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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瀧月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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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正是羽山密林的深處鮮為人知的領域,一眾小小的身影在枝丫之間互相追逐,發出急促的呼吸聲。

“大哥!咱們真的能逮到那東西嗎?那東西可不好抓啊!”

棕色眼睛的男孩大聲詢問,無論再怎麼努力追趕,他也夠不到最前面那個孩子揚在身後的髮辮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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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澈說的沒錯,大哥!咱們真的能抓到藤獾嗎?!”

另一個棕羽的孩子吃力的藉助一塊岩石起跳,明顯力不從心。

“我都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不用跟著我!那東西雖然滑頭,但是並不能打,我一個人應付得來!麻煩的是這密林的其他東西!”

曦亭穿梭於茂密的樹叢,雖然他不想其他人跟來,但還是下意識投擲出龍羽破開道路,讓眾人順利透過。

“跟都跟來了!哪有回去的道理!浮月哥哥也是我們的哥哥,他被燙傷了,我們也要出份力!……”

“好了!隨便你們!能跟的上來就儘管跟吧!我可不會刻意關照你們!”

“欸,好嘞老大!!”

“我聞到它的氣味了!跟好我的氣息,我先走一步!!”

說罷,曦亭腳下一發力便不見了蹤跡,其他小夥伴追隨著他的氣息,繼續跟進。

至於為什麼曦亭要抓這藤獾,原因也是一目瞭然。藤獾的腺體能分泌出一種特殊的蜂蜜色體液,有淡香,加工後對治療燙傷撕裂傷都有奇效,是羽山獨有的一種小動物,它們身體較為瘦長,大多為灰白或褐色,皮毛柔軟喜食鼠類,本來它們應該只是普通動物,但受了羽山龍氣的洗禮後,它們有了一定的修緣智靈,也就愈發狡詐幾分,所以說,比起與之戰鬥,它們其實更難發現和捕抓。

曦亭藉著慣性從一個矮小的樹洞側躺滑了出去,抱住頭翻滾了幾圈後手臂一撐在草叢裡彈射而起,跑了大概一裡之後,他在一棵樹上縮身躲了起來,同時也收斂住自己的氣息,讓身體機能迅速慢下來。

其實取走藤獾的腺體精油並沒有聽上去那麼殘忍,曦亭事先準備好了小瓶子,只要抓到後拎住它們的尾巴對著臀部打幾下,精油就會自動排出,不會傷及性命。不過這個過程,曦亭可能也會付出被排洩物波及的代價,但是他也不在乎了。

只要能治好他的哥哥,讓他做什麼都在所不惜。

隱匿著自己的呼吸,曦亭的生物頻率幾乎與環境融合,然而這也是極為考驗耐力的過程,畢竟羽龍也需要吐息,只不過差就差在間隔長短的問題上。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個毛茸茸的褐色小腦袋從草叢裡悄然探出,黑色的小鼻子一動一動嗅著四周的空氣,但它並沒有察覺曦亭的視線和氣味。

同時,樹上的曦亭也因為它的出現進一步壓低了身體,小幅度挪動著腰臀,做好了撲擊的姿態,那雙黑曜石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藤獾,監視著它的一舉一動。

“吱吱!”

過了一段時間,那藤獾小聲叫了一下,卻對它的處境沒有絲毫認識,完全放鬆了警惕,有條不紊地梳理著自己的毛髮,完完全全將盲點暴露給了樹上的曦亭。頃刻間,一道黑影紮下,快得如同小型閃電,空氣中乍現短促的驚叫聲後,便再無他響。

“我以為你多難對付呢,這麼容易就被抓了,你可真是你們藤獾中的恥辱啊。”

小曦亭一臉無奈和沒轍,單手提樓著藤獾的大尾巴,另一手在腰間摸索出小瓶子,就想要取獾油,可手上的小動物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掙扎,反而是可憐巴巴的望著曦亭,那樣子似乎以為自己已經沒有生還的餘地了。

好巧不巧,此刻曦亭也注意到了這只藤獾的不同,它的眉間有一點丹砂,顯然是已經入道的小妖,思維也就更接近人類,面對這種情況,自然會異常害怕。

“好了,我不會傷你性命的,我只要你的一點精油去給我哥哥治病,你老實一點好好配合,馬上就放了你。”

曦亭對它講,只見藤獾似乎是懂了他的話,默默點頭,便老老實實任憑曦亭處置,後者一口咬掉了瓶塞,用瓶口輕輕刺激藤獾尾部的腺體,不出所料,那裡滲出了蜜色的液體,且因為這只藤獾有一定修緣的緣故,這獾油的質量也更為上乘。

待到積攢了小半瓶,曦亭一看可以了,輕輕蓋好瓶塞將瓶子貼身放好,小家夥捏住藤獾的手也隨之一鬆,放掉了手裡的生靈。

“快回去吧,下次可別再讓我抓到你了!”

他將手附在嘴邊喊到,藤獾也回頭看了他好幾眼,最終一扭頭鑽進了茂密的樹林裡不見了。

“月哥哥,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曦亭低頭看著手中的瓶子,眸中神色堅定,同時之前被他落下的小夥伴也相繼趕到,忙著詢問他的情況。

“大哥,到,到手了嗎?……”

“呼呼……是啊,大哥,到手了?”

看著氣喘吁吁的小夥伴們,曦亭感覺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隨即他從胸前的衣襟掏出了那個瓶子,像是宣告勝利一樣告訴了他們。

“嗯,到手了!”

聽到曦亭的回答,一眾人皆是慢慢展露出欣喜的神情,完全忘記了身體上的疲倦,眼睛睜得一個比一個大,尤其是羽山瞳澈,嘴也笑的合不攏了。

“太好了曦亭哥哥!”

“果然有大哥在就是不一樣!”

“那大哥咱們趕緊回去配藥吧!正好喃鈴姐姐也在!”

“好,咱們回家!回羽山山巔!”

眾人高聲應和著,個比個的興高采烈,曦亭作為一眾小羽龍的領導人,自然要走在最後殿路,以防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意外情況,這都是這些年他跟隨父輩狩獵得來的經驗,卻沒想到,終於還是有這麼一天發揮了作用。

黑羽的孩子瞳孔驟然收縮,即便是純黑的虹膜也難以掩蓋,曦亭快步上前推開了小澈,幾尾烏亮的黑羽從他的手中脫離,疾速如箭,狠狠地擊打在密林某處的黑暗裡,那些若隱若現的正在蠕動的東西上。

“所有人不得擅自離隊!都快點站到我後面!!”

話音剛落,夥伴們齊刷刷擺好了陣勢紛紛聚攏,沒有絲毫慌亂,也都做出了戰鬥的姿態。

“老大!是什麼東西!”

一個孩子隨手幻化出龍羽,轉頭問曦亭。

“是麻煩的東西……”

曦亭沒有回頭。

“老大,那他是什麼程度?我們應付得來嗎?”

“很難。”

曦亭說完,身後一行人便進入更加戒備的姿態,隨時聽候曦亭的調遣。

“待會兒,我打頭陣,要是我十息之內不能出來,你們就快跑,跑的越快越好,都不準回頭!!更不準回來幫我,直接去羽山叫大人幫忙!”

