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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萬羽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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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山,神話中與天最為接近的聖地,那是一座沒有固定位置的仙山,如行者般出現於人間的各種山林,它的作息與山上的神靈同步,羽龍們用他們龐大的純淨妖力守護著這座山,世世代代,超然物外地生活在這裡。據說那座山上的植物終年不落,四季景象一應俱全,川澤沼野猶如畫卷,飛湍瀑布爭相喧豗……

住在這座山上的羽龍們天性善良,總是以平等包容的心態看待所有的生靈,善良的守護者們也會接待一些零星的有緣人,雖然羽山世代都有聖物誠靈之石的庇佑,能形成隔離外界的巨大結界,以保證他們不被外界侵擾,但不免會有少數人類進入這裡,面對那些誤闖入羽山境內的人,他們化作人類的形態,為人們指引回家的路,並悄悄地護送他們平安回家。

羽龍們雖為妖族,但卻是最接近仙的靈妖,而且他們生來便是人形,自仙胞開始到降生便擁有百年修為,再過百年便可習得化形之術,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羽龍,其中,如若是天資聰穎者便可在幼年獲得龍羽,化羽成刃,天賦異稟者,則可在同年習得龍焰之術,其威力可媲美一方妖王,隨著他們修習年月的增長和必要的契機點,也就是渡劫,他們甚至可以達到六翼至高境界。據說羽龍的祖先——也就是第一條六翼白羽,為了下凡除祟,而在人間待的太久,染上了濁氣,進而成為了妖仙,再往後,受人間凡塵的困頓,擁有妖仙之力的羽龍也消失殆盡,在一代一代的繁衍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妖。

羽龍的功力大致分四階,白者為聖,黑者為王,棕羽為林,灰羽為智。

這當中,屬棕色鱗片的羽龍為多數,也就是成林不倒,凝聚之意,灰羽的羽龍屬於變異體,數量稀少,且大多不善戰鬥,以智力超群,唯有那黑羽之人,是這一族中可稱王者而且數量較少的一類,他們生來便與眾不同,定要為家族有所作為。

至於那最至上的白羽,自初代先民以後,便絕跡了。不過倘若在子世代裡出現了白羽,那他一定,一定是擁有祖先能力的半仙之體,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也是全族的聖者族靈。

白羽是聖的集合,知曉萬籟的他,註定是要傾聽的,無論是族人的,還是世間萬物的……

“嗯?真的是這樣嗎……?”

嫩呼呼的小手又翻了一頁已經泛黃的古籍,書中古老而神秘的內容讓他深表疑惑。

“確實,和現實不太一樣呢,我從沒想過是白色和大家有什麼區別呢。”

兩個幼童並排呆在一起,一個端正地坐著,他整潔的白衣鋪散在地,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一頭勝雪的銀髮,另一個則是調皮地趴在房間的地面上,一隻小手託著那鼓鼓的小臉頰,樣子可愛極了。

“月哥哥,你說,這書裡講的都是真的麼?除了送迷路的笨笨回家以外,其他的好像都有待考證呢。”

“小曦,不只是這一件事,至少哥哥覺得大部分是真的,畢竟是家族的歷史和介紹,總不會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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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嗎?可是哥哥你雖然和我們不一樣,但是好像也沒有書裡寫的那麼難以接近啊,不是說族靈要隔離供奉嗎?而且鏡川哥是灰羽也不見得他很弱啊,我們一群人一起上都打不到他耶,明明很強好吧。”

“好啦小曦,這些事呢,都是書裡寫的,那距離我們太遙遠了,是不能拿來衡量所有事的,最真實的,是我們當下發生在眼前的,你要親眼所見親身歷練,那才是真實的,明白嗎?”

“嗯……好吧,既然哥哥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暫且不計較啦,嘿嘿!”

“曦亭!!你又偷拿家裡的古籍了是不是!?”

門外傳來一聲呵斥,聲音不算太大但足以聽見。

“啊!糟了!爹爹來了!哥哥你不要告訴他我來過這裡!我我我,我先走了!——”

曦亭甩了甩有些大的黑袖子,一條長長的辮子從他的衣領子裡滑出,連鞋都沒穿變出了烏漆嘛黑的小翅膀就飛走了。

浮月看著笑出了聲,明明是他倆一起偷的書,可每次父親都只教訓曦亭一個,記得前幾次不是讓他洗全族人的衣服,就是讓他必須用羽刃做菜,從沒下過廚的小不點硬是把他們父親那磨好的千年墨汁當成了醬油,結果燒了一鍋黑乎乎的東西出來。再不就是讓他把長輩們下完的帶有不同花色底紋的棋子打亂,然後一盤一盤分回去,物歸原位,惹得那小家夥每次都向他們和藹的父親抱怨。

“老爹偏心眼兒!就罰我一個人做飯洗衣服研墨!還是孃親和哥哥好,哼!壞老爹!”

只是他每次這麼一說,一家人都會忍不住笑出來,惹得他更加生氣罷了。

浮月小小的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他望著窗邊盛開的梨花與海棠,淺紫色的眸子裡映出無限的明媚,他細細地聽著,那些花在向他問好,同時,也會有蝴蝶停在他的肩頭陪他聊天嬉戲,他喜歡被這些生靈圍繞的感覺,很快樂,很幸福。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忘記自己明明已經有四百多歲了卻因為體質問題而不能化形還釋放不了妖仙能力的事實。

他是妖力全無的羽龍,又是天生淨體,排斥一切汙穢之形物,白羽和妖仙之力在他這裡來看,只是個擺設罷了,因為這是他出生時就定下了的,改變不了的命數,大人們也憐惜他,從來不說相關的話,還對他呵護有加,也不叫他做費力的事。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他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無用而消沉,相反的,他欣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坦誠的面對自己的缺陷。因為作為族長的兒子,他們必須學會從小做好每一件事,無論多麼微小或者偉大。

外表的與眾不同只是一個名義上的標籤,帶笑的唇角才是他最本真的樣子。

他總是這樣,性格好的讓人心疼。

“浮月,你又在這裡啊?”

溫和的女聲從身後響起,浮月回頭,正是他的母親,羽山貞蘭,這是一位有著柔順黑髮的女性,她的皮膚和浮月一樣白透,眼睛則像曦亭一樣清澈烏黑,美麗寧靜的面孔透露著一股淡淡的似乎已遠去多年的英氣,一身素色衣服美麗而又知性。

“孃親,您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我的兩個小寶貝是不是又闖禍啦。”

她走過來坐在浮月身旁,並將他摟在懷裡。

“曦兒跑的可真是越來越快了,你不覺得嗎?”

