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三位單幹默不作聲,眾軍十也不敢動一動,沉重而冰冷的鐵田壓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雙腿死死壓在塵土四起的土地中,由於身子一直一動不動,他們的腿腳被重甲生生硌出了數道紅痕。
就在此時,一個不知此地發生何事的年輕兵士急匆匆衝了過來,還未下馬就焦急地喊道:“單于!樂正軍本已撤退,忽然有一隊軍馬脫離主軍,朝我軍側翼襲來!”
他一口氣報完了軍情,正欲下馬,當胸忽然飛來一箭——一個親衛面無表情地將長戈插在地上,彎弓搭箭將那年輕兵士射於馬下,當場死於非命。
眾軍士一時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出。
車中的人似是被驚動,庸古可汗阿爾思蘭懶洋洋的聲音傳了出來:“嗯,小美人兒,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兩個女子一齊咯咯笑了起來,嫵媚的女聲說:“到久安郡了。大汗,剛才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吵醒了您。已經被收拾了。”
清脆的女聲銀鈴般笑了一陣,道“大汗,鐸辰單于在外面候著呢,您看怎麼辦?”
“嗯?”阿爾思蘭低沉地笑了笑,不知他幹了什麼,車內傳來一陣女子的嬌笑。
他懶懶打了個哈欠,道,“鐸辰,剛才有什麼事?”
撒爾納面色平和,不似其他軍十般敢怒不敢言,他輕笑一聲、道:“稟大汗,不過是敗退的樂正軍裡有人想殺個回馬槍,臣以為多半是柔然洛昕那個不知輕重的小子。”
阿爾思蘭一邊和車內女子調笑,一邊道:“那你去處理吧。看在你多年勞苦功高,暫不治你丟了寧邊郡之罪,去把那小崽子逮回來讓我玩玩。”
“謝大汗天恩。”撒爾納垂首躬身,緩緩退開數步,轉身率軍而去。
而那富麗堂皇的金車內還不住傳來放蕩的笑聲。
林晚鳴鑼收兵後,柔然洛昕好不容易擺脫了巖木,帶兵匆匆後撤。
眼見就要與大部隊會合,一騎人馬忽而自回日嶺方向衝了過來,馬上客高聲道:“四殿下,雲凰仙不見了,您看見她了嗎?”
柔然洛昕心頭一炸,忙向來人望去,隱隱約約認出是葉衡的面容,飛一般跑了過去:“夜麟仙,你說清楚!輕姐怎麼了?”
“葉衡”亦是焦急不已,“我適才見她率兵去幫您解圍,可撤軍時卻見不到他。殿下,她不會是被巖木給……”
“什麼?”柔然洛昕險些掉下馬來,他大喝一聲。
調轉馬頭向回沖去,忠心耿耿的樂正軍十毫不猶豫,緊緊跟上保護他,只留一人先行回去覆命。
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葉衡”澹澹一笑,咂了咂嘴,騎馬向回日嶺的方向離去,那張面孔上流出一絲葉衡絕不會有的惡毒之色。
阿爾思蘭與兩女嬉戲不久,就見撒爾納去而復返:“大汗,臣已生擒柔然洛昕,全殲其手下樂正軍。”
柔然洛昕手下兵馬本就不多,又在疲憊之中貿然衝向敵營,遇上撒爾納,恰似羊入虎口,立刻全軍覆沒。
“不錯,人先押著,本汗隨後再去會會他。”
阿爾思蘭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喚過一個親衛,“去跟著鐸辰看看那小子,先把他腳筋挑了,免得逃走。”
親衛應聲而動,隨著撒爾納離去。
不久後,一陣痛苦的慘叫聲便傳遍了半個戰場。
柔然洛昕疼得幾乎失去了意識,想捂住雙腳,全身卻被捆得嚴嚴實實,無法動彈。
他噙著眼淚喘著粗氣看向撒爾納:“你說你沒見到?我不信!”
