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嘈雜。
對,嘈雜,莫名的嘈雜,像是很多人在竊竊私語,但就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記得原來自己的身體有那麼小,但他想聽清楚,於是他湊了過去,悄悄躲在門後。
“……不是吧?是個殘次貨……”
“…噓,閉嘴!夫人不許外傳!還有你怎麼能這麼說小少爺……”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夫人真打算放棄了……?”
“……哎,夫人的心思,我是捉摸不透了,修遠小少爺這麼好的孩子……”
“你們在說什麼?”
“夫人……”
他聽的一臉困惑,不知道為何他們的爭執與自己有關。但是門後出現的女人是他的母親,她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這倒是更提起了他的好奇心。
“不用猶豫了,想法處理了他,我沒這麼無能的兒子。”
“可是,夫人……”
“沒有可是,下去吧……”
“是……”
無論怎樣掩蓋,他聽見了,他都聽見了,那股沒有止境的悲傷和難過淹沒了他幼小的身軀。
好難過……好痛苦……就快淹死了……但是他沒有一點力氣去擺脫。
求求你了,不要拋棄我……我不是廢物…我不是,阿孃,求你了……
他張著嘴,發出絕望的,撕心裂肺的,無聲的吶喊。
……淹沒在湧動的暗潮裡。
“唔——!”
有著銀杏葉髮色的男人激烈的從床上掙扎著坐了起來,他在睡夢中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此刻正艱難地喘息著,彷彿真像剛才在夢中溺水了一般。
“哈……哈……我是多久,沒做過夢了……”
黃杉秋捂著腦門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意外地發現了頭頂一對動物的獸耳,還有原本只到後頸的短髮現在卻長到鋪滿了整個床單,金黃的一大片,不僅如此,他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好像是在夢裡竄了出來,正和他的主人一樣,不安地擺動著。
“啊……真是糟糕透了……”
他隨手拽起一把頭髮,凝視了片刻,綻出一抹苦笑。
黃杉秋看了看床頭的鬧鐘,上面才剛剛凌晨五點。但是窗簾外,已經透著些許光亮。
他並沒有急著用法力隱去自己的長髮和狐妖的特徵,只是搖搖晃晃地走向了衛生間,一路拖著曳地長髮,開啟了燈,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
果不其然,他眼尾和額間豔紅色的妖紋已經顯現出來,與他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其中一道堪堪遮住他右下眼尾處的一顆淚痣,而他那雙經常眯著的眼睛也早已睜開,漂亮的鉑金色不知為何浸透著窒息般的痛苦。整張臉也是憔悴不堪,眉頭緊緊地鎖著。
盯了一會後他換了個姿勢,用雙臂抵著鏡子深深低下頭,他不知道為何自己還會做那種難受至極的夢,明明這幾天和曦亭浮月他們玩得很開心,就算做夢也應該是夢見他們,一起做開心的事情……而且他也早忘記了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沒道理,完全沒道理。
“哈……憨批玩意兒……”
他很少罵人,但是這次,真的忍不住了。
黃杉秋再一次抬起了頭,一臉往常一樣的表情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隨後他打了個響指用一秒鐘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你叫黃杉秋,夥計,這是你唯一的名字。別犯傻了,那些你早就忘乾淨了,不是嗎。”