“嗯,對啊,小曦也長大了呢。”

女人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輕輕問他:

“和娘一起去做飯吧,待會曦兒就會回來了。”

“好啊孃親,今天的面讓我來吧!”

曦亭左拐右拐,逐漸繞開了羽龍們居住的宅邸和阡陌,一路上又是跑又是飛,再高的樹對他來說都如小土包一般,硬是從山頂跑到了半山腰上,愣是氣都沒多喘,找到一處山洞後,他收起了先前“害怕”的模樣,小嘴一咧,發出幾聲壞笑。

“小的們——!你們準備好了嗎——!!?”

只聽他這一喊,草叢裡四面八方竄出來了十七八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高聲回應著。

“準備好啦——!!老大——!!!”

“說——!我們今天幹什麼——!!”

“揍山下的鯉魚精——!!”

“然後呢——!?”

“摘果子!打山雞!找川哥!然後採草藥給喃鈴姐姐!!”

“那還等什麼!?咱們走!”

曦亭一甩胳膊,率領一群小夥伴衝了出去,他們幼小而敏捷的身影在濃密的草叢中自由穿梭,臉上帶著孩童的天真無邪和對未來探尋的嚮往與活力。

山林間颳起一陣陣疾風,刮落了點點映山紅,跟隨在他們的羽翼之間。

“一定注意了!那臭魚精有一顆天鎖砂,可別被那玩意打磨過的武器傷著了!我們的羽甲還沒健全,注意保護自己,互相支援!!”

“知道了!老大!!”

“好!你們聽清楚了,半個時辰給我全部搞定,然後一起回去吃飯!記住,我不準任何一個人受傷!!”

“噢——!!”

曦亭所說的這條鯉魚精叫錦光,是從別的大澤逃過來避難的,本來曦亭的雙親,也就是羽山蒼訣和羽山貞蘭,看他無家可歸,既可憐又無依靠,便收留了他,允許他在山下的泉潭裡生活,可沒想到,一安定下來,這傢伙便露出了本性,本著經常越界跑到山頂上偷取羽龍的靈氣,蒼訣沒有放在心上,這事也就算了,可最近,曦亭這些孩子們發現,他居然開始打人類的主意,上次他偷了一條家犬吃,沒準下次就要抓人吃了。

總之,不能讓他敗壞羽龍和羽山的名聲。

“要麼把他打服,要麼把他趕出羽山境內!絕不能讓他為非作歹!”

那天曦亭是這麼跟小夥伴們說的,這事他連浮月也沒有告訴,畢竟是要動真格的事情,真受傷了也只能是他自己,到時候,也好撒謊跟哥哥和雙親解釋,反正就是不能讓他們擔心。

不過可惜的是,他可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受傷。

一陣奔波之後,一群人已經來到了山下的泉潭邊,只見正中一條飛流瀑布直衝潭內,濺起數丈高的白色水花,而兩邊的水域則慢慢平靜,波瀾不驚,清澈見底,只是那潭中某處,有股難言的寒氣。

曦亭比了個手勢,示意其他人安靜,以前他們也經常舉行類似狩獵圍堵的活動,所以早就對手形爛熟於心。

“我去釋放龍氣引他出來,你們看清楚了,等他出來以後就一起釋放,把他完全騙上岸來。水裡是他的主場,我們沒把握打贏他,但一上了岸,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隨後他又比了一個必勝的手勢,然後一轉眉眼貓著腰鑽出了草叢,他還未踏上邊緣處的泥土,便一個漂亮的起躍跳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樹,那裡離水潭最近,但也最安全。整個過程從開始到現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動作利落地完全不像一個剛剛百歲出頭羽龍的孩童。

曦亭躲在茂密的枝丫間,一雙曜黑色的瞳仁緊緊地盯著那顧散發著寒氣的泉眼,悄無聲息地展開了漆黑色的尚且稚嫩的雙翼,以幾不可見的幅度輕輕震動每一片鋼羽,緩緩釋放著龍氣。

許久,那裡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竟然鼓出一堆大小不一的氣泡,接著那片水域漸漸浮上來一片陰影。

草叢裡的一行人也同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觀察著,隨著曦亭一同慢慢釋放龍氣。不一會,一個碩大圓潤的魚頭冒出了一半,圓溜溜的魚眼睛看了一會四周便慢慢沉了下去,接著一陣微光閃現,又從泉潭裡慢慢走上來一個穿著紅綢緞衣物的男人,溼漉漉的衣服和髮絲黏在他的身上,可當他一踏上岸,多餘的水分就像是瞬間蒸發了一樣,輕薄敞亮的紅綢蹁躚揚起,變得乾乾爽爽的。

曦亭一群人不動聲色,只是靜靜等待他離開那個水潭,離他最近的曦亭最先看清了他的模樣,只見這鯉魚精有一副年輕的皮相,墨藍色的眼睛旁邊有一圈淡淡的硃砂色魚鱗,可以說是十分靈秀,已經不是之前他剛到羽山的那副破敗模樣,倒是比那魚的形態好看不少。

“蒼訣他們又在舉行天誠一類的儀式嗎,這龍氣都溢到山腳下了。”他閉上眼睛貪婪的嗅了嗅,對於他們這些普通妖類來說,羽龍的純淨妖氣可是上好的補品。

“現在偷偷跑上去的話,說不定能得到更多龍氣呢,沒準兒,還能順點寶貝下來……反正蒼訣他是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

他伸出柔軟的舌頭,輕輕舔了舔紅潤的薄唇。

“我老爹不介意,不代表我不介意……!”

從一開始,曦亭就在計算他出水的有效攻擊距離,而現在,正是最佳時刻,只見那魚精回頭,視線對上了曦亭的眼睛,略微有些驚訝。

“你是……蒼訣的小兒子……?!”

“哼!錦光!你條這臭魚!我老爹平日待你不薄,處處謙讓包容,可沒想到你是這種貨色!今天我不為整座羽山!就為了我老爹,我也要好好教訓你一頓!”

曦亭放低了身子,擺出一個撲擊的姿勢,同時大聲喊到:

“上——!!”

