境的高手，或許也換不了一個這樣的小子。對方既然已經亮了這麼一手，還上去挑戰，那不叫挑戰，那叫找死。
“怎麼了，不敢來了？”齊格飛的語氣還有些喘大氣，他的內心還是很緊張的，絲毫不知道自己剛才玩的太大了。
廢話，當然緊張了。別人或者不知道，但我可是請清楚楚地看見這小子動的手腳的。
傭兵圍成的圈子一點一點向外散開。這個時候做出任何可能會造成挑釁誤解的動作活著語言都是很愚蠢的。
倒是那個從爭吵一開始就被晾在中間的大手筆主顧嗅了嗅空氣中若隱若無的氣味，奇怪地“咦”了一聲，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齊格飛哈哈笑了一聲，甩了甩手中的長劍，瀟灑地回劍入鞘，只留下空氣中影影約約的煙縷。
“既然如此，尊貴的客人，就請允許我和我的夥伴，護送您前往目的地吧，哈！”齊格飛說著向後招了招手，卻發現那個先前偷笑的藍衣少女牽著西伊基的手，排開眾人走了進來。
“呃看，小姐，你……”齊格飛話剛說出口，目光就橫向了西伊基，眼裡全是斥責。
西伊基雖然被藍衣少女親熱地牽著小手，但他的臉上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一絲一毫開心的樣子，甚至連那笑容都怎麼看怎麼一股悲涼。
“沒錯，我就是你的夥伴啊，哈哈……對吧，西伊基？”藍衣少女的手輕輕一捏，西伊基立刻殺豬般叫了起來：“沒錯沒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哎喲真要命。”
藍衣少女走了上來，空著的手握了握齊格飛的左手：“齊格飛隊長是吧，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夏爾，夏爾·莉莉絲，很榮幸能與你同行。”
齊格飛皺了皺眉頭就要開口，但夏爾·莉莉絲突然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個詞，齊格飛立刻就閉嘴了。
別人當然聽不到，只有我能夠聽清，那個詞是：“白磷。”
“好吧。”齊格飛苦笑著握了握手：“看來我的隊伍又增加了新人了。”
夏爾沒說什麼，倒是對一旁站著的主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看的出，從她出現的時候開始，那個主顧就有些緊張。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夏爾·莉莉絲，莉莉絲家族的最後一人。”夏爾平靜地，甚至有些帶著笑容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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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剛一出口，主顧看起來就立刻松了口氣，順從地跟著夏爾回到她的那張桌子邊。大單既然旁落，圍觀的傭兵們有沒有膽量上來越級挑戰，自然就四下重新散開，傭兵旅館又重新回到了秩序。
“齊格飛團長，夏爾……唔，副團長？”主顧伸手和兩個人握了握，“我叫……呃……”
齊格飛剛剛豎起了耳朵，夏爾立刻就擺了擺手：“您不用真的告訴我們，隨便起一個代號就行了。”
主顧顯然非常滿意，他取下了遮住上半張臉的風帽，露出一張蒼老的，滿是皺紋的臉。這張臉如此蒼老，甚至於兩頰邊的胡茬都泛著白色。
“你們好，我叫……斯諾登，這一路要拜託幾位了。我的目的地是維爾河口，你們能夠保護好我吧……用白磷的齊格飛團長？”斯諾登的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語氣裡分明充滿著戲謔。
齊格飛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但他還沒來得及辯解些什麼，夏爾就笑了笑：“咱們彼此彼此嘛，即便是摘下帽子也帶著假面具的斯諾登先生。”
斯諾登沒有再說什麼了，他的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這個時候齊格飛才發現，桌上除了夏爾之外，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二十四五歲，穿著一身很粗糙的粗麻布長袍，手邊擱著一根用不知道從哪棵樹上砍下來的樹枝做成的木杖，臉上堆滿親切的微笑，好像對誰都充滿了真誠的熱情；女的則全部裹在同樣粗糙的粗麻布風衣裡，眼睛呆呆地盯著眼前的桌面，臉上的表情說不上哀傷也說不上絕望，卻讓人忍不住就感覺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抑鬱。
“拼個團，呵呵。”夏爾笑嘻嘻地說：“正好他們兩個也沒個明確的目的地，那就一起去維爾河口好了，恩，那裡的風景也不錯。”
說著，夏爾指了指笑嘻嘻的男人：“西西弗，還有他的姐姐，莫里斯。他們兩個是苦修者，所以給我的酬金很少。”
這話裡的意思大概是告誡齊格飛，這兩個人的酬勞只歸她夏爾一人所有吧。
我冷笑著飄在齊格飛的頭頂，這個小妞的話聽起來雖然老練，但畢竟歷練不足，一不小心就能讓人剝開掩飾，找到最終的目的。
但這個時候齊格飛精神得很，他沒有睡覺，我就沒有辦法和他交流。
“幸會幸會。”斯諾登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和笑嘻嘻的西西弗握了握，後者顯然很適應這樣的交流，他咧開了嘴，一句話不問斯諾登的身份、開下那麼大單的目的，反而開始扯東扯西地聊起他們姐弟倆在苦修過程中遇到的奇聞軼事。他聊得興高采烈唾沫橫飛，斯諾登卻只是禮貌性地附和幾句。
一邊瞎扯著，六個人花了十個第納爾，吃過了午飯，當然是斯諾登買單。然後他們六個組成的小隊伍推開傭兵旅館的們，走上了向北而去的路。
那個時候的我當然不知道，某個潘多拉的盒子，從這一刻開始，就被人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