今天是星期六,黃杉秋因為一個噩夢起的格外早,但無論他怎麼躺也睡不著了,於是索性正八經起來洗澡收拾。洗完澡後,他順手將自己昨晚摘下的一條銀質長命鎖重新帶上然後坐在床邊擦拭身上的水漬,在他抬起右腿時,不知道為什麼,那兩道一前一後在他小腿肚上已經再習慣不過的月牙形傷疤讓他的動作頓了頓。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繼續他手中的動作。當他完成這些以後,便習慣性的給客廳裡的供臺燒了三根香。
黃杉秋在現代的身份是一名生物系大學生,之所以選這個專業是因為他從小就喜歡各種植物動物,當然,人體也在他的學術範圍之內。對於活了兩千五百年的他來說,學點東西根本不是問題,而且他本人也是樂在其中。
因為他自己身上的秘密,他沒有和同學一起住寢室,所以他選擇用高昂的獎學金租一套就近的優雅清麗的單人公寓,來掩蓋他身為狐妖的事實。
畢竟他在有些時候,比如現在,就會變成狐狸的樣子嘛。
黃杉秋戴著耳機哼著小曲,輕輕切開金黃色的荷包蛋和培根肉,還不忘給土司抹上藍莓醬,在輕鬆之餘享受著他今天自制的早餐。
明明現在還不到六點。
也許是想起了什麼,黃杉秋開啟了手機給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賬號發了一條訊息,來彰顯自己今天的好心情。
「曦仔啊?在嗎?有空今天出來玩玩唄?」
他很快將手機放在一邊,因為他覺得曦亭可能還在睡,或者根本沒睡,在忙別的事,也沒對那條訊息抱太大期望。可就是這樣,也不知道他倆是心有靈犀還是咋的,曦亭今天早上可以算是立馬回了他的訊息。
「嗯,今天有空,浮月要在家研究新的潑墨方式,所以能出來。怎麼了,你想去哪?平時也起這麼早?」
黃杉秋看著綠色氣泡裡的訊息,心裡像是堵塞已久的河道被疏通開了一樣。
「我啊,我今天想去買點東西,不知道曦亭少爺肯不肯賞臉呢?」
「少來了,狐狸,我在你家樓下等你,一小時後見。」
「OK!」
不知道為什麼,黃杉秋有時候看見曦亭的訊息或者聽到他發過來的語音都會格外高興。為了不讓曦亭等太久,他很快就消滅了早餐,並精心挑選了一套白色的敞領體恤和一件印有賽車彩旗格的時尚外套,他站在客廳的全身鏡面前,純黑的束腳褲完美的貼合著他修長的雙腿,腳上是那雙不久前剛買的紅色帆布鞋,和他那套衣服簡直不能再配。黃杉秋仔細打點了一下頭髮,隨手抓起了衣架上的黑色的鴨舌帽戴了上去,環視了一下家裡的電源是否拔掉後他鎖上了門。
他輕快的下了四樓,發現曦亭早就到了,然而現在離他們約定好的時間還很遠。
雖說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但他們其實也有很多共同點。
黃杉秋老遠就望見他了,同樣有些吃驚的,曦亭今天沒有穿那些他看到膩歪的黑色衣物,雖說不是不好看,但他真的很缺別的顏色,所以今天穿在他身上的這件寶石藍色的半長休閒西裝對黃杉秋來說是意外的驚喜。
“嘿,曦仔,這麼早就來了啊?怎麼樣這幾天有沒有想你秋哥哥啊?”
“呵,得了吧,就知道你開口就是有的沒的,不是要買東西嗎,走吧,東西我幫你拿。”
“得嘞得嘞,咱曦仔都開口了,咱能不走嗎?”
兩個人並排走著,黃杉秋一條胳膊攬上曦亭的肩,自顧自的說著,大概就是近期發生的一些有趣的事和他自己最近的生活狀況,表情非常生動。而曦亭只是不說話,默默地聽他說完每一句。
“哎呦,曦仔,我是不得不說啊。”
黃杉秋轉過頭看著曦亭,將話題轉了回來,臉上是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你今天這身行頭是真心帥啊,就說你這仔是天生的衣架子,長得還白,穿啥都好看,以後要不要考慮經常換換新顏色啊?”
