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錢飛憤怒的拳頭重重砸在向盤上。
“這徐衛也忒不靠譜, 昨天還說都安排好，今天就掉這麼大鏈子！”
殷妙緩緩靠向椅背，腦海裡細細回憶海蓮娜趾高氣揚遠去的模樣。
“你真的以為這事是徐衛的鍋嗎？”
“啊, 不是嗎？”
“線上登記這種小事，隨便點手腳就行，看來有人存心不想讓我們進去。”
“我去，這是在搞我們呢？”錢飛腦筋轉得快, 馬上反應過來, “明明籤合同, 現在我們卻沒露面, 還真是有理都說不清, 回頭勒威的人一個鼻孔氣, 肯定會怪安濟先違約。”
米婭雙泛紅, 緊緊咬唇：“都是我的錯, 我應該提前確認的。”
被人隨拿捏的滋味不好受, 殷妙的臉色也沉來。
她沒有責怪米婭, 轉過頭輕聲說：“小米, 把你收集的資料我看看。”
米婭強忍淚水, 從包裡翻自己辛苦整理的專案資料。
米婭的前期工作很認真，光是勒威的司背景、專案規劃和案例分析都做好幾十頁。
殷妙一目十行快速瀏覽, 在翻到今日行程表的時候停來。
青蔥般的手指從上往滑過雙名單, 最後停在某個地。
“招商引資局，馬儒良局。”她低聲念這個名字。
錢飛伸過來好奇的腦袋：“這誰啊？老大你認識？”
殷妙姿態放鬆地合上資料夾, 還悠閒地戴上墨鏡。
“我先眯一會兒啊，小米別哭，好好等，會有人來請你上去的。”
管委會大樓, 三層會議室。
徐衛疑惑地望向來人身後：“翻譯呢？沒和你們一上來嗎？”
海蓮娜眉梢一挑，語氣是先發制人的凌厲：“徐助，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找的人，我們在樓等快十五分鍾，對都沒來，這種場合都敢遲到，也太沒有職業德吧？”
徐衛心頭一緊，條件反射地瞟身邊的路德維希。
們剛剛說得是中文，路德維希或許是沒聽懂，也或許對們的對話不感興趣，依舊專注地端坐翻閱檔案，偶爾和身邊的商務總監低聲交流幾句。
緊繃的神經放鬆來，徐衛這才回過頭繼續和海蓮娜對峙。
翻譯事務是由親自對接的，要是任何差錯，肯定也是背鍋，這位總部空降的新上司行事冷酷不近人情，暫時沒摸透對的脾性，自然不想落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徐衛皺皺眉頭，對安濟也產些許不滿：“我翻譯打個電話吧，可能有臨時情況耽誤。”
海蓮娜指向牆上的鍾：“談判馬上開始，你的思是讓我們所有人都等她？”
“那你說怎麼辦？”徐衛強壓怒氣。
的視線落在後面兩位助理上，卻發現對神閃躲，心裡敏銳地劃過一絲狐疑。
海蓮娜似乎早有準備，施施然地說：“今天我先代替翻譯，不過我希望你回去後好好考量，為專案能順利推進，不如換一翻譯司吧。”
九點整，招商局的一行人進入會議室。
“哎喲，路總您好您好，大駕光臨，馬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為首的馬儒良局身材中等，慈眉善目，見到路德維希後毫不見，一聲不倫不類的“路總”叫得格親熱，講話來也文縐縐的，顯得極有涵養。
路德維希平靜地接受新稱呼，微笑和對握手。
海蓮娜名正言順地站在身邊，擔任臨時翻譯。
馬局坐後，面帶微笑地介紹當地的產業背景。
“路總，勒威集團選擇香鶴區建立新的分司，那是相當有光啊，我們香鶴區擁有三角最蓬勃的產業叢集，地理位置優越，人文理念更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將來有勒威的加入，那必定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芝麻開花節節高……”
馬局雖然看來和善，但畢竟久居高位，氣質這塊拿捏得死死的，說話慢條斯理妙語連珠，從香鶴區的產業優勢一路說到園區的態夥伴，洋洋灑灑旁徵博引，又是詩詞又是成語，一點空當都沒留，海蓮娜聽半天，腦袋嗡嗡作響，遲遲沒找到打斷的機會。
等到好不容易停來，海蓮娜已經將前面的內容忘一大半。
