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裡, 個人面面相覷。
顧鸞目瞪口呆看著楚稷，楚稷心懷坦蕩回看著她。立旁邊的楊青怔然皺眉，腹誹此時想悅穎的婚事會會太早。悅穎則根本沒聽懂皇帝那一番話, 只是也覺出氣氛, 舀起一勺米飯正要往嘴裡送的小手停了停。
息之後, 楚稷給顧鸞盛了碗湯：“先吃飯。”
顧鸞悶悶“嗯”了聲。
而後, 她是難胃口的。就著米飯將碟子裡的蛋餃吃完又喝了口他盛來的湯，她就再動筷子。楚稷也無意拖延, 很快命人撤了膳, 吩咐楊青：“送公主去舒妃宮裡。”
“諾。”楊青應聲。
悅穎拽拽他的衣袖, 用維那穆語小聲告訴他：“沒吃飽……”
“一會兒告訴舒妃娘娘。”楊青邊說邊帶她出了。楚稷遂又讓旁的宮人也盡數退了出去, 鎮定若坐膳桌前, 輕支著額頭看顧鸞：“要問什麼, 問吧。”
顧鸞清晰聽到己的心跳一陣比一陣快。
起疑開始，她知多少次想象過與他戳穿窗戶紙的場面, 但沒想到是這樣。從他方才的一言一語裡, 她聽得出他大約也早就察覺了她的事情, 他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她卻一點也知。
顧鸞於是死死盯著他，怔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開口：“方才那麼說是因為……”
“聽懂了。”楚稷下頜微抬，“還知道多少？”
“……”她一時知該從何處說起, 他又問：“昔日茉爾玟讓緊張, 也是因為知道她原該宮, ？”
顧鸞屏息，點了頭。
楚稷氣息稍松，凝視著她的臉，笑意眼底漫開。他這個樣子總是很好看的, 眼底內斂的光華讓人心動，此時此刻，她卻敢看他，因為她還是摸清狀況。
若說他知道，會這些話。
若說他知道，剛開始又怎會冒出來一個倪玉鸞呢？
是以又經片刻安寂之後，換做她問：“……也知道，那倪玉鸞……”
“那時知道得太清楚，那時只是模模糊糊做了些夢。”他語中一頓，“是……”
“只是做夢？”顧鸞心絃一提，“這些事都是夢到的？”
他察覺到她語中的探詢，笑意漫開：“早就是了。”
顧鸞松了口氣，沉了沉：“也是做夢，始就是。”
他瞭然，繼而笑意更深，直達眼底：“跟還這麼謹慎？好，那先說。”
“要別說了……”她脫口而出。
心底一股沒由來的悸動讓她覺得害怕，也說清怕什麼，只是莫名的無措。
定住神，她又硬將這種無措摒了開來：“說吧。”她低下頭。
“活過一次了。”他開見山，“和這輩子差多的那種。”
顧鸞搭膝頭的手下意識攥緊了裙襬。
“上輩子認識的時候，四十了，調到御前當掌事姑姑。最初沒完全記起是誰，只記得叫阿鸞，記得是哪年的宮，所以才一下子尋來了三個。”
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長甲幾乎要將裙子摳破。索性藏桌下，會被他看到。
“但封嬪之後，就什麼都想起來了。從朝堂到後宮，都記得。”
說及此處，楚稷覺說得足夠白，於是頷首：“該了。”
顧鸞薄唇緊抿，抿得失了血色。又倏爾一鬆，重新恢復紅潤。
她目轉睛看著他，安撞了滿心，幾度鼓起勇氣後，她終於問他：“喜歡，是因為上輩子麼？”
楚稷神思微凝，認想了想，搖頭：“算是。至封嬪為止，都確定是是夢中那個人。”
“那……”她嗓中噎了噎，又換了個問法，“那……上輩子……上輩子喜歡過麼？”
楚稷眼底一顫，深埋的記憶突然要被直截了當放到桌面上讓他免窘迫，他於是半晌都沒作聲，直令她些失落：“沒麼……”
她緊盯著他的神情：“只喜歡眼前的？”
其實這好像也並難懂。上一世他們相見的時候，她都經人老珠黃了。
他忽而乾笑了聲：“上一世到死都想。”
那是痛苦又愉悅的一段記憶。臨終之時他思緒渙散，身上也多適，她終於再度出現了他的眼前。
她就那麼端坐著，含著笑，鬢斑白，是他記憶中和和氣氣的模樣。
他跌跌撞撞走過去想跟她說話，想怪她先一步離開，想把這幾年來的苦水都倒給她聽，怎麼都走近，急得他只能一聲聲得喊她。
“阿鸞……阿鸞……”
他記得己當時的急切。現回想起來，他都還能回想起那份焦灼與欣喜。