“可是!大哥,我們一起上難道還不能贏它嗎?!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你倒是告訴我們啊!怎麼能動不動就撇下你不管啊?!”

“這叫「忘川屠」,一種無智的低階邪物,形似藤蔓也似蠕蟲,為世間貪念所化,其血肉外露,無骨無筋,樣貌可憎。”

曦亭運轉了一下拿握龍羽的姿態,眼神殺伐肅穆。

“我曾經見父親除過這種異類,它們專門對人類和道行不高的妖類下手,本來是夠不成威脅的,但它們最喜歡吞食獵物的心頭血和記憶,尤其是後者,你的記憶越是珍貴,它就越是喜歡。如果被它逮到,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你所有的記憶都會被吸食的乾乾淨淨。我們的修為不夠,跟它硬碰硬絕對弊大於利。”

“啊?!這麼嚴重!”

“所以我讓你們一會趕緊跑,我不許你們的記憶用來喂這種下賤的孽障!”

曦亭猛的抬頭,掌上內力急劇凝聚,只見他朝著前方未知的領域打出一掌,伴隨著直穿樹林的掌風,算是他先發制人。

“不對啊大哥!羽山福佑之地怎麼可能有這種邪物呢?!這說不通啊!”

“先別管這些了!快跑!被它套住,我們根本掙脫不了!!”

小曦亭眉峰凜冽,比平時不知緊繃了幾個檔次,他聲音一出,自然所有人都聽他的,紛紛展開了一對羽翼開始逃離。曦亭也就作為最後一個起身的,確認所有人都已經逃開了,他才展開羽翼。

只不過,曦亭沒有起飛。

“不許停!直接回羽山!!這是族長之子的命令!!!”

夥伴們還沒飛遠,以為曦亭就跟在後面,這才沒發現他根本沒打算走。

“你這孽障,敢闖我羽山聖地壞我神山仙風!今天我羽山曦亭就要替世人除了你這孽障!”

曦亭將周身龍羽凝聚成一把小型古刀,在他的注視下,對面森然的草叢裡緩緩爬出一隻碗口粗細的黑紅色觸鬚,接著便是更多條粗細不一的蠕動腕足,而被它沾染過的地方皆是迅速枯黃,寸草不生。

詭異且瀰漫著腐爛死亡的氣味鋪天蓋地的襲來,不詳和詛咒一樣的東西久久不散,那是一整團形狀不明的半液體物體,除了他的觸鬚,他中間的身體是一個大如水牛的絳紅色球狀體,卻完全看不清楚它的長相,說是身體也勉勉強強,因為那只是一堆爛肉一樣的中心,只能看到一雙通紅發光的瞳孔,令人駭然。

曦亭也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種書上才看過的邪物,也被它身上難聞的惡臭燻得鼻尖生疼,可他是純血的黑羽,是始祖羽皇的直系後裔,因此他骨子裡便不畏懼任何東西。

因為是在山裡,又恰逢春季乾燥的緣故,他不能使用龍焰,所以只能憑藉自己還未完全豐滿的龍羽和內力來與之搏鬥,畢竟自己也才百歲過頭,修為實屬不夠,倘若他能有四百左右的修行便可輕輕鬆鬆破除這「忘川屠」。

曦亭深知自己不佔優勢,只是希望小澈他們能儘快叫人下來,自己只要拖著忘川屠便是權宜之計,先不說叫大人了,只要把鏡川叫來,就算來一百頭忘川屠都不在話下!

“嗷嗷嗷嗚嗚嗚嗚!!!”

那巨大的怪物發出一聲震徹四方的吼叫,一條粗壯的觸手直奔曦亭而來,後者敏捷的躲過,一個乾淨漂亮的反手砍掉了醜陋的觸手,不出所料引來了忘川屠更多的夾攻。

起初曦亭還能遊刃有餘的穿梭於笨拙觸手的縫隙之中,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的體力已經被消磨大半,他是活著的生靈,但忘川屠不是,這邪物可感覺不到累!相反,熟悉了曦亭的攻擊套路後,攻擊速度反而越來越快,這期間曦亭不止一次想用龍焰,可這東西最可恨的一點就是暴露的肉塊組織油脂含量極高,一點就著,換做別的戰場曦亭還可以放火燒光它,可這附近恰好沒有任何水源,這要是讓它不小心跑掉,絕對會造成山火,而且還有一點特別不巧的是曦亭今年還不足兩百年修齡,還沒那個能力突破真身化形為龍,所以和忘川屠打,他真的不佔什麼優勢。

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絕對不要思考多餘的東西,可是最後還是難逃細小的疏忽,就在曦亭一個空翻準備跳上樹迎擊它時,從樹幹後面繞過來的一條觸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腳腕,頓時一股辛辣的刺激性氣味撲鼻而來,伴隨著腐蝕一樣的劇痛,曦亭被高高吊起。

“放開我!!你這骯髒的臭蟲!!”

曦亭憤怒的用古語罵著髒話,腰腹一用力弓起上身去砍那條觸手,但忘川屠似乎預判了他的動作,瞬速出擊去攔截曦亭餘下的兩隻手,同時也勒緊他的腹部,像是蟒蛇絞殺獵物一般,一點喘息的餘地都不打算給曦亭。

“都說了……別碰我,你這…噁心人的業障!!!”

憤怒使曦亭尚且年幼的四肢上顯露出清晰可見的青色血管,許是孤注一擲的發力,他曜黑色的眼睛裡充斥著與龍焰一致的金色,同時,那把古刀重新化為萬千龍羽的本體,宛若墜落的流星火焰,重重的打在捆住曦亭的那些忘川屠的觸手上。

“嗷嗷嗷!!!”

那怪物吃痛的鬆開曦亭,小家夥未落地就已經在空中調整好落地姿勢,沒有絲毫多餘和猶豫,他身後的羽刃緊緊相隨。

現在他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盡己所能了結了這忘川屠!

他一個起跳,父親教過他如果不靠內力想要打敗忘川屠,就要用最原始的辦法,這東西的弱點便是兩眼正中的位置,眼看著下方扭作一團,氣急敗壞的怪物,他所有的龍羽再次聚攏為利器,龍羽成刃的瞬間曦亭高舉刀刃,勢要刺穿這怪物的眉心。

可說最後他手裡的化刃距離忘川屠的要害真的不足一尺,本來曦亭也自認為勝券在握,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看似「無智」的忘川屠,最後還是略勝一籌。

一陣尖銳的刺痛席捲過曦亭的背後,緊接著他那半邊身子麻乎乎的就失去了力量和知覺,中招的他只覺得一股天旋地轉的力量將他甩在了一塊巨石上,一時激起不少煙塵。

曦亭靠著巨石動彈不得,意識也愈發微弱,照這情況看他絕對是被它某條觸手上的毒刺偷襲了,但曦亭想不明白,忘川屠只是低階的邪物,怎麼可能會長毒刺呢……

他背後的石頭上沾染了小一片發棕的汙血,忽然想起來,自己剛才絕對是以為穩操勝券才解除了羽甲,懊惱不已。

“……哈…別想,抓住我……”

他還算有力氣爬,挪動著幾乎麻痺的身體想離開,不料他面前煙塵散去的後面,正是忘川屠那張血肉模糊的恐怖怪臉,頓時,那股難以言表的惡臭和腥味便狠狠地砸進他的鼻腔裡。

曦亭艱難的抬頭與那空洞洞的血眼對視,不過絲毫不見其懼色。

“去你祖宗……長得,真他娘,噁心……!”