“長煊郡主不是傻子,兩軍正面相交下,單槍匹馬的武林中人很難討到好處,她不會傻到在剛才派出你說的那個女人。”
撒爾納看著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柔然洛昕,面無表情,“與其擔心你那心上人,你還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己的命比較好。”
見到柔然洛昕還欲掙扎再問,適才挑斷他雙腳腳筋的親衛一腳踩在他的心口。
柔然洛昕慘呼一聲,徹底暈了過去。
撒爾納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被軍士們拖了下去,心裡的疑問不住跳了出來。
他甩了甩頭,將種種疑慮暫且按下,與站在一旁的楚不魯心照不宣的換了個眼色,一起離去。
華夏邊陲,一處與北狄互市的集市上。
春回大地,氣溫的回升也給集市帶來了新的生氣。
本來因北狄戰事而有些蕭條的集市人頭攢動,不過大多數人都是衝著集市中央一家新開的鋪子而來的。
這家鋪子的主人據說是華夏皇商,持有燕王趙光慨特批的文書,來此做一筆大生意。
這位不知是何方富豪的金主大批收購虎骨、熊膽、老參、鹿茸、寶裘與獸鼓這六樣被譽為北狄六寶的奢侈物件,訊息傳遍了北狄八部。
八部百姓本就疲於戰爭,聽聞華夏商人提供了此條財路、紛紛廢置牧業與田地,一心鑽進山林。
就連八部的各大貴族也在貪財的唐古可汗帶領下,四處搜刮徵收此物。
阿爾思蘭臨行前帶頭交涉,換了許多真金白銀,便歡歡喜喜地購置了一批外族的奢侈寶物。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其他貴族也唯恐分不到好處,皆對此趨之若鶩,除了鐸辰、諸英兩部因管理極嚴,單于在外,族人不敢妄動外,其他六部乃至可汗直屬一脈盡皆陷入了搜刮與數錢的狂歡中。
眼下,這家鋪子裡人頭攢動,生意好不紅火,而在鋪子三樓,這家店鋪的老闆正對一位帶著紗笠的女子躬身施禮:“屬下見過月女,稟月女,如今北狄各部除鐸辰、諸英二部,已盡如郡主所料,中了此計。”
和林初月點點頭,掀開了頭上紗笠,道:“郡主與堂主在寧邊郡城會了一面,談了些關於太一天宮的秘密。堂主命我來此,到洞庭湖一帶進行探查。寒帝的人來了嗎?”
“訊息已經傳出去了,想來不過在這兩日內。”
店老板道,“大人,那個謎團是不是……要解開了?非要緊事務,你從不離開安息,屬下有些……”
“不錯,決戰快來了。”
林初月輕嘆一聲,“堂中精通五行八卦、風水格局之人不在少數,堂主既然點了我來,就說明這次的訊息是真的了。”
“多年前,夜麟仙曾奉命在華夏探查,在一夥盜墓人口中得了些許風聲,去了趟洞庭湖,不料壽星與元難也同時得了訊息,他與二人交手,未能盡心探查。”
“這些年來寒帝一直排查,卻未發現半分蛛絲馬跡,想是天佑我等,不忍人間遭到大禍,這才降下郡主點破迷津。”
店老板聽得一頭霧水,但知道此為機密,不便多問,就轉移了話題,將賬本呈給和林初月。
金帳久安郡城,樂正軍軍營內。
林暮音信全無,柔然洛昕冒失陷入敵手,阿爾思蘭又帶來大批精兵強將,將調兵權給了撒爾納。
數件事好似雪上加霜,不僅打破了林晚一路大捷的勢頭,還反過來狠狠給了她一拳。
林晚不知幾夜未曾閤眼,秀髮白了數根。
帳門輕輕被人撩開,晉楚律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風塵僕僕的應千千。
不待林晚驚呼,應千千就上前在她耳邊輕語一番。
林晚聞言心神大震,手中的戰報“嘩啦”一下落在了地上。
“閣主稍安勿躁。北天權有所圖謀,林公子和樂正小姐並無性命之虞,可以從長計議。”
應千千沉聲道,“我想北天權應該早就知道我混進了青嵐館,利用我引來了林公子。”
“閣主,此事我萬死難辭其咎,但事態緊急,我理清思路後,只得設法逃脫了青嵐館追捕,在衛辰軍相助下來此傳信,未能施救林公子,請你責罰。”
林晚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