只聽那聲音一落,四面八方皆是一陣譁然,十多個有著雙翼的孩子向這邊撲來,有些控制不好的孩子頭頂還生出了小小的龍角。

“喂!你們這些小屁孩兒瞎管什麼閒事!?我可是……!!”

可錦光還沒說完,便被曦亭狠狠揍了一拳在後腦勺上。

“我去……!你這小東西真打啊!?可一點不像你老子啊!!”

錦光來不及說完,又被追著一頓圍攻,雖說都是羽龍的孩子,但畢竟是龍,資質與普通妖類差的不是一個等級。

“可惡……我本來在水底睡得好好的,被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吵醒了還要被一頓打……!真當我是條魚嗎!?”

錦光原本想要向那水潭靠近,不想曦亭一夥人的圍攻過於密集,逼得他寸步難行,硬是越來越遠離那水潭。

“哼!裝的很無辜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子裡想幹什麼!!”

曦亭一個落地,幼小的身體異常靈活,對著錦光的後膝彎就是一記重踢,後者低鳴一聲,吃痛的仄歪下去,樣子難受的很。

“想吃人什麼的,你做夢去吧!我們羽山不是你為非作歹的地方!!”

曦亭與眾人交接眼色,演變了攻擊方式,自己則是凌然飛到上空,震動雙翼。

“龍焰——!!”

點點金色的火焰順著他每一片羽毛傾斜而下,轉眼之間就形成了一團火球,直衝錦光飛來。這是曦亭的龍焰,其他羽龍孩子自然認得,便先一步避開,而錦光毫不知情,因為他也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居然能擁有龍焰之術。

火光迅速飛濺起來,夾雜著泥沙和草屑,視線底下已是濃煙滾滾,曦亭笑了笑,心想自己控制了力道,燒不死那家夥,也教訓了他一頓,便收了翅膀跳了下來。

“嗯?人呢,你們找找,應該在這裡!”

曦亭和同伴們打著照應,聲音裡盡是難加掩飾的愉快。

“老大,你不會把他燒死了吧……畢竟魚最怕火了……”

“嗨!沒事兒!那點小火燒不死人的!別在意這些了,趕快找找啊!”

曦亭一發話,一群小家夥就開始了動作,可過了一會,濃煙散去後,整個地方連一片魚鱗都沒見著。

“老大,怎麼回事兒?啥也沒找著啊?”

事情這樣已經很明確了,曦亭一邊動用著五感尋找著,一邊思考剛才所發生的事,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逃走的。

“小曦,萬物都是有靈的,你知道嗎?只要是和他們休養生息相關的地點和物質,都可以與他們產生聯絡哦。”

不知為何,曦亭突然想起哥哥的話,既然是哥哥說的,那就一定不會錯。

可以說是靈機一動,曦亭改變了姿態,他整個人一矮俯趴在地,仔細地聽著從地底傳出的聲音。

他聽到了,潺潺的水聲,那是地下的暗渠,是整個大泉潭的地下分支,它們直通四面八方,曦亭已經知道了,錦光逃到了哪裡。

“在寰筱崖向北十里的山澗!他往那邊逃了!我先去,你們跟上!”

又是一個瞬間騰空,曦亭留下了訊息之後便急急忙忙的向那裡趕去,而他眼前的樹木灌叢,山包丘壑也不再是障礙。他正在遐想方才錦光是如何發覺那裡的地下泉,又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逃到地下……他要想的問題太多,以至於他的小腦瓜裡有些亂套,可是他也在反省,反省自己為何沒有早先察覺。

“可惡的臭魚……!看我不扒了你的鱗……!”

他氣的小牙一咬,更加奮力的扇動著黑翼,同時不忘用自己靈敏的鼻子去聞錦光身上那股討厭的魚腥味兒。終於,他在一處小斷泉旁找到了灰頭土臉的錦光,他剛剛從地下泉裡出來,身上溼漉漉的,之前又被吹了一身土石,身上更是狼狽地不像樣,全然沒了之前那股靈秀勁兒。他只顧得擦洗身上的汙漬,全然沒發現步步緊逼的曦亭。

“臭魚!哪裡跑!!”

曦亭一擊下去就是一個手刀,錦光躲閃不及,左臂挨了一刀。

“喂!你個羽山的小子!有完沒完啊!?告訴你,我沒心思和小孩兒摻和!也不想和你們打,你們今天這是哪根筋搭錯啦?硬來找我麻煩!?”

錦光雖說受了點輕傷,可他畢竟是成年的妖,單論內力曦亭定是比不過,曦亭一邊調整著與他的距離,一邊心裡嘀咕:自己一個人上絕對不是錦光的對手,可為何他遲遲不肯出招。

“少在那裡裝了!你那天偷了一條狗吃掉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怕不是還想吃人吧?你這該死的傢伙!”

“我不明白你這小東西在說什麼,要是你再這麼糾纏不休,就算你是蒼訣的兒子我也不會手軟了!”

錦光蹙著眉,顯然已經動怒,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呵!還不承認是吧?!那我們就打到你認為止!!”

曦亭說了我們,因為已經有一些小龍趕到了這裡。他們的位置高矮不一,潛伏在這一地帶的各個角落。錦光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裡聚集了至少二十個龍類的氣息,有的甚至還在向這裡聚集……

“都說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們欺人太甚——!”

錦光已經氣的不行了,他身邊的水遁出現了逆流的跡象,小小的尖牙也逐漸從他的嘴裡冒出。

“呵!終於原形畢露了吧!看我們怎麼——”

曦亭話說了一半,可是眼前發生的事讓他不得不停了下來——只見那原本潺潺的崖邊溪流竟陡然匯聚起來,像是有無數根細繩擰成的巨大股繩,亦如一柱擎天,半徑數十米的渦流水柱平地而起,掀起了澎湃的波濤水花。在一群孩子意識到危險之前,已經有十幾支分流衝了過來,洶湧的浪潮勢不可擋,其衝擊力之大,已經有小部分人被衝到了別處。

“啊啊——老大——水太大停不下來啊——!!”

“喂——!別慌!趕緊找能抓的東西!還能飛的就離那水柱子遠點——!!”

曦亭心裡暗罵了一句“嘛切”,他登上了一塊峭壁的怪石,摸了一把臉上的水。錦光發招的太突然,加上剛才自己放鬆了警惕,以至於自己大半邊身子也溼透了,看著同伴們被衝的七零八落,曦亭想著果然還是差距太大了嗎……

視線被輪轉起來的水珠變得迷濛,高大的水柱雖然不可靠近,但也終究是被人以外力牽引而成。

不!還是有機會的!