“如果像你這麼花哨就免了。這件是浮月不小心買的,他穿著大點,又不想扔,所以就給我了。”
曦亭輕輕扯了扯他深灰色的高領衫,順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露在外面的黑石吊墜。
“不過黑色也沒什麼不好,不管沾到什麼都看不見。”
黃杉秋上下又打量一番,很快識破了他的小謊言:如果說只是買錯了的話,那麼為什麼連他袖口的長度和釦子相隔的距離都那麼合適呢,更別說後衣領裡若隱若現的尺碼商標了,一定是他去實體店親自試買的。
“嗯,你確實很適合黑色,但黑色不是太適合你~”黃杉秋衝他咧了咧嘴。
“不過只要曦仔你開心就好啦。”
黃杉秋拍了拍他的肩,曦亭在他的手上輕輕彈了一下示意他別胡鬧,後者笑嘻嘻地擺出一個投降的姿勢,兩個人繼續前行。
“我們到底去哪裡?”
“去市中心最全面的購物中心,那裡什麼都有!”
“所以你打算走著去?”
“嘻嘻,當然不是,最近開發了一項新玩法,可以馬上把我們送過去,當然也不用打車哦~”
曦亭顯然有些好奇,索性和黃杉秋一起鑽進了封閉的灌木林裡,自己則站住不動,而黃杉秋則是取下自己手上的一串珠子,穿在食指上轉圈圈。
“讓它送我們去就行了。”
他嫻熟的玩著手裡的珠串,在曦亭的注視下用妖力散去了法力連線的引線,十六顆串子隨即幻化成八顆酷似小鼓形狀的棗子大小的珠子,它們靜靜地浮在空中,冒著青色的火光。
“就靠你這些小珠子?明明一捏就會碎吧。”
“你如果好奇可以試試~我保證你手指腫了也捏不碎它。”
黃杉秋伸手抓住一顆交到了曦亭手裡,讓他好看地仔細。而曦亭只是摸了摸便察覺出其中的玄妙。
“你這個是……”
“對啦,缽天珠!能和主人一同成長的法器,所以它就是我妖氣的具象化,你是破壞不了滴。”
曦亭凝眉觀察著手裡的珠子,質地細膩的象牙色珠子上分別用硃砂色的古釉寫上了從一到八的甲骨文,而鼓面則呈黃金色。雖然對這種東西有所耳聞,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實物所以難免要多看上幾眼,古往今來缽天一脈可以撼動天地力量的的法器少之又少,幾乎已經快到絕跡的地步,而它們的能力也是未知。
“……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你有這玩意?”
“嗨~之前我一直把它戴在手上呢,你看不見還怪我咯?現在知道好奇了吧?你秋哥哥的寶貝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哪天都拿出來讓你好好開開眼哈。”
“行了,其他的話就免了,既然你的寶貝那麼厲害,不妨給我演示下它到底有多大能耐吧。”
曦亭挑了挑眉,又是雙手抱胸的標誌性動作,輕輕用食指把那顆小珠子給彈了回去,擺了個“請”的手勢。
“好說!這還不簡單?不過曦仔你得站過來點,對,到我這邊來~”
曦亭聞言,默默地向黃杉秋走近了一步,剛好到面對面的距離,最多也就只有十公分。然而他依舊保持著雙手環胸的姿勢,雙腿站的筆直,略微揚起下顎,嘴角若有似無地上揚,那表情分明就是對黃杉秋的要求非常不屑而擺出的。
“這樣行嗎?”
黃杉秋抿了抿嘴,語塞。什麼時候要是這仔不和自己叫板那他才會吃驚呢。
“行啦當然行了,仔你靠這麼近再不行就是我的問題了!”
黃杉秋一隻手攬過曦亭的側腰,另一只手在空中畫著曦亭看不懂的銘文符號,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讓他在頃刻間寫完了精細如畫的咒語,最後一個有力的收筆,注入他金色的妖力。
“走著——!”
一瞬間的身體失重,又像是高空墜落,曦亭眼前一晃,斑駁的藍色,白色,交織在一起的星星,銀河,璀璨如夢。
分明那麼真實的視覺衝擊,可是曦亭就是感覺他根本看不清這些,哪怕只是一個殘影。
“嘿,抓緊點,你要是在這裡落下了,我可能也找不到你嘍~”
“狐狸!你這到底是什麼……?”