他狠狠吐了忘川屠一口汙血,不過那東西毫不在意,見地上的曦亭已是囊中之物,那雙怪異的血眼眯起駭人的弧度,緊接著,那中心的巨大圓形肉塊緩緩從中央豎直撕裂出一道口子,崩裂的血肉和汙血濺了曦亭滿頭滿臉,那刺鼻的血液腥臭味惹的小曦亭,即便是淪落這種境地還是皺起了眉。

最後猙獰的肉團之中,曦亭在沉睡之際最後看到,一個女子形狀的人形物體從忘川屠的身體裡緩緩探出,與外面令人作嘔的本體不同,女子有著一雙蠱惑人心的深紫色媚眼,和冰晰如霜的冷白肌膚。

一雙玉手抱緊了他,那時曦亭已經再難睜開眼。

山坡上的太陽可說是溫暖愜意的,但浮月從剛才開始,心裡就有股說不出的難受,說是有悶氣堵著也不為過,簡言之,就是難受到呼吸都受阻。

這感覺令他坐立難安。

浮月站起身,默默從懷中掏出銀蓮,低頭看著它出神。

“這羽山上……正發生著什麼嗎?”

浮月有些擔心,他擔心自己心裡的那個聲音有所對證,也想矢口否認,可那股愈演愈烈的不詳已經籠罩到他心底的每一處縫隙。這窒息一樣的不詳感進一步引發了他的恐懼,而浮月此刻可謂害怕到了極點,就連握緊銀蓮的手掌,也跟著顫抖。

漸漸這種顫抖演化為肉眼可見的劇烈程度,浮月的瞳孔急劇收縮,又再次舒展,又再次收縮……反反覆覆不知多少次,直至他的額頭滴下許多豆粒大的汗滴。浮月一邊喘氣去排解這種生理上巨大的不適,但他越嘗試就越痛苦,就連他的心臟也不自覺的抽痛,呼吸都染上窒息時才有的破音聲。

“曦亭……?!”

浮月角膜充血似的,紅的厲害,恰巧就是此刻,一連串七慌八亂的腳步聲踏過重重高草朝他這裡奔來,浮月現在神經異常的緊繃,聞聲後本能的向那方向瞪去,以一個對他而言極其罕見的動作擺出攻擊勢的姿態。

“浮月哥哥!!——”

棕色眼睛的男孩兒一口氣衝出了草叢,許是太著急的緣故最後一腳沒踩穩腳跟,往前一趴就想跌倒,恰逢浮月及時看清了原來是他,對方一抬胳膊穩穩接住了小澈,讓他撞在自己的胸膛上。

“小澈……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不要急,一句一句說!”

“不好了月哥哥!……曦亭哥哥他……他……!”

浮月心裡咯噔一下,感覺眼前黑了許多,黑到他有些看不清小澈的臉。

“小曦他怎麼了!?”

“他……一個人面對忘川屠,就在羽山密林的東南角!!他一個人留下了!!我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飛得比較快,其他人把內力都傳給了我讓我先回來求援,其他人還在回來的路上!月哥哥!我們沒想到他會一個人留下啊!……”

小澈盡己所能敘述著事情的全過程,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嚇得抽噎起來,他是在自責自己丟下了自己的大哥,畢竟能多一個人幫助曦亭總比沒有要好。

“月哥哥!……怎麼辦……曦亭哥哥他……我們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樣了,都是我們不好……”

小澈聲淚俱下,卻嫌自己丟人似的拼命去擦眼淚,浮月見狀連忙制止,攔下了他把眼睛蹭紅的手。

“浮月哥哥?”

“記住小澈,這不是你們的錯,既然他選擇一個人留下確保讓你們先走,那就證明,他能應付得來。”

浮月語氣平和,順勢撫了撫小澈的側臉,指尖輕輕一動,拭去淚水,半蹲下來單手搭在小澈的肩頭上,溫柔的注視著他隨後淡淡笑了笑。

“你繼續去告訴山上其他哥哥姐姐,然後好好的待在羽山,我去把他帶回來。”

“可月哥哥!你的身體不適合戰鬥的!我們都不想你受傷!這……”

“放心吧小澈,月哥哥只是去把曦亭帶回來而已,不會受傷的,也不會亂來的。”

他柔聲安慰,淺紫色的眸子裡滿是真誠與安然,讓人看之一眼就平復所有不寧。

“月哥哥答應你,答應你們,一定會平平安安,帶著小曦一起回家。”

聞言,小澈止住了哭泣,卻又有些錯愕和茫然,好像眼前的人,與平日裡朝夕相處的月哥哥,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同和差異感,但那雙眼睛又在無時無刻提醒所有人,他就是羽山浮月本人。

“小澈,月哥哥不能再和你說下去了,你只管記住剛才我說過的話,其餘的,都不要放在心上。”

還未等小澈消化完浮月的意思,浮月便一個轉身飛馳而去,孩子眼中只留一抹雪發殘影,與那對紫眸再無交集。

“月哥哥!!!”

山坡上小澈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然而浮月早早就消失在蒼茫的山色之間。

若是要你以凡人之驅走盡神明之路,你是選擇放棄,還是選擇繼續。

浮月重重地從陡峭的巖坡上摔下,好在事先抱住了頭,他也懂得借力,這才沒什麼大的傷。

從山頂到山麓這段距離,他已經跑了不下百餘里,全是忽略安全性選擇最直達的路線。不帶一刻的停頓休息,沒有花費任何精力去管自己身上新增添的傷口,經過這浩蕩的一番上上下下奔走,浮月的那件水色外衫已經被刮的可說是蕩然無存的地步,渾身上下解釋斑駁血痕與破碎不堪的織物,於他而言,最雪上加霜的,是之前練功的內傷,他自己知道,到了現在這裡,一旦他停下,神經放鬆下來,內傷的劇痛絕對會讓他寸步難行,再也爬不起來。

浮月一滾身子手臂再次用力站起,腳底一著地就蹬了出去,也沒管手心滲出的鮮血。

“……小曦…!…小曦!…!…”

浮月喉嚨裡分明有血腥翻湧的嗆人氣味,他的肺也痛得能要了他的命,可他就是沒有停。

也不知道那兩條不再健全如同常人的腿腳,怎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奔跑速度。他又不知用身體撞開了多少本沒有通道的灌木,帶著傷痕累累的年幼軀體趟過急流……對普通的羽龍而言,這壓根就是吃飯一樣的問題,輕而易舉,可對他,每一條都足以要他性命。

“……等著哥哥……你一定要等著哥哥!!”