曦亭眼裡流露出一抹兇光,如此神情在他稚嫩的臉上顯現出來,竟也是讓人膽寒。

“你這條臭魚——!給我納命來——!!”

他居然是松了那岩石,縱身俯衝著向那根水柱的漩渦眼飛去,在眾人的驚呼中鑽入了那巨大的陣勢中。他一邊半睜著眼睛忍受著高壓水流衝擊著身體的悶痛感,一邊雙手匯聚龍焰繼續俯衝,直到視野裡出現了那一抹鮮紅,他發出了最後一擊。

手起,刀落。

透明的溪水裡飄出了絲絲縷縷的血色,曦亭在水裡只覺得身上一陣利刃切過的劇痛,口中氧氣一脫,便失去了意識。

………………

…………

……

〔滴答。〕

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曦亭的眉心處,微涼的觸感讓原本昏迷的人瞬間恢復了意識。他緩緩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隱蔽的溶洞,亦或者說水簾洞,不遠處便是瀑布的喧鬧聲,就連身下的岩石都是溼潤的,不過卻沒有任何不適。

曦亭立刻想起昏過去之前的事,剛想站起來便被身上傳來的劇痛摁回原地。

“嘶……!”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一低頭,只見原來的上衣不見了,胸前分明纏著一大圈潔淨乾爽的白色的布帶,上面正滲出絲絲殷紅,身上其他地方也多多少少有被包紮過的痕跡,頓時,重重的疑惑另他摸不著頭腦。

他是怎麼受的傷,又是誰替他包紮的?

“怎麼回事……?我記得,分明是我贏了,為什麼,我會受傷……?”

“喂,小不點,你醒了?”

曦亭被這聲音打斷了思路,迅速回頭擺出一個迎擊的姿勢,只見那聲音的源頭便是半臥的錦光,只是他呆的地方比較暗,曦亭看不清他的全貌。

“……臭魚!你把我抓到這兒,到底想做什麼?!”

錦光倒是沒說話,只是用他藍色的眸子仔細打量了一番渾身疼得顫抖還凶地一批的小羽龍,過了一會,他道:

“傷口很疼吧,抱歉了。”

曦亭睜大了眼睛,一臉詫異愣在原地。

“你這話什麼意思?到底怎麼回事!”

看著曦亭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態,錦光搖了搖頭,慢慢從陰影裡挪了出來。

“你不要亂動!不許過來!……你……!?”

年幼的羽龍啞然,嘴唇愕然地微張著,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就連出招的動作也凝滯。

錦光眸子暗了暗,靠著腰部和肘部的力量移動著,將自己的身體暴露在洞頂透進來的陽光之下,他的上半身還是那樣,水紅色的綢緞柔軟的貼著他身體的曲線,而腰部寬大的衣襬下,一條巨大的硃紅色鯉魚尾赫然顯現。

如果只是單純這樣,倒沒什麼,只是他的尾巴有一大截已經是殘破不堪,鮮紅的血和白花花的肉之間隱約還能見得硬質的骨骼,血被洞頂滴落下來的水暈染開,染紅了一小股溪流。

“……錦光……?”

曦亭開口叫了叫他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說了出來。

“你看到了啊,放心,這不是你們弄的。”

錦光輕輕搖動了那條尾巴,將滲出來的血甩了下去,除了略微的隱忍之外,他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這是我剛來羽山的時候就有的傷,只不過剛才你們那一頓糾纏讓它又裂開了。”

“到底怎麼回事……?”

曦亭已經收起了所有攻擊性的動作,他的視線無法從那駭人的傷口處移開,只是愈發覺得一陣酸寒從脊椎上揚,彷彿那疼痛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一樣。

“你一直都帶著這傷嗎……?”

“嗯,可以這麼說,只不過這已經好很多了,我剛來羽山的時候,你才剛會走路,不記得了也正常。”

錦光皺著眉摸了摸自己尾巴上的鱗片,接著說:

“當初,你父親看我馬上要死了,便給我找了那處泉潭養傷,不僅如此,他甚至渡了一些龍氣給我,我才能挺過那幾天。至於你為什麼會受傷,我想你這個小家夥也知道,天鎖砂,是你們的剋星吧。你父親深知,它不僅是羽龍的剋星,同樣,也有驅妖之效,所以,他送了我一顆,還要求我每日用它打磨自己身上的鱗片,起保護效果,好讓我安心養傷。因此你父親對我的種種行為,也都是知情的。”

曦亭默默地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不能再複雜,他內心的原則已經告示他不能再對錦光出手了。

“剛才,你施展了龍焰,剛好離我的傷口非常近,出於應急,我下意識就豎起了鱗片保護傷口,所以在那個時候,你被我的妖氣劃傷了。”

錦光再一次向曦亭移動身體,在對方的不知所措中,輕輕撫上他小小的肩。

“很疼對吧,抱歉。”

突然之間被人觸碰,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對話,讓小小的曦亭感受到了對一切毫不知情的尷尬與惱怒。

“啊啊!不準碰我!你這……你這條魚……!”

曦亭忍住了嘴巴沒有罵他,胡亂的揮舞著手臂,卻沒有碰到錦光,說出了自己最後的疑問。

“別廢話了,你,你為什麼要,為什麼要抓人類的狗吃啊?我可是親眼看見了!你這怎麼解釋啊!”

“你說那次啊……”

錦光略微回想了一下,說道:“那天我的傷口沾到了不乾淨的東西,實在是痛的受不了了,於是就抓了一條附近人家的狗,靠著牲畜血恢復了一些,後來我也送過一些藥材給那戶人家,算是補償他們的狗吧。如果因為這事讓你誤會了什麼那我真的很抱歉。”

“什麼——!?”