還沒等他問完,一股冰涼的寒水濺到了他的眼睛裡,曦亭皺了皺眉去擦拭,原本安靜的空間卻在他一個動作之後變得嘈雜起來。
他睜眼一看,他們已經站在路邊了,四周隨便一看都是熙攘的人群。
如此不切實際的體驗讓他匪夷所思,曦亭放下手一看,根本就沒有水的痕跡,但之前失重的感覺他的肌肉仍然記得,似乎還有些適應不及。
如果曦亭站在黃杉秋的視角,那他絕對會被自己臉上那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給嚇到。
“怎麼啦?被你秋哥哥的寶貝嚇到了嗎?瞧你那小眼睛睜的~剛才那個只是精神源流,只能感覺到,沒有實體的。”
輪到曦亭無語了,只見他一臉極為複雜的神態看了看手錶的時間。
只過了半分鐘,他們便到了需要坐車二十分鍾的地方。
“你……這東西到底什麼來頭……還有…那個空間怎麼回事……”
“嗯,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個能隨便穿梭的法器而已,硬要說的話,這是我那個老父親送給我的唯一一件東西吧,不好用怎麼行呢?”
黃杉秋在他們來的時候早就抽出了忘凝,正在一邊悠閒地扇著風,因為過了有一段日子了,扇面的節氣圖也早就變化了。
曦亭聞言又恢復了常態,不再計較他摯友給他帶來的意外體驗。他們兩個總是很瞭解彼此,很多時候就連對方想用哪根手指打出個什麼字都非常清楚,但是在有些方面上,他們又很不瞭解彼此,比如說,他們的家庭。
不過硬要說,對於過去的經歷,兩個人並沒有多大隱瞞,因為他們是從少年時就一起走過千年歲月的大妖,成長的互補早就蓋過了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但也許是性格的差異,曦亭對於自己的過去從來都不忌諱,沒有什麼怕被提起的,完全不藏著掖著,因為那只會轉化成他的仇恨。而黃杉秋似乎是相反,他從來沒在任何人面前說過哪怕一點關於他家庭的資訊,或者親人,與前者大相徑庭的,就是他好像在極力遮蓋著一些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同樣的,他也沒有曦亭那種明面上能反映的情緒,因為他一直都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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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說曦亭想起來了,從他一千七百多年前,也就是自己第一次遇見黃杉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彷彿世界也無關自己的微笑著……明明當初還是那麼小一隻狐狸。
老這樣笑著,就不會累嗎……
“嗯,不愧是叔叔留下的東西,你用得也非常驚豔,真的。”
“嗯?曦仔你這是在誇我嗎?”
“你可以這麼想。不過我還沒說完呢。”
曦亭頓了頓,沒有刻意去點綴他的形容,只是非常直率的說出了想表達的東西。
“一鯨落萬物生,一命隕落換來一個世界的繁榮。你的這個能力……也許真關乎世界也說不定。”
“不愧是曦仔,這麼有意境的話都會說!看來你也沒一直偷懶呀。”
“我要是愛偷懶還會陪你出來嗎?東西還買不買了?不買我可回去了。”
“哎~甭走呀!就你娃兒心急!這不就去嘛!”
雖然莫名其妙地就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但顯然兩個人都樂在其中。即便是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之中,這兩個人也絕對不是那種會淹沒在人群中型別,黃杉秋生的靈俏親切,而曦亭則是冷峻銳利,而兩個人又是一起,難免多惹一些目光停留。
“嗯,今天點真正!趕著洗髮水和衛生紙降價~曦仔,你不用也買點嗎?”
看著某人拿著兩種牌子的洗髮精比對了半天,曦亭手一插兜,沒有說什麼。
“哎?那家蛋糕店又出新品了耶,曦仔你不買點給你哥哥嚐嚐嗎?”
