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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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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一刻比許平想像得要來的更快。長青營又向前推進十數米之後,許平看見叛軍後面突然一陣大亂。望遠鏡裡,一直指揮作戰的甄章魚翻身上馬,帶著周圍的親衛急匆匆地離去。再把目光放遠一些,許平看到視野裡出現明軍的旗幟,那是山嵐營的軍旗,周圍也簇擁著密密麻麻的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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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的叛軍丟下木板和棍棒開始逃竄。出乎許平預料的是,中央的叛軍卻仍在抵抗,數百人圍著他們的大炮,與明軍捨死忘生地廝殺著。漸漸地,明軍的鋒線從一條直線變成弧狀,這條弧的兩端不斷彎曲,最後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閉合的圓環,把那門大炮和最後幾百名叛軍緊緊圍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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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的大炮還在開火,每次開火前,炮手都會發出一聲大吼,前面的叛軍就會呼啦啦地閃開一個縫,炮彈緊跟著就從這條縫隙中飛出,把來不及躲開的同伴連同一些明軍士兵一起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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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向前的許平一直走到自己的士兵身後,被包圍在中間的叛軍只剩下數十人,他們還在拼死保衛著那門火炮。許平離得是這樣近,他甚至能聽見從叛軍口中發出的粗魯謾罵聲。叛軍還在迅速地減少,直到所剩無幾。一個披頭散髮的叛軍,狂亂地揮舞著一根長槍,把它在逼近的明軍槍林上碰得噼啪作響。另一個叛軍已經被明軍長槍刺中,他背倚著他用生命保衛著的笨重銅炮,一手把單刀撐在地上,一手捂著肚子上的傷口不讓腸子流出,口中發出垂死的悲鳴:“殺官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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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叛軍炮手把最後一發鉛球推進了炮膛,此時掩護他的那個手持長槍的叛軍已經陣亡,他也被背後的明軍一槍刺中小腿,把他整個人釘在地上。那個叛軍奮力舉起火把,同時又有幾把槍從他的後背刺入。這個叛軍喉中嗬嗬作響,把火把向著火門擲去,瞪著眼看那火把砸在炮身上,翻滾著跌落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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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手的叛軍炮手摔倒在地,臉扎在被血浸透的泥地裡——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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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刀已經從最後一個重傷的叛軍手中滑落,他正吃力地反手護著炮身,看著周圍無數雙隱藏在面甲後的眼睛。他挺起胸膛,但沒有人向他補上一槍,這個動作耗盡了這個叛軍最後的體力,他緩緩地跌坐到地上。“殺官兵啊!”這個叛軍又喊了一聲,圓睜著雙眼、背靠著炮身坐在地面上——他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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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孤零零的銅炮,看樣子可能是百年前的產物,昨天還不知道沉睡在哪個縣城的塵封角落,今天就被拖上這個戰場。炮身上遍佈著陳舊的鏽跡和新鮮的血液,周圍是四百多名為了保衛它而獻身的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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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嵐營指揮同知魏蘭度躍下戰馬,在他面前,長青營的士兵已經重新整隊完畢,甲冑燦爛的明軍士兵排著整齊的隊形,他們高舉著的長槍上滿是血跡,但仍遮不住從利刃上傳出的點點寒光。魏蘭度從殺氣騰騰的隊伍間走過,腳下到處是衣衫襤褸的叛軍屍體,這些光著腳板的叛賊,很多至死仍緊握著手中的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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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蘭度繼續向前,在戰場的中心,他看見被譽為新軍後起之秀的許平,正單膝跪在地上,仔細地一個個翻看著倒地的叛賊屍體。直到魏蘭度走到銅炮旁,許平才鬆開他正在檢視的那個叛軍的手臂,從地上緩緩站起時目光仍停留在那個叛賊死不瞑目的臉龐上,同時對魏蘭度輕聲說道:“這些人都不是積年大盜,他們都是普通的莊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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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的。”魏蘭度剛才檢查過幾個陣亡叛軍的手掌、臂膀等,顯然,他們沒有接觸過武器的痕跡,反倒都有農夫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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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抬起頭看著魏蘭度,後者嘆息著告訴許平,今天山嵐營遇到大批叛軍,其中多數是臨時武裝起來的農民。這次官兵進攻山東,不少百姓逃難,但更多百姓還是留在當地的山溝裡避禍,直到明軍大開殺戒後才紛紛逃亡。叛軍頭目把這些家破人亡的難民聚攏起來,隨便發他們一把刀、一根木槍,就得到了大批不怕死的兵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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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農夫都是徹底的烏合之眾,戰鬥力和組織性比叛軍的主力還差。不過正是上萬這種農兵,把山嵐營前軍一千官兵擋在這裡整整一天。剛才魏蘭度見到對面的叛軍半數向北而去,就判斷是長青營的救兵趕到。