“順帶一說,我可是不吃肉的,那條狗的事完全是一個意外,所以我更不可能去吃人的。”

〔不吃人〕這三個字快速地在曦亭的腦內閃現重複,先前的種種也表明了一切……怪不得錦光不對他們認真,因為根本沒那個必要!怪不得他沒傷害自己,因為他和父親是交好!怪不得,錦光的身體在打鬥時不住地發顫,因為他還帶著舊傷……!而且他好像記得,他之前在錦光的腿也就是幻化的魚尾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他雙手掩面,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憋死,這誤會了好人不說,還讓人家傷口裂開,這欺負傷號,誣陷好人,還讓人家給自己處理傷口包紮……羞愧,難堪,懊悔,小小的臉蛋即使在陰暗的洞裡也能看出,它迅速的變紅了。

“你受傷這件事我完全沒想到,本來想著把你們都沖走就完事了,可是你居然那麼不要命地衝進了我的水柱……畢竟你是那個人的兒子,你受傷了,我也很困擾啊……”

曦亭捂著臉聽著別人還在關心自己,想著受害者還替他擔心,心裡的愧疚更深了。

“所以說……你真的是好人嗎……”

“好人算不上,但壞事我沒做過。”

〔先祖爺爺——!請您懲罰我吧——!!〕

他在內心發出無邊的吶喊。

…………

……

“好了……”

曦亭站了起來,收攏了羽翼,低頭看著錦光那被龍氣覆蓋的傷口,那裡的血已經止住了,結了一層淺痂。

“謝謝。”

錦光沒多說,只是動了動身體看看是否方便,然後靠在一塊岩石旁,有些虛弱的坐立著。曦亭偷偷瞄了瞄他,想說話卻開不了口,然後也悄悄坐了下來,縮成小小一團,挨在錦光旁邊。

“咳咳……那個,是你救了我對吧?”

“嗯,是我把你從水裡撈起來的,當時我也嚇了一跳,你流了很多血。”

“嗯……那個,你傷不要緊吧?要不要我把老爹找來……錦光…哥?”

錦光雖然是成年妖,但對曦亭而言,他也就比自己年長七百歲而已,理應叫一聲哥。

“不了,那個人有他自己的事,我不能總是麻煩他,你父親,可不是你想的那麼清閒呢……”

“哼……!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爹爹一樣,我爹爹那麼厲害,怎麼會這點小事就嫌麻煩呢?再說了,我看你和我爹已經是老交情了,你開口他肯定答應!”

錦光仰著脖頸笑了笑,隨後低下頭,注視著曦亭。

“你這小東西,知道的不少哇,‘老交情’這種詞都知道。”

“嘿嘿,那當然,我懂的可多了,別看我小啊,其實我連家族的古書都能看懂哦!”

“哦,是嘛,那真的很厲害啊,羽龍的古字可是很難的。話說你是怎麼知道,我水遁到地下河裡去啦?”

“哎嘿嘿,不瞞你說,那是我哥哥浮月教我的,因為你是魚嘛,我就想到可能和水有關……”

“你哥哥啊……蒼訣真是有福氣,有你們這兩個兒子。”

兩個人一大一小依偎在水洞裡,笑聲漸漸將那水聲覆蓋。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你這小家夥,竟,竟然把你爹的墨汁下到飯裡了!蒼訣居然還吃了!哈哈哈……”

“對啊,老爹那會可遜了!吃完臉都黑了!”

“哎呦,不行……別說了,別讓我笑了!受不了了……哈哈哈哈……!”

“沒事沒事……錦光哥,我,想和你說聲對不起來著。”

錦光的笑聲漸漸平息下來,他擦著藍色的眼睛,唇角勾起看著曦亭。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找人鬧了一頓,還害得你傷口惡化……而且,還懷疑你的為人……”

錦光故意裝作沒聽見,低了低頭,笑著問:

“嗯?什麼?”

“哎呀!總之就是很對不起啦!!都是我的錯!老爹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事敢作敢當,更不怕低頭認錯,我在這裡跟你道歉啦!”

曦亭在他面前站了起來,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

“請你原諒我吧!”

半晌,曦亭沒聽到任何聲音,正當他心裡緊張到極點時,一股涼意撲上了他的面頰。

“唔?”

“瞧你說的,感覺我多小氣一樣,不用這樣啊,快起來。”

錦光甩了甩尾尖上的水,如是說。

“都說了這事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們的,你也不用自責了,小家夥。”

錦光單手託腮,看著曦亭一臉茫然抹掉了臉上的水,笑容滿面。

“我從沒怪過你啊,不過啊,你得記住今後萬不能這麼武斷了,知道嗎,不然以後一定會吃虧的。”

得知了錦光的意思之後,曦亭也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接著,好像是想到了什麼,支支吾吾地道。

“錦光哥,那個,之前你說,你會走啊……就是離開羽山什麼的……”

“嗯,等我傷好了,我就離開,回到那片大澤,那裡畢竟是我的故鄉,雖然不及羽山分毫,但那裡始終是我的歸宿,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錦光哥……那你還會回來嗎?至少告訴我你的故鄉是哪裡,我好去找你嘛……”

“行啦,你啊,暫時不用惦記啦!託你的福,我的傷沒個百八十年是好不全的!”

“錦光哥,你在和誰說話?”

洞外傳來一聲女聲,兩個人尋聲望去,這聲音他們都再熟悉不過。

“哦,喃鈴,你來啦。”

“喃鈴姐姐?!你怎麼來了?!”

“我例行公事給傷員治療啊~倒是你呀,怎麼跑到這裡了?”

來人正是林喃鈴,少女獨有的體態和樣貌昭示著她此刻的年紀,只見她身著一件淺色絲裙,背上揹著一個碩大的藥簍,倒是絲毫不見疲色。

“蒼訣叔叔讓我來給你換藥啦,是我和鏡澤哥哥一起配的藥哦,你一定會好的更快的。還有,曦兒,你的小夥伴們很擔心你,到處找你又不敢上山告訴大人,害得我也著急了一下,沒想到原來你在這兒啊!”

“哎——!?是嗎——?”

曦亭一拍腦瓜,把他那群小夥伴忘得乾乾淨淨。

“是啊,他們還在附近呢,你要不要……”

話未說完,一陣風從林喃鈴身� ��竄了出去。

“錦光哥——!喃鈴姐姐——!我先走了——!不要告訴我老爹——!!謝謝——!”

洞裡兩個人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林喃鈴著手為錦光換著藥,一邊感慨。

“傷口怎麼又裂開了,這樣可不行啊,蒼訣叔叔會擔心的。”

“嘶……我知道,盡力嘛,它不聽話我咋整啊。”

“嘻嘻,你就是這樣,曦兒頑皮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是啊,恩人的兒子,嗯……挺可愛就是了。”

“嗯?怕不是無奈吧~”

“哎,果然還是姐姐懂他,還是女孩子好啊……”

〔寰筱崖〕

一群小羽龍聚集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著什麼,樣子甚是擔心。

“哎呀,老大到底被抓到哪裡去了……真是急死人了……”

“怕什麼……老大,他,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就和那條臭魚拼了!”