曦亭依舊不語,只是用異於常態的方式蹙了蹙眉。
“曦仔,你說,我用不用現在買幾套冬裝準備著啊?雖說現在……”
“狐狸。”
黃杉秋沒料到事實發生了,曦亭居然插了他的話。
“哎呀,曦仔,你終於和我說話了,秋哥哥好開心……”
“不是這個,狐狸。”
曦亭不知道怎麼了,他的語氣篤定而沉重,彷彿他正在審問一個犯人而不是陪他的朋友買東西。他的眼神冷的嚇人,以至於黃杉秋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怎,怎麼啦?我哪句話說錯了?我向你道歉……?”
曦亭繼續保持著沉默,步步逼近他,先是凌厲地盯了他一番,然後又繞到了他的身後,不知道在看什麼。
“曦……曦仔?”
黃杉秋險些手滑掉了手裡的東西,他已經感覺的曦亭的呼吸在他頸後蔓延,正當那個節點,他感覺頭頂一陣風吹過,帽子就這樣被他扯了下來。而曦亭則是轉著帽子,重新繞到了他的面前,一臉的凝重。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黃杉秋懷疑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聽錯了什麼,還是自己腦子壞了,聽不懂他的意思。
“我從今早見你就覺得你不對勁,而我剛才也確認了我的想法。說,到底怎麼了。”
他一個甩手把那帽子扔進了購物車裡,而黃杉秋也意識到了,今天自己犯的錯的嚴重性。他今天的狀態太糟了。
不過作為一名千年狐妖,對自己情緒的偽裝他可以說是完美了,但他的偽裝無論怎麼精緻,在曦亭面前都只有挨叼的份,因為不管他怎麼掩飾自我的情緒,那個人總是能分辨出他真實的感受。
畢竟是摯友嘛,相伴了一千多年的人。
“啊……曦仔,果然還是瞞不了你啊~”
黃杉秋重新把帽子撿了起來,輕輕扣在頭上。
“先陪我把東西買完吧,完了我就告訴你。”
他打了個哈哈推著購物車去了下一個區域,而曦亭也沒有急,只是跟在他後面慢慢地走,可能就是因為剛才的事吧,黃杉秋接下來買東西買的格外的快。
而這會兒,他們已經在外面了。
“人多不方便,這裡沒問題了吧。”
曦亭指了指他們所在的中央公園的一方長椅。
“嗯,可以了,曦仔,你坐。”
兩人就這麼相覷一坐,曦亭倒是沒什麼避諱,而黃杉秋的視線卻慢慢轉移了。
“其實真的沒什麼啦…哈哈~”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呃嗯……”
黃杉秋撓了撓頭髮,一臉的為難。
“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一邊雙手交叉一邊強調。
“我如果說我只是做了個噩夢,你信嗎?”
“你覺得呢?”
曦亭予以回擊。
“啊……我就知道沒這麼容易~”
最終他還是投降了,在兩個人預料之內的那樣。
“曦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應該從來沒和你說過,關於我家裡的事吧?”
“從來沒有。”
“知道為什麼嗎?”