那個時候他多高興見到她呢？
倘若沒這重來的一世，他會希望她端坐的一方廳堂就是陰曹府，他願意被禁錮那裡，永遠停留那一刻，一直喊她、一直看著她。
楚稷回想著，緩了一息：“呢？”
“……”她的手又摳住了裙襬，“上輩子死前其實…………其實給寫了封信。”
她低著頭敢看他。
“信？”楚稷皺眉，“沒看到。”
“知道。”她聲音悶悶，“把信燒了。”
“為什麼？”
“知道看了信會怎麼想。”她咬唇，咬得很疼，“怕喜歡，也並想看到那樣的信。又怕……又怕雖喜歡，人卻又那麼好，終還是要成全的遺願。”
楚稷懂了：“成全的遺願還好？”
“然好。”她杏目圓睜，“若給來個追封，就要入妃陵。……妃陵什麼好的，離那麼遠，還如近前宮人們的隨葬墓離得近些。”
楚稷恍悟。這才想起來，她離世時帝陵修了多年，她也是去看過的。
她的墓室那時也備好，緊挨著帝陵，和張俊“”，隔壁是宜姑姑的墓。
顧鸞這時問：“上輩子把葬哪兒了？”
她忽而反應過來——若他上輩子也喜歡她，會把她塞妃陵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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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稷噎住，後脊僵硬，口吻心虛，“把送回了江南，下旨大修顧家祖墳……”
“怎麼亂來？！”顧鸞拍案而起。
“當跟家人一起更啊，都幾十年沒回家了！”
“誰要操這個心啊！”顧鸞心底一陣委屈上湧，“生能跟同衾，死……死也沒求同穴，還把支得那麼遠，……”
說及此處她竟的哭了。
上一世臨終之時的種種顧慮太過切，她想到被他送去那麼遠的方就難過得胸中發悶。
“阿鸞。”楚稷也站起身，驚慌失措哄她，“錯了，錯了好好。哪知道那些心思？哎別哭……”他邊說邊將她抱住。她一聲聲抽噎著，哭得肩背輕慄，令人心疼。她其實是個愛哭的人，他從未見她哭成這樣過，一時直知該怎麼哄，撫她後背的手都無措到顫，“阿鸞……別哭了啊……”
他磕磕巴巴安慰她：“天！天就讓禮部開始制供人同用的大石棺，等等等等咱倆再沒了，就一起……”
顧鸞突然回神，撲哧一聲笑了。
他們個這是幹什麼？
好意思抹抹眼淚，她窘迫抬起頭：“好傻啊。”
楚稷一噎，失笑：“是啊……”
卻聽她轉而又道：“但這個棺材，要的。就算要揹負禍國妖妃的罵名也要的。”
“好。”他凝神應聲。
語中一頓，他的手拍她額上：“什麼禍國妖妃。日後會發生什麼都知道，還怕當了皇后？”
顧鸞微愣，旋即然白他說什麼。
論她沒她，皇后的壽數怕是都長久的。上一世他沒心思再立繼後，卻意味著這輩子也能立。
是夜，個人躺到床上，悠哉哉回憶上輩子的事情。
顧鸞問他上輩子是什麼時候她動的心，他想了半天也說清楚；他反過來問她，但她也說清楚。
“情知所起，一往而深。”顧鸞盯著繡金紋的幔帳頂子幽幽念道，跟著又問，“上輩子既喜歡，怎的說呢？”
楚稷挑眉：“也沒說，倒還怪？”
“沒怪啊。”她瞪他，“只是問問。”
他一哂，輕輕嘖聲：“摸準的心思啊。堂堂一個御前大姑姑，權錢都缺，日子過得滋潤，誰知看看得上？若說了卻肯，還讓讓留御前？讓，尷尬；讓，毀前程，是人嗎？”
“那還挺為著想。”顧鸞滋滋。
“然。”他點頭，接著，摟她背後的手拍了拍，“呢？怎麼說？”
“怎麼說？”顧鸞翻了下眼睛，“堂堂一個御前大姑姑，權錢都缺，日子過得滋潤，又一把年紀了，開口蠱惑君心像什麼樣子？做做人了？再說……”
她與他湊近了寸，臉著臉：“己想想，那時後宮裡缺人兒麼？連後宮都去，誰知道看得上啊！”
說及此處，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襟：“也奇怪。坊間都說，男人一輩子都喜歡年輕小姑娘單純好，怎麼就看上了？”
“年輕小姑娘懂什麼？所謂的單純好過就是容易騙到手罷了。”楚稷撇嘴，“哪像朕的大姑姑，閱歷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