“嗚嗚,好可怕啊,大哥被抓走了,咱們要不叫族長來吧……”

“別哭了!就你事多!”

正當他們不知所措時,一個漆黑的身影從天而降,在他們身後的一棵樹上,烏木一樣的羽翼在他的身後展開,呈半張狀態,並未急著收攏。

“曦亭大哥!”

“老大!”

曦亭寬大的玄色衣衫在微風中搖曳,他一揮手將後腦部位的小辮子撩到了身後,一臉的雲淡風輕。

“我回來了。”

望著他們失而復得的小領袖,一群小不點的眼裡都閃出了淚光。

“老大,你沒事吧?”

“沒事,你們呢,有沒有哪裡受傷?”

“嗯,這倒沒有,我們只是擦破了點皮而已。”

“那就好……”

曦亭暗中扯了扯胸前的衣服,心想自己不叫別人受傷,自己卻是第一個掛彩的。

“大哥!先別管我們了!你去哪裡了!?我們到處找不到你啊!”

“老大!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嗚嗚……”

“老大!那條臭魚沒把你怎樣吧?用不用我們去教訓他!?”

一聽到眾人口中念出錦光的名字,曦亭捂了一下胸前的布帶,險些繃不住,他側了側臉,只能讓他們看到一個剪影,好不讓自己臉上的尷尬,心虛神色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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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嗯,出了一點狀況…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複雜……”

他掩飾地咳嗽了幾聲,被風吹亂的碎髮遮住了他小半張發紅的臉。

“老大,什麼叫和我們想的不一樣啊?難道不是錦光把你抓走然後你自己逃出來了嗎?”

“就是啊,大哥!他這麼對你,我們要為你報仇啊!”

“沒錯!這賬沒完了!”

“哎呀!別吵啦!總之就是這事和錦光沒關係了!你們以後也不許找他麻煩!聽見了嗎!!”

突然之間,曦亭就爆發了,撓著頭髮大吼了一聲,這一吼不要緊,就連他那些小夥伴也都蒙了,因為他們從未聽過他們的小老大發出這種無可奈何又不甘心的發洩聲,好似受了什麼打擊一樣。

“我!最後說一次!不、許、對、錦、光、出、手!他身上還有傷呢——!!咱們不能這樣——!”

“可是老大……”

“沒有可是——!咱,咱們不是還有別的可以玩嘛!小澈,那個,下一步咱們去哪裡啊?”

名叫小澈的孩子怔了怔,因為方才他是哭的最兇的,現在曦亭一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是,大哥,我們,要去打山雞,採草藥來著……”

“對嘛!我們還有別的事可以幹啊,哎呀,不要計較這一件了好不好?走!看誰今天打的山雞最肥!”

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是一群小家夥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曦亭。他們再一次穿梭於樹林之間,恍若自然的一部分。

“大哥……你說錦光他有傷是真的麼?那我們豈不是……”

又是小澈,他棕地發亮的大眼睛望著曦亭,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曦亭也只是頓了頓,林間的風吹亂了他前額的碎髮,然而最終,他還是開了口。

“我們欠他一個道歉。”

正當小澈想繼續問的時候,曦亭加快了速度,衝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不知不覺,這些羽龍的孩子在偌大的羽山上已經玩了數個時辰,直到天邊泛起暖暖的橙色,他們的行動才算終止。曦亭滿意的看了看自己打來的獵物和挖來的草藥,滿意的笑出了聲,他的同伴們也是如此。

“老大!今天收穫真多啊!”

“是啊大豐收啊!”

“還是大哥最厲害!打了這麼多~”

他們話音剛落,曦亭就將打來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分給他們,直到他的面前空無一物,眾人又是一陣驚訝,不知道他們的老大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麻煩你們了,左邊那些請你們幫我帶給我爹孃,中間那些你們幫我交給喃鈴姐姐,右邊那些你們分了吃吧,就當是給大夥打打牙祭了。”

曦亭轉身,正欲走人。

“老大!你去哪啊?咱們該回家了!”

“嗯!你們先回去吧!我隨後就到!”曦亭轉過身去揮了揮手,傍晚的陽光溫柔的籠罩在他身上。

“我還有點事要做呢。”

他笑著說完,一個縱身便跳下了丘壑,消失在了叢林之間。出來之前,他還記得,今天山上開出的花別樣的鮮豔,到處都是斑斕的彩色。

……

“曦亭還沒回來嗎?”

屋內走出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高高紮起的黑髮同他身上那件繡紋的黑袍都被夕陽染上了溫暖的橙紅色,那雙與曦亭格外相似的眉眼平視著前方,嘴角噙著微笑。

“小曦還沒回來呢,爹爹,您再等等吧,應該馬上就能吃飯了。”

浮月抬了一下頭應了一聲,繼續低下頭整理著碗筷和餐盤,將一碗已經半涼的粥重新放入鍋內。

“剛才小澈他們來過,送了好多東西,那些都是小曦打的,說小曦一會就會回來了,您不用擔心啦。”

蒼訣低下頭看了看浮月和他母親今天準備菜餚,又看了看地上一小堆山一樣的物品,臉上泛起無奈的笑。

“浮月,你忙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讓爹來就行了。”

蒼訣輕輕坐了過來,正準備拿起浮月沒收拾完的陶碗,卻被浮月細嫩的小白手給按了回去。

“爹!都說了,這些小事我來做就可以了,您是族長,有那麼多事要處理,您應該多休息才對,何況我是您的兒子,理應好好伺候您和母親不是嗎?”

蒼訣張了張嘴,又想說什麼似的,但被浮月輕輕塞過來的一小塊蒸糕給堵住了。

“來,爹爹,這是今天剛蒸好的,您嚐嚐好不好吃?”