她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把馬局的話精簡概括。
“介紹香鶴區的產業背景，對我們的到來表示歡迎。”
勒威的德人員都在等她繼續，海蓮娜卻沒聲音。
幾位完全不懂中文的高層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思很明顯。
人馬局剛剛激情澎湃地說這麼久，到你這就一句話？欺負我們聽不懂呢？
海蓮娜也很無語，對說得基本都是廢話，總不能讓她再重複一遍吧？
這有義嗎？
看場面就要凝固，勒威的商務總監連忙站來，向大介紹落地案。
這倒是海蓮娜熟悉的領域，她迅速從剛剛的難堪中回神，侃侃而談。
結果勒威這邊介紹完後，馬局沒卻開口。
的秘書察言觀色，委婉地提見：“我們也知勒威的誠，不過目前園區內的運營能力接近飽和，土地資源相當緊張，勒威提的條件確實是……”
商務總監立刻遞上草擬的框架協議：“馬局，您可以先看看我們準備的協議。”
馬局低頭抿一口茶水，把厚厚的協議放在一邊，翻都沒翻。
“這個先不急，我聽說，路總您是學哲學的吧？”
路德維希微微點頭：“上學的時候，曾經研究過一段時間。”
馬局一聽喜上眉梢，彷彿瞬間找到知己：“哎呀，哲學是個好東西啊，我本人也很喜歡哲學，尤其推崇我國著名哲學莊子老先的理念，在《秋水》裡講過這樣的故事，叫做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
刻停一會，然後慢悠悠地開口：“不過呢我最喜歡的還是最後那句話，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
聽來平平無奇的典故，但卻綿裡藏針，敲山震虎。
表面談論得是老莊的逍遙哲學，內裡卻暗示勒威率先讓步。
馬儒良局向來擅打機鋒。
然而的表述實太過深奧，心思又彎彎繞繞，聽得在座一眾貨真價實的國佬滿腦袋問號。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場內唯一的翻譯海蓮娜。
海蓮娜皮狂跳，瞬間壓力倍增。
“剛剛念莊子的詩。”
“什麼詩？”
“不知，什麼蛇什麼風的，這不重要吧？”
海蓮娜在總部工作時，自認非常習慣德國的工作模式，沒想到剛回華國就遭到當頭棒喝。
她理工科身，文學造詣不高，也從未研究過哲學著作，心裡更是覺得馬局故刁難她，說話虛頭巴腦就是不跟你真章，這才逼得她翻譯來格憋屈。
她心裡有埋怨，盤算趕緊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讓眾人的注力回到案本身。
剛抬頭，就發現路德維希正看她，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海蓮娜如墜冰窖。
路德維希掃面色蒼白的海蓮娜，身喊停會議。
用標準的中文對馬局說：“抱歉，能否暫停一會議？”
馬局笑呵呵地表示理解：“可以可以，正好大都休息會，喝點茶。”
路德維希示徐衛過來，低聲吩咐：“立刻聯絡翻譯。”
徐衛剛剛聽到講中文，心裡直接涼半截。
新上司竟然精懂中文，那剛剛和海蓮娜的交談，對想必也一清二楚。
自己刻隱瞞的心思，儼然像個笑話。
徐衛膽戰心驚地撥通電話，當得知米婭一直等在樓，為沒有登記才無法上樓，終於稍稍放心，走近馬局的秘書，賠笑臉請派個同事去接應。
徐衛和同事匆匆趕樓的時候，米婭已經候在閘關口，身邊還跟一位穿休閒的女人。
“這位是……”
“這是我們安濟的殷總。”
殷妙微笑打招呼：“徐助，為防止‘再’，您不介我和米婭一上去吧？”
她話裡有話，徐衛卻也沒有餘力辯駁。
情況緊急，上面只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不想進行無謂的掰扯，索性將她也帶上。
休息時間將近尾聲，眾人自覺落座，重新打精神應對。
會議室的玻璃門被推開，徐衛放輕腳步，領米婭進來。
殷妙佇立在門口，恰好和坐在主位的路德維希對上視線。
波瀾不驚的一次對視。
最後是殷妙先偏過頭，拍拍米婭後背她鼓勁。