浮月跌跌撞撞,不小心磕破了膝蓋,可無論如何,他都要去救他的弟弟,當在他前面的路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藤蔓叢林,一望無際,可只要過了這裡,那密林也就近在咫尺。

浮月想也沒想,單手直抽出銀蓮,瘋也似的對著充當攔路虎的藤蔓叢一頓劈斬。

“給我讓開!讓開!!不要攔我…讓我去救他!讓我過去!!”

遇到小的,軟的,能砍動的,他就用匕首切斷,遇到粗的,老得砍不動的,他就用自己的牙齒,一點一點將它們咬斷。

他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拼命從掛滿藤條的從縫隙中擠出,而銀蓮上,綠色汁液與鮮血並流,紅與綠交織,觸目驚心。浮月手上操持著染垢的銀蓮,瘋瘋癲癲接近了密林入口,頓時被那股惡臭激的失去理智,一咬牙跟著地上的痕跡衝了進去。

那正是所謂「忘川屠」的怪物,爬行時留下的,撞倒樹木,和令草木枯死的帶狀痕跡。

浮月邊跑邊收束好腰間掛著的某樣東西,隨著一步一步深入密林中,那股刺鼻的血腥也就越濃,他死死盯著忘川屠留下的痕跡,周邊的小動物都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四散逃離,唯獨他與眾流背道而馳。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一步……!

奔跑著的浮月頓感一股凜冽的氣流,不等大腦思考,他的腿部與腰部合併發力原地做了個向後側方騰翻的動作,剎那間殘破不堪的衣袂飄起,又隨著主人熟練的肢體動作輕輕落地。得虧浮月的身體下意識做出反應躲開了這一擊,不然,他已經被忘川屠黑紅色的觸手襲擊成功。

浮月握緊手中白刃,壓低了眉宇,暗道真是驚險萬分,倘若不是剛才他用“躍魚”的天誠步法躲了過去,那真的翻不了身了。

那條單獨出現的觸手見沒抓到浮月,有些氣急敗壞,再度折返回來攻擊他,而浮月自不會傻呆呆的幹站著任由它抓住自己,立即抽身向著這空地四周的樹木跑去,與常人不同,浮月沒有選擇與它拉近距離去攻擊它的要害,而是刻意避開,甚至越避越遠。本來,浮月做著圍繞空地而行的圓圈式軌跡,那條觸手在他身後窮追不捨,卻怎樣也追不上,因為若有第三個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浮月跑的一直都不是直線,而是形同蛇行的曲線,又時而轉變成壓低重心疾行的豚霧步法,閃躲繞避,後翻旋躍的所有動作活像一支悠然而然且迅捷靈動的舞蹈,沒有任何束手束腳的不適感。

像是瞅準時機,本是向前奔跑的浮月一個猛烈的轉彎繞到了一個粗壯的樹幹後,那東西因為慣性太大竟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衝出去好遠又折回來去抓翻上樹的獵物,但整體忘川屠的速度已經慢了浮月好幾個節奏,就算他現在直勾勾的單純從樹上跳下,忘川屠依舊沒有抓到他一根頭髮。

可浮月跳下來的時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大把銀白似水的絲線,跳下來時他又一腳狠狠蹬在樹幹上使身體向左後繞圈旋折,那繃得筆直的絲線因為他身體重量和下行速度的緣故,已經成為一種鋒利的武器,而上面閃爍著的細小硃紅色顆粒,則進一步發揮了它的力量。

粗壯的觸手被絲線牢牢捆住數圈,趁著自己落地快,浮月胳膊一扯,用了全身力氣,身體猛的向後倒去,只聽一陣硬物勒進皮肉的巨響,大半個忘川屠的觸手以緊貼樹幹的姿態被切割成數塊蠕動的碎肉,慢慢的,它們最終也彌散殆盡。

浮月鬆開了手裡的絲線,他的手也出現了些許血痕,幸虧他一開始下山時匆匆抓了一大捆修琴的琴絃,這些都還是沒處理完的弦,所以長度可觀,再加上他經常佩戴一枚淺色香包,而裡面的一味材料,就是世間妖物乃至羽龍都抵不過的剋星天鎖砂。

天鎖砂,是世間一切渾濁與邪物的剋星,對羽龍而言,他們是能破除羽甲傷到他們的唯一手段。不過這種硃紅色的顆粒物質並不是劇毒,相反很多時候還可以拿來入藥甚至調香,簡而言之,除了能間接依靠武器傷到羽龍的肉體,這種物質如果內服是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的。

來這裡之前,他邊跑邊用盡了香囊裡所有的材料,將絲線從頭到尾塗抹個遍,這也就是為什麼,忘川屠能被一個孩子的力量切開,它的碎塊還會突然地消失。

浮月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甩了一把灰綠色的碎渣到那剩下半截的觸手上,燒的那觸手滋滋直冒青煙,燒的它扭動著再次收回到對面密林的深處。

要問那些碎渣是什麼,那些是浮月過來時順手牽走的帶有驅邪效用的乾草枝葉,雖說他慌不擇路,拔下來的數量的確不多了,但也夠他應付一下。

“忘川屠!你出來!把我弟弟還給我!!”

一切歸於寂靜,浮月雙手都在刀柄,聲音憤怒而低沉。

“把他還給我,然後滾出我的羽山!你要是敢傷害他,我定親手將你斬殺!!”

他話音剛落,一條新的觸手像是弓矢一樣直奔而來,不過這條要細很多。浮月的眼力極佳,還是看清了那東西的動作,須臾間振臂揮動銀蓮,狠狠的,又斬斷了忘川屠的一條觸手。

“把他還給我!…”

對面幽暗的深處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那模糊到分辨不清物種的聲音裡滿滿都是憤怒與狂躁,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惡臭,腥味和同樣狂躁的疾風,揚起對面浮月所有的銀髮。

在黑暗之中,一個輪廓可憎的物體逐漸清晰,起初自行撕裂的肉組織搖搖晃晃掛在中央女體擬態的長腿兩側,多餘的碎肉輕輕依附在擬態雪白的裸肌上,只是簡單看,當真還就是一位身著紅衣的絕世美女。

可浮月才沒什麼心情去看它美不美,見如此詭異唏噓的場面,浮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女體手裡抱著的曦亭,小羽龍早已失去意識,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一頭黑髮散落開來,渾身沾滿血汙。零零碎碎大概有十多條手指粗細的觸鬚纏繞著他的脖子,以及衣衫裡那些身體其他部位,而最讓浮月想瘋的是,有一條類似口器的東西,正緩緩靠近曦亭的頭頂。

“別碰我弟弟!!!”

