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數算, 宮中已多沒添孩子,霽穎的滿月與百日便都辦得格外熱鬧。
純熙宮上下都得了不少的賞,朝中眾臣亦賞賜。喜訊飄開, 就連正班師回朝的使節們也得了些彩頭, 皇帝命人以黃金制了方孔錢數枚賜下, 以求君臣同樂。
這方孔錢若是銅製, 就是民間常用的銅錢,以黃金制卻成了天家獨的賞賜。這樣的賞賜也不常, 上回見到這東西還是先帝在位的時候。
是朝臣們但凡得到此物, 人人都願拿它求個吉利。些官只得了枚, 就在家中供奉起來, 些重臣所得不少, 便與子孫們分下, 製成護身符,隨身佩戴。
南邊的驛館之中, 十數個隨行的吏官職並不高, 方孔錢自是都只個, 人人都把這東西當寶貝似的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楊青將它託在手心中也看了會兒, 把手攥,就往驛館二樓的房間走。
驛館二樓最寬敞的那間房正是維那穆的公主可可麗的住處,楊青叩了叩門, 開門的是公主的乳母。看見他, 乳母心虛地避開視線, 臉色並不好看。
楊青的臉色也不好看,生硬地問她:“殿下呢?”
乳母不吭聲,身子讓開,請他進。
楊青步入內室, 坐在窗邊的女孩望了他眼,就跑來:“青哥哥!”可可麗仰起臉,楊青蹲身:“給你個好東西。”
說著手掌攤開,金光璀璨的方孔錢看得可可麗愣。
楊青用維那穆語告訴她:“這是皇上賞的,因為貴妃娘娘剛生了公主,你拿當項墜戴著玩吧。等進了宮,你應該也會見到皇上,他看你戴著這個會高興的。”
可可麗點點頭,楊青側首,視線望她的乳母,臉色就又冷了:“照我說的做,別再嚇唬她了。”
“……好,好的。”乳母唯唯諾諾地應下。
楊青沒再在房裡多留,摸摸可可麗的額頭就走了。乳母對他畢恭畢敬,點頭哈腰地將他送到門口,楊青看她心驚肉跳的樣子,心裡除了無奈還些煩。
他是奉旨出使的,原不想跟這些維那穆人什不必要的交集,更不想說那些難聽的話。但之前連數日,可可麗幾乎日日都在哭,哄也哄不好。
使節團上下無計可施,直到他偶然聽見可可麗的乳母恐嚇她:“你這不聽話,進了大恆的皇宮是要挨板子的。挨板子你懂嗎?打壞了就走不了路了,也就沒人要你了!”
楊青當時人在房外,聽得火氣冒,推門就闖了進來:“你胡說什!”他拿維那穆語質問乳母,“皇上原是仁君,殿下又這,你為什這樣嚇她?把她嚇壞你擔得起罪嗎!”
那乳母初來大恆,本就沒什底氣,被他這般質問直嚇得跪下了,低若蚊蠅的解釋她們維那穆是地方,比不得大恆。她太害怕公主入了宮會出事,這才味盼著她懂事點、謹慎點,別到時候觸怒了宮裡的貴人,紀送了命。
這份不安,楊青明白。他不好再說乳母什,只是覺得公主挺可憐的。紀背井離鄉,幾個人能不怕?這份恐懼不會因為皇帝是仁君就能消解。
心底的不忍讓楊青想要幫她,能幫點是點。他覺得人就該是這樣子的,就像貴妃當幫他哥哥樣。
冬日又至,使節團返回京中。趙祿自皇帝覆命,可可麗被送到了棲鳳宮拜見皇。
不兩刻工夫,燕歌入殿顧鸞稟了話:“皇上給公主賜了個漢名,叫悅穎。皇娘娘下旨將公主交給了舒妃娘娘撫養。”
顧鸞點點頭:“應當的。”
燕歌又笑道:“舒妃娘娘說該先讓公主見見大公主二公主,奴婢著人知會賢嬪娘娘會兒來?”
“好。”顧鸞頷首。
因客人要來,她自好好了妝容髮髻。才剛好,楊青倒先到了,顧鸞讓人請他進來,回頭看,即道:“維那穆很曬?”
