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傳間內, 殷妙正在行最後的裝置檢查。
入工作狀態的她有種近乎完美的強迫症。
麥克風要調到最舒適的角度,各個語種的頻道號碼背誦到最熟,膝上型電腦永遠放在右上角, 紙和筆則在伸手就可觸及的方向。
這場釋出共有十幾個語種行同傳譯,由於恆潤的主講人程以中文行產品講解,大部分時間是漢譯外的單向輸出,因此譯員們基本以外語母語者為主。
例如俄羅斯語的同傳箱內, 端坐的兩位藍眼白皮的譯員。
而安濟能在這樣激烈的競爭中, 以純華國面孔佔據德語、法語兩席, 足可證明其實強勁。
一樓的主場內, 精抖擻的主持人款款走上臺。
導播立刻示意鏡頭跟上, 聚焦舞臺中央, 大屏幕上開始倒數計秒, 最後的數字“0”跳動消失後, 偌大的背景牆上恆潤充滿科技感的logo燦然亮起。
萬眾矚目之下, 一位戴著黑框眼鏡, 穿著簡單黑襯衫牛仔褲, 腳踩白球鞋的男人快步上臺。
他看上去像是位普普通通的程式設計師, 臉上情卻出奇得淡定容,面帶微笑地向臺下觀眾點頭。
二樓同傳間, 殷妙將自帶的沙漏翻轉, 任由裡面的流沙緩緩落下,轉頭對亞歷克斯說道。
“我這裡ok。”
“我也ok了。”
“誰先?”
亞歷克斯紳士地伸手:“lady first.(女士優先)”
殷妙欣然應道:“。”
兩人幾乎同時戴上頭戴耳機, 調轉收聽頻道,然後屏息以待。
臺上的主講人接過話筒,安靜在舞臺中央站了兩秒,正式拉開這場釋出的序幕。
“這一天, 我經期待了一年零八個月。”
聽起平凡無奇的開場白,卻飽含曾經越過的無數失敗和滄桑,臺下觀眾由衷地鼓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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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妙面色沉著地按下麥克風。
“seit ein jahr und acht monaten habe ich mich schon auf diesen tag gefreut.”
她微微調整著耳麥的音,行雲流水地輸出順暢的譯文。
她口裡說出的德語,斷句自然,語序正確,總能給聽眾耐聽又順耳的感覺。
而她的音也將透過接收器,傳到現場以及網路上無數德語觀眾的耳朵裡。
透過同傳譯們共同搭起的橋樑,界的科技迷能跨越語言障礙,實時接聽最新的資訊。
這就是翻譯的使命。
桌上的沙漏流到盡頭的時候,亞歷克斯向殷妙比了個“交換”的手勢。
殷妙冷靜地回了個“ok”。
趁著主講人停頓的空當,她將句子完美收尾,然後關閉自的麥克風。
旁邊的亞歷克斯自然而然地接了過去。
殷妙輕舒一口氣,擰開水瓶喝了幾口,繼續做起輔助工作,完善筆記本上兩人共同的語料庫。
之後的釋出高-潮迭起,恆潤的獨創晶片技術和新推出的終端設備果然引起界轟動。
和友商對比的環節也總能讓人心一笑,年輕的首席產品官金句頻出,渾身洋溢著自信的光環。
在場雷鳴般的掌裡,主講人鞠躬謝幕,產片介紹順利結束。
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後,現場將入互動提問環節。
殷妙摘下耳機,靠在椅背上和亞歷克斯閒聊。
“感覺怎樣?”
“錯,我蠻喜歡這小子說話的調調,有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張狂,我翻起也爽。”
殷妙笑了笑:“一的提問你先?”
誰知亞歷克斯聽完,瘋狂搖頭拒絕:“,還是你吧,就當體諒體諒我這老人家,每次聽完些外國譯員說的蹩腳中文,我得頭疼三天。”
殷妙忍俊禁,亞歷克斯明明三十多歲,卻總愛宣稱自“年紀大了”,“老人家操勞得”,平日裡最受了的事就是聽各種外國人講中文。
念著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她非常說話地同意道:“行行行,就我吧。”
下半場開始,第一個提問的是自韓國的記者。
身為通訊電子產品領域的佼佼者,同樣擁有龍頭企業的對手,雙方的競爭關係非常明顯,因此這位記者的提問針對性極強,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的質疑。
收到主持人訊號後,其他語種的譯員紛紛將耳機調到韓語頻道。
殷妙記憶絕佳,根本用著抬頭找牆上的頻道表,準確無誤地撥到韓語臺。
耳麥裡瞬時傳韓國譯員磕磕巴巴的中文,帶著泡菜國特有的黏著性輔助詞,似乎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一句“思密達”結尾。
殷妙緊緊皺著眉頭,側耳傾聽,試圖理解對方的意思。
她聽到邊的譯員艱難地組織邏輯,然後說了一堆語序混亂的話。
亞歷克斯這只戴了半邊耳機,在邊上拼命憋笑。
殷妙:“……”
腦門上的經突突直跳。
她也開始感到頭疼了。
按照韓國譯員想要表達的主要意思,她將問題翻成德語傳輸出去。
負責回答問題的恆潤首席架構師沉思片刻後,有理有據地懟了回去,將現場氣氛掀到新高度。
韓國記者無言以對,最終面帶豫地坐下。
提問環節繼續行。
兩三個平和的問題過去後,主持人正在挑選下一位提問人。
亞歷克斯趁機和她搭話:“如猜猜,咱們接下調去哪個臺?”