黃杉秋轉過來,平時看起來嬉皮笑臉的他此刻卻出奇的寧靜,只是那眯起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情緒波動。
“因為我根本沒有家,更不可能有家人。”
他說完這句話後,曦亭也頓了頓,難得的又露出些驚訝的神色,並且在對方的陳述中,變得更為深刻。
“你會感覺奇怪吧?其實我也覺得奇怪,哪有人會沒有家人,即便是孤兒,也總有父母對吧,可我卻不是那樣。”
“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曦仔。或許我名義上的家人還在,他們真的還在世也說不定,但他們真的不如你們那些已經逝去的,給人留下美好念想的一張照片。”
曦亭沉思了一會,想不出什麼更好的回話,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含義,看來自己這位狐妖朋友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輕鬆。
“……可不管怎樣,他們也是你的生父母……”
“不,他們不是。”
黃杉秋再一次否認,決絕的否認。
“曦仔,我,黃杉秋,這一生都沒有親人。他們,也不配為人父母。”
說到這裡,話已經很明白了。曦亭只是直直地看著黃杉秋,欲言又止。
“抱歉,曦仔,讓你替我擔心了,不過我也是偶然做了一個夢,讓我想起了他們,心情有些糟糕而已。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雙手叉腰。
“這話太不像我說的了,所以不會有下次了。”
黃杉秋做了個深呼吸平復自己的呼吸,轉身就要去拿椅子上的購物袋,卻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攔下,並擋了回去。
“你走你的,這些我來拿。”
看著曦亭表面強硬實則關心他的舉動,黃杉秋揚眉笑了笑,擺出一個“隨便你吧”的表情。不過說實在,自己買的東西確實有些多,有一個人幫自己拎包也是很不錯的。
兩個人之間差了半步,曦亭拎著一大堆東西在後面細細地打量前面的人,卻發現似乎剛才的解說沒有讓前者釋懷,反而更加困惑了。
“……如果覺得煩的話,用你的扇子忘記這件事吧。”
“仔仔啊,你就覺得我這麼脆弱,還要法器來麻痺自己嗎?”
他轉了個圈,掏出忘凝點了點曦亭的頭頂。
“沒這個必要,沒有困苦又怎叫人生,又何來修行二字?我師承道家,就是要修道,修道修道,不就講一個修身,一個求道嗎?”
黃杉秋把帽子抬高了些,繼續他的話。
“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說,也許曦仔你覺得會很可笑,但我這條被血親拋棄的命,是人類救下的,如果不是他,我絕不可能活到今天,也就不可能遇見你了。”
“狐狸……”
曦亭伸出那只空餘的手,卻不知道應該落在哪裡。
“所以就這樣吧,咱別討論這個問題了,安啦,好不容易陪我出來玩玩,就不能開開心心一點嗎?來來來,曦仔,笑一個!”
本來黃杉秋想的是,趁著曦亭為自己患得患失的時候好好上去掐一把他的臉,然後再接著對方一臉無措的時候撓撓他,看看這個冰山到底有沒有癢癢肉,就如意料之內的一樣,把這小子惹炸毛後,讓話題重新迴歸正軌。
黃杉秋頓時睜開了雙眼,向後一退擋在了曦亭前面,將缽天散開形成一個八卦形的陣勢,牢牢的將自己和曦亭罩在了裡面,整個動作只發生在一個呼吸間。
“小心——!”
他手執忘凝,一副戒備姿勢,漂亮的獸瞳流淌著凜冽的光澤,同樣在第一時間察覺的曦亭也注意到了此時此刻的不對勁。
除了他們自己以外,周圍的世界……似乎停止了運轉,宛若靜物般,保持著剛才的樣子,行人保持著單腳落地的姿勢傻乎乎的靜止著,連噴水池的水柱也不再噴湧。若是黃杉秋沒有及時展開結界,那麼他們,也會被靜止成油畫。
“這是什麼情況?空間居然靜止了?”
曦亭試著運轉周圍的氣流打探敵人的位置,但是似乎只有陣勢裡的空氣才有法調動,只得轉用妖力,防備突襲。
“和缽天式相似的法術……不只是空間,時間也是。我們被困住了。”
黃杉秋凝眉,和曦亭背靠背站在一起。
“用我的妖力應該可以破除,但是現在不清楚他們在哪,貿然行動反而對我們不利。”
“管他是誰,我不介意在這裡大鬧一場。”
“能把時空停止這麼久……我想,我應該有些眉目了……”
黃杉秋嘆了口氣,解除了自己的戒備,慢慢站直了身子。
“出來吧,你們這些給上面打雜的。”
“你在說什麼?狐狸,什麼誰……?”