倒是馬局的睛尖，驚訝地喊聲：“哎喲，這不是殷老師麼？”
殷妙含笑點頭：“馬局，別來無恙啊。”
“承蒙掛念，殷老師，你說我們走到哪都能碰上，果然相逢即是緣啊，不過你今天這是……”
殷妙指指米婭：“馬局，這是今天的翻譯，小姑娘文學底子很好，就是缺點經驗，您多擔待。”
聰明人之間的對話，總是暗藏玄機。
馬局珠一轉，面帶笑容地應承，只字未提勒威為何臨場換翻譯的事。
“好說好說，你推薦的人我還能不放心嗎？”
屋內眾人面面相覷，這人是誰，怎麼和馬局關係這麼好？
唯有海蓮娜面色鐵青，指甲深深扎進手心。
談判繼續，徐衛對米婭複述剛剛那段令大雲裡霧裡的話。
米婭微忖，靜心來後很快進入狀態：“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自莊子《秋水》篇之五，是指在一些小的問題和利益上，不與世俗之人爭勝負，而在大的面取得勝利才是真正的勝利。”
這句話並不難懂，難得是如何將它轉換成德語，把馬局的言之透露勒威。
米婭謹記殷妙的告誡，保持一個翻譯的基本素養，認真傾聽，如實轉述。
在這種場合，雙的每一句話都具有深，絕不能擅自更改說話人的圖。
有靠譜的翻譯，雙的談判漸漸順暢來。
路德維希領會馬局的識後，改變策略從配套設施和扶持條件入手，為勒威爭取更多權益。
會議最終圓滿結束，雙在關鍵問題上互相讓步，取得初步向一致，並約定次會面時間，勒威回去後，會根據這次的內容重新修改框架協議。
徐衛劫後餘，刻靜心來一琢磨，終於覺幾分不對味來。
這是把當成軟柿子揉捏呢？憋一肚子火，決心回去後徹查事。
兩邊握手告別，有序散場。
路德維希等人走得差不多後，低聲對身邊助理交代：“你們先回司，我辦點私事。”
“路德，你不跟我們一走嗎？”
海蓮娜半場的狀態一直不太好，聽到這話更是面色慘淡。
路德維希搖搖頭，拋一干人等徑直向走。
隔壁的候客室裡，殷妙正坐在窗邊曬太陽。
她閉睛，頭靠窗，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路德維希就這樣停在她面前，靜靜看好久。
或許是嫌窗戶太硬，她的腦袋，漸漸往滑，見就要落空。
路德維希伸手，輕輕捧住她的臉。
殷妙被突然的碰觸驚醒，倏地睜大睛。
她身體往後仰，掙脫開巴上的桎梏。
失去溫熱的觸感，路德維希不聲色地收回手。
“今天的談判結束，午沒有其它安排，你可以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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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情人見面，可以冷相向，可以破口大罵，可以視若無睹，殷妙設想過各種場景，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像路德維希這樣，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輕聲細語地和你閒話常。
她利索地身：“行，那我們先撤。”
窗邊空間狹小，路德維希紋絲不，嚴嚴實實地擋住她離去的路。
殷妙不解地抬看。
“你來過香鶴區嗎？”
“沒有，怎麼？”
她每次來滬市都是為差，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停來逛逛。
“這裡離迪士尼樂園很近，你想去看城堡嗎？”
你想去看城堡嗎？
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擊破她的心理防線，就像六年前的無數次。
“嗚嗚嗚，我就是個土包子，我這輩子都沒進過大城堡呢，連迪士尼都沒去過！”
“淚擦擦，我帶你進去。”
殷妙驟然清醒，嘴角扯冷笑：“謝謝不用，我今天就是閒死，閒到在車裡發呆，從這裡跳去，也不會和你去什麼迪士尼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