等到聽見炮聲後,他急忙揮軍殺出,一舉把眼前的幾千叛軍驅散,再趕來和許平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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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蹲下身伸出手,輕輕合上那個叛軍大睜的雙眼,站起身問道:“方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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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蘭度搖搖頭,告訴許平:“被拖住了,南面還有近萬賊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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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上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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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到處都是賊寇,至少有七八千人,其中還有陳元龍的兩千多騎兵。”魏蘭度看看天色,道:“雖然他們擋不住我們,但我們也走不快。我建議暫時紮營休息,許兄弟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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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許平部有三十餘人陣亡,六十多人重傷,長青營前軍幾乎損失了一成的兵力,輕傷更是不計其數。軍官們也都疲憊不堪,好多參謀都幾天幾夜不曾閤眼,一路上不少人在戰鬥的閒暇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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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於部隊的狀況,許平雖然想連夜接應山嵐營退卻,但也是有心無力。就是他自己的精神、體力也接近崩潰的邊緣。許平和魏蘭度合營後,他掙扎著逼迫睏乏已極的官兵按照條例佈置好營地,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帳裡,撲倒在三天來首次接觸到的枕頭上,許平一閉眼就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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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許平起床沒多久,張承業就帶領中軍趕到,下令許平的部隊修整,張承業本人則和魏蘭度一起去接應山嵐營本部。許平讓軍醫抓緊時間救治傷兵,各營士兵保持警戒的同時抓緊時間恢復體力。不料南方的戰況比預想的要激烈許多,張承業不久就派人通知許平調五百兵去增援,而到下午時分,更命令吳忠的後軍向前移動和許平合營,再帶後軍五百兵去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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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幕降臨後,許平才看見明軍大隊回到營地,張承業和吳忠都是一臉肅容。他們告訴許平,山嵐營的指揮使方明達和指揮僉事都陣亡,魏蘭度已經是山嵐營唯一的指揮官。陳元龍的叛軍帶來好幾門火炮,激戰中,一發炮彈湊巧命中將旗下的方明達,將他當場打死。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山嵐營下令將全部的十二門火炮損毀後拋棄。但是叛軍的兩千騎兵仍頻繁騷擾,山嵐營的指揮僉事在伏擊叛軍後親率馬隊發動反擊,大創叛軍的同時也身負重傷,被搶回營後不久便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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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營共陣亡、失蹤官兵六百六十八人,四百二十四人重傷,接近我軍兩成的兵力。”除去前階段微乎其微的損失外,這兩天大部分的傷亡都是山嵐營的。方明達意外戰死後,他的中軍一度陷入指揮混亂,數個千總隊被徹底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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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叛軍也傷亡慘重,短期內應該無力發起進攻了。”兩營的參謀軍官全都聚集在中軍帳內,四位指揮官經過討論,決定將長青營的火炮也盡數拋棄,以最快的速度向北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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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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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吉利海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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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的大海漸漸恢復了平靜,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海船,又一次直立於碧波之上,甲板上的法國水手們紛紛跪下來感謝上帝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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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冒著被大風吹到海里的危險,勇敢地爬上桅杆收起風帆的幾個水手,在重新鋪開船帆後也紛紛從桅杆上回到甲板上,這幾個人昂首挺胸等著船長的嘉獎。指揮大家戰勝暴風的法國船長,越過這群人走到他們的身後,向一個赤裸著脊背、同樣剛從桅杆上躍下的年輕人鞠躬行禮:“尊敬的子爵閣下,您非凡的勇氣令人敬佩,您是真正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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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獎了。”黃乃明笑著對船長說道:“您是我見過的最沉穩的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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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黃兄弟。”還沒有從擔憂中恢復的鮑元朗搶上前來,結結巴巴地說道:“你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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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嘛,”黃乃明哈哈笑道:“這點小風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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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兄弟快把衣服穿好,別凍著了。”