曦亭話未說完,只見兩個白領打扮的男性緩緩從靜止的空間裡走出,異於常人的是,他們有著動物的耳朵和尾巴,更讓曦亭震驚的,是他們身上有著和黃杉秋相似的氣味和妖氣,以及那些他不曾瞭解的功法。
“孟少爺,奉夫人之命帶您回去,請隨小的回家吧。”
如驚雷貫耳,那人口中所說在曦亭腦中不斷閃回,而那個他根本沒聽過的稱呼,更是引起了他極度的不適。
“孟修遠少爺,您該回家了,夫人和小姐們很掛念您。”
另一個人重複了相似的話。
“喂,你在說什麼……”
曦亭幻化出了龍瞳,聲音低沉。
“到底怎麼回事……這些神經病在說什麼,什麼孟修遠?那是誰啊……明明姓氏都不一樣啊,找茬也要看情況好嗎——!!”
對於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傢伙,曦亭莫名覺得很是火大,就在羽刃即將出擊的時候,黃杉秋默默地伸出左手,輕輕地攔在他的前面。
“好了曦仔,我早該想到的,這是我自己的事,沒必要牽連你。”
曦亭的動作凝滯在半空,那只手將收未收,卻始終放不下去,憤怒與不解摻雜著表現在他的臉上,他不知道,這個和自己共度了一千七百多年的人明明姓黃,明明以他自己的方式瀟灑的活著,以自己所熟知的姿態做好每一件事,可是為什麼這些來路不明的人,在一見面,便否認他,將他定義成自己不認可的存在。
“我有預感,這天早晚會來,只要她還不死心……”
黃杉秋轉過身來,握住他那只無處安放的手,將它輕輕放下,然後用他那雙鉑金色的眸子,對他笑了笑,最後,拍了拍他的肩。
“沒事兒,我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我姓黃,不姓孟。”
“孟少爺,您這話就不對了,您可是孟家的獨子,是孟老爺和孟夫人的兒子啊。”
“哎呦~不好意思啊,二位,我根本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黃杉秋轉過身來,少見的擺著曦亭才有的姿勢,一臉的嘲諷藏都藏不住。
“想必是您家夫人老眼昏花了吧~隨便找只狐妖都說是她兒子?不過可惜了,小生只是只野狐狸,高攀不起您這孟家,還有,我可不想白白給別人當兒子~”
“孟家……那個世淑孟家?自古就以各種靈術著稱的那支狐族?”
“嗯,應該是吧~是狐妖誰不想和孟家搞上關係?不過曦仔,你可是知道的,你秋哥哥我啊,打骨子裡就是一閒雲野鶴的遊士,根本就不稀罕這種東西,這可是在咱倆小時候就很明確的呀~你說對不對呀?”
黃杉秋歪了歪脖子,伸出小指輕輕掏著自己的耳朵。
“不過真是抱歉啊~讓你們白跑一趟,替我和你們夫人說一聲,祝她早日找到自己的兒子~”
“孟少爺,別鬧了,我們也是奉命辦事,您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
那人保持著微笑,繼續推諉。
“不是我為難你們,是你們根本找錯人啦!都說幾遍啦?我姓黃不姓孟!從出生都沒見過爹媽又何來認親這一說?!”
曦亭單方面的看著這一場對峙,發現原來這狐狸這麼痛恨別人侮辱自己的姓氏,這也是他第一次見他這麼激動,這麼生氣。不過,若是換成他自己,突然有人強加給他一個不是自己的姓氏,非要他去認不是自己雙親的雙親,那麼他可能比黃杉秋還要憤怒吧。
“所以說,孟少爺您是鐵了心不打算跟我們回去了對嗎?”
“哼~那還用說麼?這世上想強迫本公子做事的人根本不存在~還有,我再說一次,我姓黃,不姓孟!”
“既然這樣,那我們也沒辦法了……”
只見那人彎腰行了個禮,不再有什麼動作。
“夫人說的沒錯,果然還是得用這個。”
那人說的極輕,黃杉秋沒有聽到,但是曦亭聽的無比真切,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銀色的白光從他的懷裡竄出,像條瘋狗一樣直直向著黃杉秋撲去。
“黃杉秋——!快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