說實話,蒼訣這個人無論在什麼時候,總是有辦法扭轉乾坤,應對一些麻煩的事情,特別是在族中,他溫和內斂的性子和平易近人的特性讓羽山上下男女老少都能和他隨和的聊上話,特別是小孩子,也是喜歡他這位仁厚的族長,而且他還是族中一眾的老阿父,只要是孩子輩的小龍都願意這麼叫他一聲,浮月和曦亭二人也很是自豪。

可是蒼訣發現,無論自己在外面再怎麼有威望,妻子再怎麼溫柔賢淑,自己總是拿兩個兒子沒辦法,一個太過懂事,一個又太過活潑,而且他們的心都是善良的,就算是浮月一整天幫著家裡的家務,還是曦亭在外面惹事最後捧著一堆戰利品回家,他都沒辦法出手教訓他們或者下口罵他們一句。

口中的蒸糕又鬆軟又香甜,不一會就化散開來,蒼訣嚼了嚼,心想這兒子手藝好的,性格溫和地也像個閨女似的。

“真好吃,又進步了,浮月。這是你自己做的?”

“嗯,不過我拿不動蒸籠,是孃親幫我放進去的。”

“好,真棒,真是長大了。那爹就聽你的,去裡面等曦亭回來,好不好啊?”

“那樣再好不過啦,爹爹,您就等著吧!”

蒼訣摸了摸他的小臉兒和腦瓜,起身拿了一塊淡黃色的蒸糕進了裡屋。浮月則是注視了一會繼續他手上的動作,片刻,他忙完了所有。他直起身子將垂下來的頭髮別好理好,然後擦了擦額頭上的小汗珠,最後又端端正正地坐在敞開的門戶邊,望向遠處。

“小曦怎麼還不回來啊……”

浮月有些疲倦的支起了臉頰,在高架走廊上蕩著小腿,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在曦亭更小的時候的事,能追溯到他剛出生的時候,浮月知道,因為自己在晚上出生,曦亭在凌晨出生,而正好他的雙親那時都在外遊歷,分別是恰巧路過一處浮著月光的白江和一處山上的仙亭,所以他們的名字由此而來。

他至今記得,第一次接過母親手中還在襁褓的曦亭,那小小的,但重重的手感,那份名為喜悅和幸福的感覺,是那樣難以忘卻。

可能是他今天真的太累了,以至於浮月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天上為什麼有一團花在飛呢?

他睜大了眼睛看了看,只覺得那團花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直到他紫色的眸子睜到不能再大,這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

那花的後面分明有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和一對撲閃的小翅膀,正奮力朝這邊飛著。

“哥哥——哥哥——!!”

“小曦!”

浮月蹭的站了起來,乏意全無,頓時精神無比。

“這裡——!小曦!哥哥在這裡——!”

他也同樣奮力揮舞著雙手,雖然明知道曦亭不可能看不見,但他還是想做那個為他引導回家的標杆。而曦亭也像回應他的聲音一樣,朝著他的方向加快速度。

“小曦,你終於回來了,這一天去哪了,知不知道家裡人都很擔心你啊!”

曦亭輕盈的在他跟前落下,浮月走近了過去,想趕緊好好看看小自己整整三百歲的弟弟,無奈曦亭抱著一大堆鮮花,只能看到他一雙小手和半個頭頂。所以浮月只能幫他理理頭髮,幫他擦擦手臂上的泥土。

“這堆花是……”

“這是我剛才去摘的!從山頂到山腳,所有好看的花我都摘過了一遍!”

浮月低頭看了看,乍一眼粗略的一看,這裡面有迎春花,有桃花,有芭蕉,雛菊,蘭花,菖蒲,鈴蘭,馬蹄蓮,映山紅,月季,玫瑰……還有許多他叫不上來名字的小花,紅藍黃紫,一應俱全,因為羽山的高度可觀,所以能找到不同花季的花朵也不是不可能。

“是嗎小曦,這些都是你摘的啊,真棒!”

浮月伸手過去想幫弟弟把那沉重的花堆抱過來,不料曦亭輕輕躲了過去,露出了一雙水靈靈的黑眼睛。

“月哥哥,這些太沉你拿不了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點小事兒完全不在話下的~”

浮月見狀笑了笑,看著曦亭那倔強滑稽的小模樣捂了捂嘴。

“小曦,你還沒告訴哥哥為什麼摘這麼多花回來呢,現在告訴哥哥可以嗎?”

浮月剛說完,裡屋的門被輕輕拉開,貞蘭挽著髮髻輕輕走了出來。

“娘。”

“孃親!”

兩個小家夥異口同聲,貞蘭蹲下來分別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溫和的笑著。

“曦兒,你回來啦,大家都在等你呢。”

“嘿嘿,孃親,我保證沒有下次啦!要是真有的話你們就不用等我了~”

“你個小不點說什麼呢,爹孃怎麼可能不等你呢?就算不等,你哥哥他也不會不等的。”

“好了,娘,您別教訓小曦了,我想他不會有下次了。”

曦亭在花堆後面不好意思的乾笑著,忽然他腦子裡想起了之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於是不顧母親和哥哥的對話,伸出一隻小手打斷。

“等下!孃親,我先說一件事,之後再讓我洗碗作為今天晚回家的懲罰吧!”

曦亭抖了抖手裡的花束,鄭重且不失頑皮地將那絢麗的色彩遞到了他哥哥和母親的面前。

“孃親,哥哥,送給你們!”

貞蘭和浮月先是愣了愣,隨後便展現出曦亭預想中的喜悅和笑容。

“嗯,謝謝曦兒,娘很喜歡!……”

“謝謝小曦,哥哥也很喜歡!”

表達出心意後,曦亭這才乖乖的鬆開了手將花盡數交了過去,然後他從中挑了兩朵,蹦蹦跳跳地踢掉了鞋子,踩上了走廊。

“這朵映山紅給孃親戴上,這朵蘭花給哥哥戴上!”

他踮起腳將花朵別在母親個哥哥的耳邊的髮絲裡,那朵映山紅顏色如霞,開得正旺,有著似火的朝氣。那朵蘭花,潔白如玉,溫潤莞爾,好似淺色的流光。

“娘,您真漂亮!”

“對啊,孃親,你好漂亮啊!比書裡的仙女姐姐都漂亮!我爹上輩子一定積了很大的德,才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兒!要是我啊,一定會更疼孃親你的!嘿嘿,我以後也一定要娶一個像孃親您一樣賢良淑德的女孩子!”

“哦?是嗎?你這個小不點兒倒是挺會說啊?”