施天羽把黃乃明的衣服披在他肩上,注意到黃乃明的腰間有一塊玉佩,施天羽盯著它看了很久:“很名貴的寶物,是侯爺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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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黃乃明把貼身收藏的玉佩從腰間小心地取下,仔細地將它擦拭乾淨:“是的,是當年家嚴給先慈的信物,然後又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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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看一下嗎?”施天羽熱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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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黃乃明知道這個施兄最喜好玉器,對這類寶物愛逾性命,就把玉佩解下交到對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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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天羽立刻抓在手中仔細地觀賞起來,“價值連城、價值連城!”他嘖嘖讚道:“世上竟有這麼好的玉器,真是完美無暇啊,怎麼從來沒見過黃兄弟帶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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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次離京時家嚴才交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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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起來似乎應該是一對啊,”施天羽指著雪白玉佩光潔平滑的背面,其上沒有像另一面一樣刻著美麗的花紋:“它應該有一個姊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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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哥好眼力。”黃乃明不禁肅然起敬:“家嚴也說確實應該是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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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裡?”施天羽立刻追問道,眼睛還在黃乃明身上搜尋著:“黃兄弟可否願意給我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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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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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在二公子那裡啊。”不等黃乃明說完,施天羽就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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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為,但家嚴說他沒給二弟的母親什麼信物。”黃乃明臉上的笑意漸漸收去,他把玉佩收回手中,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終於,黃乃明下定決心說道:“家嚴告訴我,先慈還有一個姐妹,當年家嚴在遼東時給先慈和姨娘一人一塊,倉促從遼東轉鎮福寧時,姨娘和先慈還有二弟的母親一樣都有了身孕,所以沒有帶她們三個走,但是後來再派人去京師接時,姨娘竟然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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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知去向,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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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知去向了。”黃乃明搖搖頭:“家嚴說他二十年來一直在找,但始終沒有音訊,嗯,就是說,除了二弟以外,我還有一個庶出的兄弟或姐妹,但家嚴也不知道到底是男是女,他們母子又身在何處?”黃乃明的語氣中帶上了憂傷:“我自幼錦衣玉食,更有名師指點,而我這個兄弟,若是兄弟的話,他會有錢讀書識字麼?若是姐妹的話,她又過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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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同伴都沉默了,一會兒後鮑元朗吞吞吐吐地說道:“黃兄弟,侯爺名滿天下,你的姨娘不會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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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開始也這麼想,但家嚴卻堅信是我姨娘不肯來找他,到底為何我就不得而知了。”從常理看,黃乃明覺得姨娘和那個不曾見過面的兄弟姐妹肯定不在人世了,但父親卻顯然有什麼難言之隱,還說過一句這個孩子和黃乃明的二弟相比,與黃乃明更親。黃乃明也是這麼看,因為不但是一個父親,母親也是姐妹。父親還囑咐他不要把這玉佩的事告訴嫡母、二弟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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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崇禎三年,鎮東侯就發現兩個孩子一真一假,與金求德會面的那個先帝忠僕把一個妃子掉包了,但兩個孩子都由他撫養長大,二十年下來父子之情甚深,他不願意讓夫人或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這個秘密干係重大,鎮東侯十幾年來窮盡心力去尋找,仍是一無所獲,也不敢對黃乃明說出真相。而黃乃明以為這是父親不願意家裡生事,而且二弟沒有玉佩,心裡也可能會有想法。黃乃明把玉佩緊緊握在手中:“每當我握緊它時,就有一種感覺,那是我的一個兄弟,而且我一定能和他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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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子爵閣下。”船長又走過來:“我們已經看見倫敦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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