應千千見狀掐了掐她的人中,林晚這才清醒過來。
聽完了應千千的複述,她兩手緊緊支著額頭,嘴唇顫抖良久,方才吃力地找回了舌頭的知覺,顫聲道:“應姑娘不必自責……是我以往愚鈍,未能……”
她的眼圈紅了。
晉楚律緩步上前,道:“阿婉,你先忍一忍。我與館中已經失聯,在北天權監視下根本無法調動人手。”
“正如應姑娘所言,他們二人性命應該暫時無恙。我們如今應與北狄速戰速決為上,先救出柔然洛昕那作死的白痴,而後我才有理由回到館中,想辦法施以援手。”
應千千接著道:“而且,我懷疑內奸不止越皎皎一人,還有一人潛藏在玄祭堂中。”
“越皎皎應該不是真心想害你和林公子,我估計自風眠山出事後,她就再也不敢將你和他的訊息傳回,而商均峰那次是實沉和壽星得了訊息。”
“私下為之,我瞭解這樣一個小姑娘的心思,她是絕不會讓自己的情人受人算計的。反倒是這次……”
她聲音一冷,“目擊的軍士說,是葉衡詐告柔然洛昕穆雲輕被擄走之事,可那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葉衡,晉楚殿下告訴我葉衡還在安息呆呢……”
“所以,這個人既知道柔然洛昕對穆雲輕的隱秘感情,又瞭解穆雲輕和葉衡的動向,知道他們二人一者到了金帳,一者留在安息,這才有了行騙的時機。”
林晚雙眸冷徹,“因此,他必然是熟悉穆雲輕和葉衡,且尚未至華夏的玄祭堂中人。”
她勐然起身,“我要給万俟堂主傳信……對了,穆雲輕現在怎麼樣?”
應千千苦惱輕嘆一聲,道:“我適才見她要熘出去救柔然洛昕,順手將她打昏了,在帳子裡躺著呢。”
“我一會去找她談談,別讓她因一時衝動把自己也摺進去了。”
林晚揉了揉眉心,“北狄必然會乘勝追擊,我們暫避其鋒,先來一招“禍水東引”,把他們的主力引到孔雀境內去。等到埋在他們內部的火藥被引爆,再一舉反攻。”
“阿婉?”晉楚律一怔,“什麼火藥?”
林晚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晉楚律恍然大悟,面色放晴,頷首道:“我明白了。我會撥出一半兵力固守此地,餘下兵力將主戰場引到孔雀境內,暫緩國內之急。”
“你儘管佈置兵力,在此之前我先頂上一陣。北狄來勢洶洶,血戰不可避免。”
林晚點頭,眼中盡是堅毅之色,“樂正軍就算兵力不及北狄,也定會死守戰線至最後一刻。最後……應姑娘,煩勞你走一趟。”
應千千明白了的她意思,應允道:“內奸之事由我去求見玄祭堂主,你們不必擔心。”
她轉過身,竟是歇也不歇,就欲啟程。
晉楚律面頰微紅,似是在做極其激烈的思想鬥爭。
見到應千千即將離去,他的話脫口而出:“你不熟悉這裡,千萬小心……”
說未說完,他自己的耳根先燒了起來。
聞言,應千千的步子一個趔趄,險險站不穩。
她的心裡驀的一亮,心道:有他這句話,我死在這裡也瞑目了。
但她什麼都沒說,匆匆道了聲謝,趁面色還未變化,飛快地衝出了帥帳。
翌日,回日嶺邊,樂正軍與撒爾納手下的鐸辰部、屈射部和可汗直屬聯軍共六十萬大軍交戰於此地,一場血戰,嶺下血流成河。
縱然兵力不及,傷亡慘重,樂正軍苦守一天一夜,始終未退一裡,用銀甲與鮮血築就了牢不可破的屏障。
一夜之間,銀鶴旗下的雄師死傷過萬。
在付出慘重的傷亡後,樂正軍終於撐到了援軍到來。
北狄主力被晉楚律率領的衛辰軍精銳引入孔雀境內,而鶉尾則率領餘下衛辰軍的所有兵力傾營而出,替樂正軍擋下了北狄的勐攻。
昔日刀劍相向的金甲與銀甲放下了舊仇,攙扶著等到了勐攻停止的黎明,當北狄因強攻不下班師回營之時,衛辰軍亦死傷萬餘。
金帳的軍醫穿行於安息傷兵營中,傾盡全力搶救著傷員。
安息軍士扶著受傷的金帳士兵,互相扶持著為死去的同伴掘開安眠的墓穴。
兩軍將士在劫後餘生下忘記了隔閡與戒備,疲憊地躺作一團,將熱平平的窩窩頭與熱湯送到對方手中……
頭一次,安息與金帳這比鄰而居的兄弟之邦,真正感受到了兄弟的情誼。
林晚吊著一條左臂帶人將鶉尾從屍山裡刨出來時,他已經氣若游絲,體無完膚。
這位一直默默無聞的金帳國師最後一句話是,“久安守住了嗎?”