這聲怒喊集盡了浮月一生所有的憤怒,那是這個尚年幼的孩子首次爆發出如此劇烈高亢的聲音,神色和言語。遍體鱗傷的身體中,無數的血性因子都在翻滾沸騰,叫囂,咆哮著定要將眼前不淨之物消除抹殺。

浮月變換了身體姿態以一種貼近地面的奔跑狀態直逼忘川屠,而這種姿勢又更高程度提升了他的速度,毫無疑問,這又是天誠三十六式步的其中之一的弦箭之步。忘川屠見他瞬間拉近了距離,幾條蟒蛇一樣的觸鬚傾巢出動,與之前不同,浮月沒有再避開躲閃,而是直勾勾向著它們跑去,又在即將接觸到最近那條觸手的瞬間,腰部以下離地騰空,反藉著手臂的力量一下子按在那忘川屠的觸鬚之上,一壓,一彈射,靈巧的在觸手身上做了一個迅速的前翻,腳踩著下面結實的長觸手,以敵人的身體為路徑再次進攻,那忘川屠自不讓他如願,調回多餘的觸手繼續攻擊,想把浮月從身上甩下。

浮月跑的又穩又迅速,期間他避開了大部分夾攻的觸手,而忘川屠本身智力不高,不知為何幾乎忘了浮月腳下踩著的是屬於它身體的一部分,只是又氣又急想用其他觸手把他抓住吸食記憶,頓時那堆觸手不約而同聚集過來,紛紛同一時刻,向獵物逼近。

浮月當即眼神一冷,火速咬住銀蓮的刀身,將它叼在口裡,即刻一氣呵成再次從袖口裡拽出一把東西,無所畏懼直衝敵陣。

“嗷嗷嗷嗷——!!!”

忘川屠發出吃痛的吼叫,那些攻過來觸手幾乎全被破壞,斷的斷,折的折,還有半掉不掉的像破布一樣掛在肢體上——原來浮月剛才拿出的,是無數塗抹了天鎖砂絲線擰成的粗壯線股,其末端還綁了一塊石頭,他雙手同時用力將線股橫掃出去,石頭的重量彌補了他力氣的不足,所以提升了末端攻擊,瞬間把觸手打的支離破碎。

忘川屠痛苦的扭來扭去,被天鎖砂破壞的組織可不能再生,傷口也會疼數倍不止。然而浮月可不會那麼傻等它緩過來,而是先發制人。

意識到浮月從自己身上消失的忘川屠開始尋找,電光火石間,看到的是凌然於空,高高跳起的浮月。

“把曦亭,還給我!!……”

只見他一手抓握那捆線股,一手已經取下銀蓮,低沉而充斥著殺意的聲音從孩子的口中傳出,浮月不帶一絲猶豫縱向挑斷了末端捆紮絲線和連線石頭的一根單線,剎那間無數根反射著陽光的琴絃在他手中散開,亦如仙人的巨大拂塵,亦如那令人伏法的恢恢天網。

浮月向下墜落,同時用全身力氣將散開的一大把絲線抽向忘川屠正中那女子擬態的身體,為了不誤傷她懷裡的曦亭,而選擇從抱住他手臂相反的方向下手。

本是勝負已分,卻不是定局。

浮月咳出一口鮮血,之前忘川屠偷襲曦亭那根帶毒刺的觸手刺進了他的後背,進而造成浮月用力點的偏差,萬千絲線打偏,但也重傷了擬態的大半張臉和右肩頸,她的雙目均被劃瞎。

忘川屠發出一聲女人的尖叫,直接扔掉了手裡懷抱的曦亭,浮月見狀也不顧被毒刺刺中,反手將它砍斷,一個踉蹌的落地,再次跌跌撞撞朝著心念的胞弟衝去。

他一手攬起曦亭爛泥一樣的身體,單手將他抱住,又讓小家夥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肩頭上,保證他的呼吸。他的另一手仍舊緊握銀蓮,停擺在曦亭與忘川屠之間。

浮月的臉上不再有任何東西,乃至一分一毫的情緒,他只是單單抱住曦亭,保持著警惕一手舉著銀蓮,一面慢慢向後退去。有些緩過氣來的忘川屠陷入瘋狂的狀態,即便擬態看不見了,但本體兩個血通通的怪眼卻睜開了許多,像是要撕碎害它受傷的浮月一樣,用它遲緩太多的速度向兄弟二人挪動。

“已經結束了,忘川屠。”

忘川屠沒有聽進去他的話,仍舊繼續逼近,直到它的身體好似被施了什麼術式一樣,被牽制了行動,再也不能前行一步。不過仔細看去,那可不是什麼術式,而是空中,吊滿各處的繃緊的銀色琴絃將它龐大的軀體牢牢捆住。

四兩撥千斤,只要找對了發力點,就能以柔克剛,化有為無,數千萬的絲線完美的隱匿於樹林的各個地方,遊刃有餘的分散了忘川屠所有的力量,所以即便它能耐再大,也掙脫不了這天鎖砂的琴絃陣。

“我本想先前那一擊� ��你個痛快,但事已至此,怎樣都無所謂了。”

被琴絃禁錮的忘川屠好比一隻陷入蛛網的肉蟲子,可它再怎麼慘叫也引發不來浮月一丁點的同情。

“之前躲避你第一條觸手時,我順帶在這四周的樹上佈滿了絲線,現在,就是收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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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並不是為了躲閃而亂跑,而是趁機悄無聲息佈下了天羅地網,這是他從古書上學習過的一種絲絃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這樣派上用場,它們每根弦環環相扣,交相輝映,輕輕牽動一根便會帶動整體陣的力量,中招者越掙扎就越緊繃。

浮月抱著曦亭退進了身後樹木的樹蔭之下,而那裡他的手邊,正垂落著一條獨孤而存的琴絃。

“奪走重要之人的記憶,抹去那些幸福的回憶,殘害無辜……並樂此不疲,引以為豪。”

浮月眉心緊蹙,任由身上傷口的血珠滾落。

“世間生靈都有被寬恕的理由,而你沒有!”

語落,浮月刀回鞘裡單手抓住那條弦用力向下一拉,千萬條相互聯結的絲線頓時運作,忘川屠的身體應聲變形就被切碎成小山一樣的爛肉,鮮血如同泉湧染紅了它周圍全部的草地,只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那令人作嘔的碎肉就化作飛灰,唯獨那刺鼻的血腥和遍地血跡還能提醒別人,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戰鬥。

瞬間放鬆下來的浮月長撥出一口氣,緊接著就是能夠撕裂他身體的難加形容的痛感,本是完成了一項絕不可能完成的目標,終是再也沒任何力氣支撐雙腿再站下去,浮月第一次感受這樣的痛苦,那已經痛到,感覺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一樣,他身體的每一塊組織都在哭泣在抗議,傾訴它們遭遇的種種不公。

浮月的銀蓮直插地表的草皮,雙腿斷了似的跪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為了支撐身體不倒下,他使用了銀蓮,也因為手掌攥緊,血再一次順著重新裂開的傷口流淌到銀蓮的刀身上。

儘管他現在如同一把殘火,隨時都有熄滅的風險,那只懷抱曦亭身體的手卻從未見屈服的痕跡,又堅固,又牢靠的將他小小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

“小曦……小曦……醒一醒……小曦……”