殷妙面無表情:“猜到,想猜,我只希望要再去韓語臺了。”
實在是連她也吃消。
耳麥裡主持人給出訊號,提問者是德國人。
殷妙精一振,色放緩幾分,坐姿也稍微放鬆下。
很,這次用調臺了。
她調大耳機音量,靜靜等候這位提問人說話。
耳麥裡沙沙響動兩秒,緊接著傳低沉動聽的男,鈍鈍地敲擊聽者的鼓膜。
“作為個人,我非常敬佩恆潤斷創新和突破的能,但是考慮到現實情況,我同樣很奇貴司的新款晶片應該如何衝破封鎖,在歐洲市場上平等地參與競爭?”
殷妙有瞬間的失語。
因為這個音她過熟悉。
曾經無數個難眠的深夜裡,就是這個溫柔的音給她唸詩、讀書,輕細語地哄著她入睡;也是這個音,無怨無悔地陪她一遍遍練習翻譯,替她糾錯,為她打氣。
這個音說過最動聽的情話,也說過最決絕的惡語。
此時此刻,他隔著時間和空間的距離,用最曲折的方式,和她遙遙對話。
身邊的亞歷克斯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失態,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兩下提醒。
殷妙瞬間回過,她垂下眼眸,將萬般情緒壓下心頭,語氣鎮定地翻譯起。
提問人和臺上恆潤的戰略官有有回地探討話題,在和平的氛圍裡結束交流。
只是最後,耳麥裡傳他的囈語:“謝謝回答……也謝謝翻譯。”
場內和線上的觀眾千千萬萬,他卻專注得彷彿在對她一人說話。
殷妙色漠然。
同傳間出後,殷妙接到蔡允澤的電話。
他語氣如常,對剛剛大門口和某人的相遇只字未提。
“累嗎?一老鄭組了個飯局,他手裡有些歐洲市場的資源,你要過?”
蔡允澤和恆潤的執行副總裁鄭總是老同學,私交深厚,安濟恆潤的專案就是經他批准拿下的。
殷妙疲憊地揉著額頭,略加思考:“去吧,有錢賺為什去?”
蔡允澤音清冷:“你有個心理準備,剛我看老鄭助理拿了兩箱白的。”
意思很明顯,酒局。
殷妙聞言猶豫,主要是她酒量實在差,根本上了檯面。
邊蔡允澤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你過吧,今天我喝,你一口別動。”
京市某條僻靜的衚衕內,私房菜館榕悅莊亮起暖黃色的燈籠。
殷妙和蔡允澤跟在服務員身後,順著曲水長廊走了大半天,經過一片精心打理的假山花園,終於到後院環境私密的一間清雅包廂。推開門,裡面人影交錯,熱鬧得很。
雖然賓客眾多,但明眼人能看出,得人情很放鬆,的確是場私宴。
許是這位鄭總交遊廣闊的緣故,他的朋友年齡跨度也很大,有一身高定西裝精英模樣的,有拖家帶口帶著老婆以證清白,牽著孩子過蹭吃的,還有身著馬褂布鞋,打扮得跟公園裡遛鳥大爺似的純種京市土著。
滿場遊走的鄭總注意到他們,笑容滿面地迎上,拍了拍蔡允澤肩膀,然後紳士地同殷妙握手。
“殷老師,今天辛苦啊。”
“哪裡,鄭總客氣。”
寒暄幾句後,他似是想到什,再次轉頭朝場中朗道:“我再重申一遍啊,今天誰準給我談公事,大家是朋友,就吃吃飯聊聊天,小酌幾口怡情。”
殷妙偷偷覷了眼桌上堆的醬香白酒,心想這鄭總說話也挺藝術的,還小酌怡情呢?50幾度的白酒擺上桌,分明是個醉歸的架勢。
榕悅莊的包廂很大,前後廳之間隔了半扇紅木花鳥屏風,蔡允澤鄭總拉著和人稱兄道弟,一時半兒脫開身,殷妙便自拐去後間。
剛繞過屏風,迎面走一個氣宇軒昂的挺拔身影。
殷妙低著頭在包裡翻找手機,一時沒注意,直直撞了上去。
對方胸膛硬,她重心穩地晃了晃。
鼻尖傳一股冷冽的松木調香水味,熟悉而久遠。
人伸手扶住她細腰,然後緩慢收回。
殷妙怔然抬頭,在對方喉結處看到了顆熟悉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