得到林晚的肯定答覆後,他慰然一笑,溘然長逝。
明哲保身了一輩子,他終於在最後關頭擺脫了北天權的淫威,做了自己渴望已久的事。
衛辰軍全軍大悲,將國師的遺體送上了回神都的路。
樂正軍和他們一道佇立在一列列低矮的墳丘中,兩軍緩緩唱起低沉的招魂曲。
魂兮,歸來,可見將軍淚?
可聞征夫悲?
可知深閨夜深處,少婦空啼斷腸夢?
縱是如此,在得知樂正秋風所率的一支人馬被困在回日嶺內時,金帳將軍唐鈞立刻點了三千受傷較輕的精兵,一聲不吭跟上了吊著手譬的林晚。
金甲和銀甲交匯在一處,許多漢子們狠狠抱在一起,而後齊頭並進,跟上了主帥。
林晚的眼睛溼潤了,聲音也帶了鼻音:“謝謝。”
唐鈞澹澹一笑,以往南水關的銳氣已被戰爭磨成了內斂:“郡主,這是我們欠你們的。”
“不是的。”林晚輕輕搖頭,“沒什麼欠不欠的,都是應該的。”
唐鈞一怔,隨後和身後許多軍士一道扭過頭,悄悄擦了擦眼淚。
“說的對。”他狠狠抿了抿鼻子,“咱們本來就是兄弟,應該的。”
漸漸明朗的晨光中,這支隊伍朝著回日嶺飛奔而去。
回日嶺中,樂正秋風望著天上愈來愈亮的天色,抿緊了雙唇。
他身後的樂正軍是沒有一人身上無傷,多數都虛弱地躺在地上,難以站立。
在他們中,還有一部分沿途救下的衛辰軍士。
眾軍士靜默地看著日頭,一語不發。
“天色已亮,圍困我們的撒爾納卻仍不進攻。他的用意不是我們,是要用我們引來久安郡城中駐守的兄弟們。”
樂正秋風緩緩回頭,“大家夥還有誰有力氣衝一把的,站起來!”
幾十名軍士瞬間站了起來,既有安息人,也有金帳人。
而後,幾百名傷勢不輕的傷員陸陸續續強撐著站了起來。
困於此地的千餘人中,除了傷重難行人,餘下軍士都再度握起了兵刃!
樂正秋風望著他們,鼻尖一酸,眼中劃過血色,決絕道:“最初站起來的弟兄們,你們傷勢輕,騎上所有的馬,一會兒在我們掩護下突圍出去,把信傳回久安郡城。讓他們不必來救。餘下的弟兄們……”
他重重吸了一口氣,“咱們今天多半要交代在這兒了,敢不敢再闖一次?”
“敢!”咆孝聲衝破了天空,沒有人眼中有遲疑。
“好,好!”樂正秋風提起兵刃,將坐騎交到一名金帳軍士手中。
很快,十幾匹戰馬分配完畢,被眾軍士護在了後面。
樂正秋風緩緩舉起兵刃,眼中,視死如歸。
“全軍突圍!”
遠處,撒爾納望著衝來的眾軍,眼中滿是敬佩之色。
他的右手劃過一個半弧,北狄軍隊應聲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