浮月艱難的抬起手去摸曦亭的動脈,發現他已經中毒,而且遲遲不醒,後背上又是多了一個血窟窿,而且他也不知道,這異變體的毒素到底是什麼程度,會不會置人死地。再一回憶起剛才與忘川屠對戰的情景,潮水一樣的後怕席捲他的內心,沒能保護好弟弟的自責與悔恨令向來堅強的他沁出眼淚,倘若自己沒能救下他,或者自己殞身,又或者對方是比忘川屠更強的存在,那麼可能現在曦亭擁有的記憶,甚至是他的性命……

會怎樣他不敢想象,這股後怕和恐懼嚇得他泣不成聲,他又再三確認了曦亭的頭部沒有任何創口,只是動作比先前急促了許多。

浮月一遍一遍為曦亭擦拭去臉上的血汙,為他整理好凌亂的碎髮,一遍一遍呼喚他的名字,只求小小的孩子能看他一眼,卻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更為嚴重的傷勢和那半截扎入後背還未拔出的毒刺。

“小曦,你睜開眼看看哥哥……你看看哥哥,已經沒事了……沒人再能傷到我們了……”

浮月牽起曦亭比他小一圈的手,用自己的手緊緊握住,希望這樣能讓沉睡的曦亭感受到自己。

“所以你睜開眼看看哥哥啊,拜託了小曦……哥哥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了……”

淚珠簌簌滾落,砸在曦亭的衣服和面頰上,隨著時間流逝,浮月身體的痛感逐級被喚醒,現在的他,哪怕只動動手指都是萬箭穿心的痛,哪怕移動一下手腳都是千斤的重量。也正是這種痛和沉重讓浮月意識到,自己已經再沒能力去救曦亭,而且越痛他就越清醒,自己也就越無力,越絕望……

“誰都好……誰來救救他…有人嗎?救命,救救他……”

浮月抓著曦亭的手抵住自己的額頭,雙肩隨著哭泣頻頻顫抖。他恨自己的弱小和無用,從他懂事開始,就沒停息過。

“羽山的神啊,我願用性命和這副殘軀換回他,求求您,不要帶走他,求您……”

浮月已陷入絕境,不顧一切的抱在弟弟身上,聲嘶力竭。

“不管誰都好!我求求你們幫我救救他!!讓他醒過來,讓他活下去!!要什麼我都給你們,是手也好,是腳也好,是我的命也好!若能以我這副殘軀救他,那便盡數拿走罷!……我只是不想失去他,我不想失去他!!”

絕望到撕心裂肺的哭聲迴盪在一片狼藉的森林之中,驚起無數飛鳥。

一股溫熱的液體貼著浮月的頸側淌過,他的眼中瞬間重燃希冀,因為那不是屬於他的眼淚。

浮月連忙起身,發現曦亭依舊不醒,只是他的表情有了深切的變化。孩子的眉心依然鎖緊,但卻韻滿悲傷,緊閉雙眼的眼角,分明都有清淚流淌。

儘管他沒醒,卻聽到了浮月的呼喚,並與之共情似的被他的心痛所感染,做出反應。

“小曦…!你聽見哥哥說話了嗎?小曦!醒醒!小曦!……”

浮月輕輕搖晃他的身體,一激動將所有東西拋在腦後,包括他自己的傷勢。

“小曦!醒醒!……哥哥在這裡,你看看哥哥!”

浮月慌慌張張擦去自己一把一把的涕淚,他又是笑又是哭,一面搖曦亭,一面蹭著自己的眼睛。

“小曦……小曦!”

“……哭……”

曦亭乾癟的嘴唇輕輕碰了碰,呢喃出一個迷糊的音節。

“別……哭……”

曦亭的脖子動了動,眼皮也不自覺的開始轉動,更多模糊的音節從他口中冒出。

“好的小曦!哥哥不哭……哥哥在這兒!我就在這兒!!”

“哥……”

“噯!哥哥在這兒!……”

曦亭只能睜開一條縫,浮月這次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顯然異變忘川屠的毒不足以致命,但卻能使羽龍陷入深度昏迷,甚至弱化呼吸,麻勁兒特別大。

恍恍惚惚的視線裡,曦亭見浮月眼眶紅紅的,連衣服都破破爛爛的,身上還在不停的流血。

“哥,你怎麼了……”

“哥哥沒關係,不小心摔了幾跤……真的沒關係,沒關係的……”

浮月喜極而泣,顫抖的聲音裡透著酸澀與歡喜。

“對,啊……我想起來了……哥,不小心受傷了啊……”

曦亭的聲音細弱,卻比先前清醒了,躺在地上的他顫顫巍巍地把手伸進自己的衣襟,默默掏出一個東西,艱難的牽扯出一個稱得上笑容的笑。

“哥,給你……用它,就,不疼了……”

正是裝獾油的小瓶子,浮月雙眼睜大連忙接過,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瓶口殘留的淡香,頓時所有東西,他都明白了。

他謊稱自己是燙傷,結果曦亭當了真,下山取獾油,結果遭遇了變異的忘川屠,然後才有了接下來所有的情形。

這一切的因果,都在於他,都是他造成的,是他害曦亭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哥……那怪物趕跑了沒……羽山,可不能有這種東西的……”

“趕跑了……全是小曦的功勞,它已經不在了……!”

“要不是它偷襲我……它,早就死翹翹咯……”

“嗯…我們小曦永遠是最厲害的!”

“嘿嘿……不過,為什麼會有忘川屠搗亂啊……哥,你知道嗎?小曦今天,真是倒黴啊。”

曦亭自嘲似的扭頭過來吐槽自己的遭遇,不過浮月沒跟著他回話。

“小曦……”

“哥…曦亭不怨你,是曦亭現在太弱小了,才會被它擺一道……你放心,我發誓……等我長大,我會超越所有的強者,這樣一來……就沒任何東西能傷到我,再也不用,讓你替我擔心……”

浮月低頭,看著曦亭鋪的滿地都是的黑髮和孩子半睜不閉,黯淡無光的眸子,以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因為中毒產生的細小黑點,心想全都是自己的錯,要不是自己對他撒謊,曦亭絕不會傷成這個樣子。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浮月聲音細小如蚊,曦亭沒聽清,只顧說自己的話。

“是哥哥保護了我對吧?哥哥真厲害……下次,換我保護哥哥好嗎?”

“你已經在保護我了,曦亭……”

從曦亭降生開始,浮月就明白了,是這個比他年幼的生命一直在保護他,救贖他,一直以來都是。

浮月半趴在地上,仔仔細細看著曦亭身上每一處的細節,生怕有哪裡再也看不到。就在這時,本來就沒什麼力氣的曦亭忽然嘴唇一用力,尖銳的牙尖磕破了半邊嘴皮,血一下就流了出來。

“月哥哥……快跑…快跑!”

孩子聲音雖弱,聲線裡卻是恐慌至極,甚至和之前的浮月一樣透露著絕望,聞言的浮月急忙起身,看到身下的曦亭拼盡全力掙扎著想起身的樣子,不詳的預感再次籠罩,只可惜,他現在跟曦亭一樣,再也不能奔跑戰鬥。

“哥……!你快跑!跑啊!!……我現在根本打不過它們……你快跑啊!別管曦亭,你別管我!你跑啊!!”