曦亭眼裡閃過一絲驚恐,卻已經被身後那人提起了衣領子拽了起來,蒼訣的身長可觀,身形高挑而充滿力量,雖然曦亭跳過許多高的看不見底的山崖,且從來不會怕,但是每次被他父親提起來的時候,都會覺得那高度多麼瘮人。

“嘿嘿……老爹,你都聽見啦…晚飯吃什麼呀?”

曦亭僵硬地轉過頭,瞄著自己的父親,只見蒼訣面色平和,帶著一圈金邊的黑色瞳仁微微笑著,愣是半點沒有怒色,可就是這表情,更讓曦亭不寒而慄。

“嗯,小不點兒你還知道回來吃晚飯啊?不過在這之前,你是不是該向為父解釋一下,嗯?”

蒼訣說完,便又使了點勁兒,把曦亭提到能與自己平視的高度上。

“哎……那個,爹……我錯了嘛……您別這樣,我,我再也不敢了嘛……”

“爹不是說這個,爹是說啊——”

蒼訣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抽動的眉腳。

“你玩這麼晚回來,不知道你哥哥有多擔心嗎?還有你也是!為什麼你娘和兄長都有東西送,為父就沒有?你是不是說不過去啊?”

曦亭沒有迎來預想中的結果,顯然有些意外,不過老爹的反應也證明了他沒有真生氣,這也就使得曦亭的皮勁兒又上來了。

“什,什麼呀?爹爹你當然也有禮物送啊!我早就準備好了,想著你壽辰那天送給你哩!”

曦亭掙脫了蒼訣有意鬆開的手,強作鎮定的叉了叉腰。

“不過既然老爹這麼想要,那我不介意到時候再做一個啦。”

曦亭低著頭,在自己的裡衣裡摸索著,為了不讓家人看見胸前的布帶,他的另一只手揪緊了外衣。只過了一會,他便掏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我知道爹爹你喜歡寫字,所以我特意找鏡川哥學了一段時間做了這個硯臺,雖然沒有川哥做得好,但我以後一定會做出更好的送給爹爹的!”

曦亭一臉認真地說,雙手把那個玄色的硯臺遞了上去,蒼訣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欣喜。雖然小兒子送他禮物不是第一次了,但他還是要仔細端詳一下,從手感來看這塊硯已經算得上是精品,質地緊密的黑石可是極為稀有,把它雕琢成規整的臺狀又談何容易,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這個石頭硯臺的一角雕刻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迎春,雖然硯臺整體的做工還是有些粗糙,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已經足夠好了。

“曦兒,這是你親手做給為父的嗎?”

“對啊,爹爹,你喜歡嗎?”

“喜歡,為父非常喜歡,謝謝曦兒…”

“嘿嘿~”

蒼訣將硯臺揣進懷中,又和貞蘭一起逗了逗他們的兩個兒子然後一人各自抱著一個進了屋子,一同享用著久違的晚餐。

“真好吃啊,哥哥,這是你做的吧?”

“是啊,小曦,好吃嗎?好吃就多吃點。”

“好吃!太好吃了,哥哥我還要!”

“曦兒,你慢點吃,別噎著。”

“你看看你,都餓了一天了吧,叫你不回家,你個小混蛋。”

“好啦,你們兩個小家夥吃完飯玩一會就去睡覺吧,明年就是天誠遊了,浮月你一定要好好休整,在儀式那天好好表現。”

“嗯,我知道了,娘。”

外面群星閃耀著,編織成一曲清塵的夢,羽龍的住處傳來不斷的歡笑聲,他們的家庭總是那麼熱鬧祥和,沒有一絲陰霾。

窩在床鋪上的小家夥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散開的黑髮對他這個年紀來說有點長,一直蜿蜒到床腳。

“哥哥,月哥哥,起來……幫幫我啦……”

曦亭搖了搖身邊熟睡的浮月,只見那人囈語了一聲,緩緩睜開白色的眼睫。

“嗯…小曦,起來上廁所啊……要點燈嗎?哥哥帶你去……”

“不用啦,我打個小火苗就行了,哥哥我們快走吧,我快憋不住了!”

“什麼?那哥哥快點……咱們走……”

浮月草草套上了鞋子給曦亭披了件套外衣,輕輕拉著比自己更小的手在走廊上快步移動著,但他們兩個走的都很輕,幾乎沒怎麼有動靜。

“哥哥,我馬上上完!你不要走開哦!”

“知道啦,小曦,哥哥不走,哥哥在這裡給你唱歌怎樣?這樣你就不怕哥哥走丟了。”

“那,那哥哥你唱吧,小點聲也沒關係,我能聽見的!”

浮月靠著牆偷偷笑著,轉而望向無邊的星空。他弟弟的這個行為並不是因為一個人害怕,而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夢。不知道什麼時候,曦亭做了這樣一個夢,夢見他的哥哥在自己上廁所的時候被一隻怪物抓走了,再也找不到了,就因為這事他當時抱著浮月不知道哭了多久,貞蘭和蒼訣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哄好。從此以後,但凡能叫上浮月去廁所,他就一定會叫,生怕哥哥真被抓走不見了。

“水潺潺,雲飛飛…靈山泉月仙靈顯……似是而非,無孤影,但問仙人何世處……顧此知彼,夙願興……”

浮月小聲哼唱著祖輩流傳下來的歌謠,靜靜等著他的弟弟出來。曦亭輕輕打開門,往衣服上擦了擦洗手留下的水,像是確認他哥哥平安一樣緊緊牽住他的手,一同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有家人的陪伴,多麼幸福啊。

“多麼幸福啊……”

小男孩頭上的葉子搖來搖去,看上去很是陶醉。

“是啊,我也覺得是這樣,他們那時太幸福了,幸福到像一場華麗豐盈的夢境。”

“喃鈴姐姐,那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小男孩激動的眨著眼睛,林喃鈴收好了紅茶杯,平淡的一笑。

“他們啊,當然是繼續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啊,難道不是嗎?”

…………

……

已經是下午了,路上曦亭為了一些必要的瑣事又費了些時間,但這並不影響他今天的好心情。他巧妙地避開了行人的目光,鑽到了草叢裡老樹的暗門後,舒緩的邁著步子,直到他進了家門,他很寶貝的將他們姐姐送的糕點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然後換鞋,進了房間。

“浮月,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

浮月放下了手裡正在沖水的盤子,小跑著過來迎接他,他的銀髮跑起來一晃一晃的,淺紫色的眸子裡是無盡的溫暖。

“歡迎回家,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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