“……”楊青知她是看他曬黑了才這樣說,捂了下臉,“確是曬。頭幾日不適應,直曬脫了層皮。”
顧鸞嗤地笑了聲:“回來了就好好養養。我準了你哥哥的假,你們兄弟好好聚聚。”
楊青嬉笑著揖:“謝姐姐。”
正說著,他背的殿門處傳來女子溫柔的語聲:“別怕,來這邊。”
是舒妃。
顧鸞抬眸看,舒妃剛繞影壁,半蹲下身,顏悅色地朝殿門處招手。
好生墨跡了半晌,顧鸞才見姑娘心翼翼地走進殿來,她的膚色比中原人偏深些,五官卻生得靈動好看。
尤其是雙水汪汪的眼睛……她猛然識到這是誰了。
曦婕妤。
上她只見曦婕妤面,她賜鴆酒的時候。曦婕妤跪在她腳邊求她,剪水雙瞳淚流不止:“大姑姑!不是他……不是他的錯!是我糊塗!大姑姑您求求皇上好不好……求皇上饒了他……”
顧鸞那時直不忍心看她,因為她太清楚,這樣的事情鬧出來不僅她沒辦法,就連楚稷也沒辦法。
所以她只好騙她:“楊青沒事,只是再不得入宮。婕妤娘子安心吧。”
聽到這句話,曦婕妤就不再哭了,鴆酒飲而盡,嚥氣時含著笑。
往事歷歷在目,顧鸞自問對這切將來無比清楚,便在聽聞維那穆公主進宮的時候都沒往曦婕妤身上想。
現在是怎回事?怎的她這早就來了大恆,還被楚稷收為了義女?
顧鸞時間思緒亂成團,目不轉睛地盯著悅穎,做不出反應。
悅穎倒沒察覺她的神情,抬頭眼看見楊青,心絃頓時松,步並作兩步地跑,縮到他身。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哎?”楊青扭頭看著她笑,“別躲啊,貴妃娘娘人最好了。”
他邊說邊將她抱起來,顧鸞看,心絃更是緊。
看得出,他們已很熟了。雖然悅穎還,可這樣的熟悉怎看也不是好事。
是在楊青將悅穎放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僵了半晌才回神,抬手將悅穎攬住。
舒妃滿面笑容:“臣妾看著娘娘賢嬪膝下的公主總是羨慕,這回可算自身邊也個姑娘了。”
顧鸞沉浸在震驚中,猶些回不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嗯。
又不多時,賢嬪帶著眀穎也到了。永昕永昀兄弟兩個聽說大姐姐來了,立刻全跑來,殿中頓時熱鬧了不少。
孩子多,悅穎多少放鬆下來些,顧鸞著人端了點心來給孩子們分,她便也拿了塊,乖乖地吃。
臨近晌午,楚稷忙完前頭的事務,就到了純熙宮來。
舒妃與賢嬪見狀皆識趣地告退,楚稷睇了眼悅穎:“公主留下用膳吧,遲些給舒妃送回。”
“諾。”舒妃福身應聲,就徑自先告了退。悅穎與她原不相熟,眼下見了皇帝,卻禁不住地想跟著舒妃走。
乳母之前跟她說的那些話,她還是記得些的。
楚稷靜看著她們告退,待兩個人都退出殿門,他吩咐張俊:“鴻臚寺傳楊青來。”
顧鸞神情緊:“為何?”
楚稷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我聽說她這路多是楊青照料,楊青若在,她大概不會這樣緊張。”
顧鸞噎了噎,脊緊緊繃著:“楊青就在純熙宮……著人院喊他聲便是。”
楚稷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沒說什,自顧自飲茶。
只消片刻,楊青就到了,楚稷命人傳了膳,便由楊青侍膳。楊青很快就察覺了顧鸞的心神不寧,心下不解,又不好問。
楚稷邊用膳,邊饒興味地欣賞著她。
她必定知道些什。
可她知道多少呢?是碰巧知道此事,還是除此之外也知道更多?
是他樣重活了回,還是像以前的他樣,只是在斷斷續續地做夢?
還最緊要的:她記不記得老的他啊?
他盼著她記得。若她已然清楚他老是什樣子卻還喜歡他,他會十分欣喜。除此之外,那時的他與她之間還許多趣的事情,哪怕重活他堂堂正正地她在起了,也常時時回味。
如果她也見那些場面該多好。
咫尺之遙,顧鸞食不知味,筷子不知不覺已夾進碟子的枚蛋餃較量了半天。
別慌。
她跟自說,別慌。
若切如上般無二,楊青與悅穎這樣熟悉起來自不是好事。但現下變數已出,將來如何都是說不好的。
再說,萬……萬她先前的猜測是對的呢?萬楚稷與她樣藏著秘密,他或許也會想救他們。
他應該會吧……
她記得那件穢亂宮闈的事情讓他惱火,可她也知道,他始終心存仁善。
他的惱火多半只是因為那事鬧得面子上不好看罷了。
她邊想,邊下識地掃他的神情,未成想正與他那副饒興味的模樣碰上。
顧鸞不由僵。
滯了滯,她問:“怎了?”
“這話該我問。”他邊說邊將她碟子裡那個早已涼透的蛋餃撥開,給她夾了個新的,“魂不守舍的,你怎了?”
“我沒。”她矢口否認。
楚稷挑眉,看看她又看看楊青悅穎,他含著若似無的笑,帶著分試探告訴她:“悅穎如今算是我女兒了,日要嫁什樣的人,我可以讓她自做主。不你在擔心什,都不會發生。”
溫的語聲中,顧鸞只聞自腦中“嗡”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