即便如此,浮月也沒聽進去曦亭的哭喊,反而是爬著去咬插在地上的銀蓮,最後還是選擇跪著兩條腿擋在弟弟身前。

他決心已定。那股再難聞不過的惡臭,就算是他這種體質,也足以聞到了。

以二人為中心,只見四面八方的樹林中接二連三探出了數頭蠕動的忘川屠,全都是之前那頭相似的大小,甚至有過之無不及,且都猙獰無比,骯髒可怖。浮月大致數了數,共有不下四十頭。

“哥!!你跑啊!!!”

曦亭極力想翻起身體讓它重新站起來,可現實就是,他只能幹躺著,看浮月獨自一個人擋在他面前,應對所有的危險。

曦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定是一副絕不退讓的神情。直到銀蓮從他顫顫巍巍的手裡脫落,保持雙腿跪著的姿態一動不動時,曦亭也停止了叫喊。

“小曦,對不起,原諒我。”

下一秒數頭忘川屠的觸手皆是傾巢而出,何其兇猛,直奔二人襲來。

浮月一轉身,猛的撲向曦亭,用自己的身體嚴嚴實實的擋住曦亭,同時弓起後背,死死將弟弟抱住不放,任憑曦亭怎麼掙扎,他的回應只是越抱越緊。

因為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弟弟前面,也要比他先死。

“哥——!!你放開啊!!”

無意之間,曦亭摸到了浮月背後的那根毒刺,再者皮膚透過觸控傳遞過來的資訊,讓孩子停止了掙扎,光是他哥哥的後背,大大小小加起來的傷就能讓一個孩子的認知發生巨大的改變……

他回憶中的哥哥一直都是白白淨淨,被疼愛有加的存在,他從不會在別人面前哭泣,也從沒有受過這麼多的傷。

曦亭愕然,他感覺,自己的世界,現在已經死了。

“都他娘的給老子死遠些!!!——”

頃刻頓聞一男子之聲,其勢若洪鍾,憤怒不已,好似他胸中一把烈火,要靠聲音勢如破竹才能發洩。

三股巨大的水柱化作的蛟龍瞄準所有襲擊過來的忘川屠,分分鐘咬斷了所有靠近兄弟二人的觸手,牢牢將他們護在身後。與這三根水柱比起來,那忘川屠的觸手,簡直連小指都不如。

一股山間泉水的清甜之氣撲面而來,浮月睜眼,幾滴水花打在他的眼睫毛上,而穿過水柱之間的縫隙,硃紅色的綢緞錦紗是他最先看到的東西。

浮月懷抱著曦亭,還沒有看清,好像又聽到上空傳來一陣陣鶴唳,其氣勢恢宏,蔚為壯觀。忽而一個身影從天而降,單手持一柄長劍,只是一掄,腰身扭轉,無數潔白的丹頂鶴從他的劍氣中誕生,轉斷了近半數忘川屠的要害。

“鶴侖…山行!!”

灰色的髮辮隨風飄揚,鏡川一個穩穩的落地,同樣擋在二人身前,並以迅雷之速斬殺了準備偷襲的忘川屠。

“錦光前輩!咱們速戰速決!!”

鏡川高聲詢問,錦光也是氣頭上,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好,你儘管放心燒這些孽障便是!就是再大的火我也能給你滅掉!羽山要是因為這個出了山火,有我來擔著!!”

錦光一揮硃色水袖,水柱如箭一樣射穿了幾頭忘川屠的身體,他藍色的眼睛裡燃燒著憤怒之火,漂亮的眉心緊皺不解,一排細小的尖牙隱隱約約從嘴裡露出。

“他也就今天不在,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就出來造次,還敢傷他的兒子?!……今天老子就讓你們這些爛肉渣子見識一下什麼叫代價!!”

黑髮紅衣的錦鯉精掌心一握,骨節噼啪作響,剎那間又是隔空弄死了三頭忘川屠。鏡川聞聲點頭,半句不拖沓,只見少年兩指抹過劍身中間的劍心,一股如同鶴冠一樣紫紅色的火焰頓時傾注其中,所有漫天飛翔的白鶴頓時化作燃燒著烈焰的金烏,無數紫紅色的金烏鳥將忘川屠團團包圍,那些大肉團一沾到火便熊熊燃燒,如老鼠般四散逃竄。

而這紫紅色的火焰就是鏡川的龍焰,它的顏色罕見而又驚豔,變且幻無常,比一般龍焰有更廣闊的通用性。

忘川屠被燒的嗷嗷叫喚,一下子就亂了陣腳,錦光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一雙水袖蹁躚騰起,數丈高的環形水牆平地而生,將它們全部圍堵在這一方天地裡。

“小川子!!那些爛肉渣子就讓給你了!!懂我意思吧!”

“明白!!”

鏡川運轉劍鋒,雙手緊握劍柄抬高至肩,少年的臉上韻滿冷靜但深切入骨的憤慨,只見他周身龍焰紛紛纏繞劍身,須臾便成為了了一把更為鋒利的火色長劍。

“犯我羽山者,定斬不饒!!”

無數血色霧花綻放在空氣裡,鏡川的那一擊頃刻之間就滅掉了全部的忘川屠。

那一切都映在了浮月眼中,包括那個少年無比瀟灑的背影,以及他揮劍的每一個動作……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如果自己也能有鏡川千分之一的力量,那也足夠了……

“小月月!你們怎樣?還能看清我是誰嗎?!”

錦光跑過來蹲在浮月前面,他身上那股好聞的水藻香讓浮月的心性迅速鎮定下來並認清了情況,現在已經來了救兵,無論如何,都比之前的走投無路強太多太多。

“你是錦光哥哥…還有,我還爬的起來!”

“那這小不點兒呢?!”

“中了毒,但問題不大!沒有性命之憂!”

錦光靈眸閃過擔憂與心疼,只是草草掃了一眼浮月身上大致的傷勢,他便知道,這孩子傷得絕對不輕,再一看他身子底下藏著的曦亭,身上的擦傷連浮月千分之一都不及。

“走!我帶你們回山上療傷!!”

錦光應聲將兩個羽龍的孩子抱起,寬大的水袖將他們遮掩的嚴嚴實實,為了不加劇他們身上的傷勢,錦光提前施加了一層湧動的水流包裹住他們的身體。

“小川子!後山的那些一個人應付得來嗎?!”

“綽綽有餘!”

鏡川甩手揚去劍上的灰塵,就在剛才,這裡所有的忘川屠都被他的龍焰燒成灰燼。

“後山已經增援了救兵,叔叔伯伯都在,我現在就過去,絕不放過任何入侵者!!阿月和小曦就拜託前輩了!”

鏡川收回長劍,一對深灰色的眼眸裡暗藏灼灼殺意,錦光點點頭回應,鏡川看後也有了下一步動作,只見少年周身頓時煙雲環繞,足有數丈之高,一條長有巨大羽翼的美麗生物直衝雲霄,如同人間神話中的龍一樣,頭頂堅硬的樹杈狀龍角,身披櫛比灰鱗,五爪鋒利似刃,騰雲駕霧,化形真龍的鏡川只在上空展翼盤旋了一下,忽而發出一陣悠遠的龍吟,向遠處的後山飛走了。

錦光看他飛走後,腳下一用力便往山頂的方向邁進,巨大的水柱隨之凝聚成一條碩大的蛟龍,承載著三人片刻也不曾多留。

錦光臂彎裡更為年幼的曦亭此時緩過了神,孩子先是看看錦光另一手攬著的浮月,再低頭看看水蛟騰行下空,零零星星冒著的青煙,就算他現在動不了,但是他的感官已然恢復。

“小曦,別怕……羽山不會有事的,區區幾頭邪物,不會有事的。”

曦亭回頭,轉眼就是浮月看過來的淺色眉眼,只是那雪白皮相上班班的血痕讓這雙眼睛失去了吸引力。

“哥……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羽山不會有事的,小曦,大家會保護好它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啊,哥……是你,是你為什麼會這樣啊……”

曦亭小小的面孔上透露著絕望和悲切,顯然他無法面對千瘡百孔的浮月,只感內心凌遲一般的劇痛,眼淚再一次崩潰決堤。

錦光暗暗嘖了一聲,手上一用力讓曦亭暫時昏了過去,不難看出這小東西受了很大打擊,放著他繼續看遍體鱗傷的哥哥,誰知道以他的脾氣會做出什麼。

“錦光哥哥?”

“都別說話,乖乖躺著休息,現在你們已經安全了,沒人可以再動你倆一根汗毛。”

水蛟發出嘶吼,一個擺尾砸碎了方才飛過的山岩。

“我答應過你們父親,只要他不在,我就會保護你們,是我失職……但這筆賬,我遲早會要回來!”

浮月感覺摟著自己的那只手攥緊了一下,漸漸安下心的他,依偎著紅色錦鯉的胸膛,被帶回了羽山。

後來,浮月身上所有的傷輕點完之後,發現大大小小共有九十四處,且不包含後背上的那個窟窿。之後的九個月裡,浮月被勒令停止一切活動,安心服藥養傷,在此期間,除了父母跟長輩,任何人不得見。

與之相對,曦亭的傷只過了三天便盡數痊癒,未曾留下一絲疤痕。

這次襲擊事件沒多久,羽山的家主和主母便連夜趕回,忘川屠扎堆出現在羽山,也印證了蒼訣所說的毒物異變為禍世間的問題,這之後羽山加強了龍氣的保護以及巡山力度,自此以後,再無邪祟入侵的事件,雖然蒼訣帶領族人查詢這次偷襲入侵的起始,可始終都找不到任何線索。

幾乎一年的時間以後,浮月痊癒,但身上多少留下了一些淺疤,被准許出關走出霜梨別院大門的那一天,他的兄弟姐妹,親朋好友,近親鄰居,發小玩伴,乃至羽山上的一些常駐妖,他們所有的人都來接他。

“哥!!”

“小曦!”

他穩穩接住了飛撲過來的弟弟,兩個孩子緊緊抱在一起。

“哥!我好想你啊!……”

曦亭摟著浮月的脖子,親暱地用臉頰蹭著浮月,又滿是撒嬌意味的一頭埋在浮月的胸前,他哥哥也是好久不見他,同樣把他摟得很緊。

“我也很想你啊小曦!還有大家,我很想你們!……謝謝你們!”

最終,浮月在一群人的環繞中離開了這束縛他許久的別院,再一次,融入了自己的家。

時隔境遷,浮月可能再也找不到當年的那個情景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浮月倒掉了木盆裡的血水,仔細擦乾後,蘸好藥瓶裡潔白的藥粉給自己的手掌止了血,同時不忘點起一支百蘭香,這還不夠,他最後拿出了一副蠶絲的薄絲手套戴上,一抖衣袖,大半個手套邊緣便被遮掩起來,乍一看,也就只是一樣裝飾品。

浮月又收好了銀蓮和那把細劍,小心翼翼卷好了自己剛才寫的自罰狀,然後對著銅鏡裡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和悵然若失。

他撫摸著鏡中自己的面頰,萬千思緒也只能沉默,而好巧不巧,他房間的簾子突然被其他的人掀了起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

浮月扭頭,正好對上了一雙凜冽深邃的黑眸,進來的人的衣著玄色羽甲,身姿挺拔,威嚴而又英俊,一頭過膝黑髮恣意散開,正是他的胞弟,現在的百川之王,羽山曦亭。

“沒做什麼呀小曦,我就想練練字……剛才,不小心打翻了墨盞,對不起啊。”

對面的王沒有言語,他先是低眉嗅了嗅浮月房間裡的空氣,遂開口,用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講。

“區區一個墨盞,不必掛齒,更不必道歉……”

曦亭停頓了一會兒。

“百蘭香……還喜歡嗎。”

“喜歡!小曦你的手藝最好了,等用完了以後,能再幫哥哥做一些嗎?”

“好……”

畫面一轉,浮月把那無意之間翻找出來的蠶絲手套找了個地方重新放好,再次開始清理別的老物件,又把現代的產品和那些老古董分好類別,終於算是打掃完了自己的臥室。

“小曦!你那邊怎樣了?用不用哥哥幫你一起?”

浮月探頭詢問,對面房間黑色短髮的青年就扛著一把掃帚踱了出來。

“打掃的差不多了,不用麻煩你了浮月。果然,這種事情,還是親手解決最順暢了。”

浮月笑了笑,因為他和曦亭的想法一樣,打掃衛生什麼的,必須要靠自己的手和體力勞動,過後欣賞著自己成果的那一刻,才是最令人開心的。

“那,下午都收拾完畢後,咱們一起去找杉秋他們吃飯吧!最近我又發現了一家新餐廳,他們家的餃子特別好吃!”

浮月笑吟吟看著他,曦亭挑了挑眉慫了個肩,抓起牆壁上掛著的毛巾就幫浮月擦拭他額頭上的浮灰。

“粘的到處都是,還有我就不明白了,浮月你為什麼老愛去找那狐狸,那家夥有啥好掛念的?”

“這就是小曦你的問題了不是嗎?”

浮月調笑似的回應他,曦亭也不在意,輕輕笑了一聲,接過浮月手裡的帕子。

“你腰上那是什麼?”

曦亭投來好奇的目光,只見浮月衣服露出了半截腰部,有一個銀到發亮的東西別在他的腰帶裡。

“噢,這個啊。”

浮月拔出那個東西,那是一把鑄造著睡蓮形態的精美匕首。

“剛才,我收拾老物件的時候拿的,有些懷念,就拿來擦拭了幾下,正好家裡缺一把這樣的東西,切水果比較方便……就,呵,就想拿出來放到經常能看到的地方。”

浮月說了很多,曦亭倒是不怎麼認得這匕首了,只是依稀記得,他好像在哪裡看過。

就如它的名字一樣,有些事情,生來就註定,會被人遺忘。也生來就註定,他不允許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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