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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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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案

林溪村林木環繞。從或深或淺的蒼綠林間,可以看到那些已粉刷或未曾粉刷的洋樓,偶爾也能看到已存不多的老屋上長滿綠苔的青瓦。村北,推土機突突突地晝夜不停,將新鮮鬆軟的紅土推得山高,身後,一條寬闊的公路(未來的街道?)正在生長延伸。村南,一堵高大的圍牆綿延數百米,嚴嚴實實地截住了人們原本開闊的視線,同時也成為村莊與工業園區間神聖不可逾越的屏障。東西兩面依然保持她的原始風貌,深綠而安靜的油茶林,不太規則的稻田,高高低低的棉地,蜿蜒的溝渠---一輪血紅渾圓的夕陽,無聲地滾動在天邊,最後,在烏鴉的鼓譟中沉淪到遠處影子似的草垛山後,林溪隨即被夜幕籠罩。

006年的林溪已經四面楚歌。從外面看去,她依然如故,帶瓦的屋舍,新樓的鋁合金,桃李梧桐,泥濘的村道,畜糞的氣息,雞鳴牛哞,田埂上挑著農具匆匆進出的人們。但從那暗自的嘆息,迷漫的淚水,飄忽的眼神,歇斯底里的尖叫,半夜的慟哭和可疑的狗吠中,我感到了一種刺穿心肺的尖銳,一種無可挽回的斷裂,一種夕陽西下的悲愴。

這種斷裂和悲愴,像村前的那片秀竹林裡的新筍一樣,在一場春雨後突然出現在人們面前。春天的桃花開了,襯著灰色的大地,很燦爛地映照著剛剛從冬天甦醒過來的村莊。可接下來的卻是倒春寒三番五次無情的蹂躪。三月十三日,一場陽春雪,紛紛揚揚。綠色被徹底推毀。我感到一種不祥徘徊在村子上空。不久,對林溪虎視眈眈的開發區,終於攤開了它的攫取之手,向村民暴露了它難填的欲壑:徵地三百畝,其中山地一百畝,良田二百畝。不容置疑的口氣。

這是遲早要來的。無論是從鄰近幾個早已灰飛煙滅片瓦不留的村莊的命運裡,還是從日益膨脹的開發區深不見底的慾望中,無不可以預測到側臥開發區旁村莊的必然命運。好在這次並沒有要了林溪的全部,對一個有著千年歷史的村莊來說,還不算是致命的。全村有山地六百餘畝,其中良田三百七十七畝。

鎮長、蹲點幹部、村支書、村主任、徵地辦幹部,走馬燈似地在村前村後閃過他們的影子,遠遠的,可望而不可及,有的甚至影子也看不到。他們好像很少說話,可在村裡卻無時無處不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透過一張共同的口在說話:村長——一個年近七十歲、隻字不識的資深農民,任村長十年,長得人高馬大,臉膛黑紅,不善言辭,好酒,常醉。

村民無法準確把握這“千年未有之變局”。但他們也在說話。開始,語言是雜亂的,不久,從或歡欣鼓舞、或怨聲嘆息、或隔岸觀火的話語中,漸漸有一個聲音清晰起來:堅決不肯。不是因為對土地過份依戀,也不是捨不得種田,理由是:一萬九一畝,太便宜。

群情激憤。十幾個年輕的男子來到村長家。領頭的身高一米八,人稱“長子”。年輕人揚言:誰賣地,誰就是賣祖宗,要是誰在協議書上簽字賣地,非讓他從大夥胯下鑽過去。賣祖宗在村裡已算是夠狠的話了,更不用說胯下之辱。

三月的風在田崗上暖暖地吹過,莊稼慢慢地舒張著慵懶的身體。可村子上空卻沒有一絲風,悶悶的。空氣凝固了,像城裡的小孩和年輕的太太們愛吃的果凍一樣膠著,一樣脆弱,彷彿只要誰大喝一聲,空氣就要震得碎裂開來,如擊中的玻璃噼裡叭啦掉下。

那一夜,村裡的狗徹夜狂吠,叫得有些離奇。年近九旬的祖父說,這是不祥之吠,村裡每有重大的變故,狗都是這樣狂吠不止。他,五四運動那年出生,行走過江湖,躲避過北伐,逃亡過抗日,參加過農會,前半生以相命為業,後半生以務農度日。

老人一語成讖。第二天,村長拿著簽好字的徵地協議書找到村民代表和僅有的兩名黨員:他要辭職。在徵地協議書上簽過字的村長要辭職了。

半壁江山。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有好言者得出結論:“老百姓是搞不贏政府的。”村民看來,村長就是最小的政府。至今沒有人弄明白,是什麼原因讓村長冒著出賣祖宗之罵名簽下了字(其實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不會寫任何字)。有人說,政府一次性給了他十萬,夠他一輩子享用;也有人說是五萬;還有人說,錢不是政府給的,政府不可能做犯法的事,錢是買地的老闆給的。村長自己則說,他分文未取,只是抵擋不住鎮幹部輪番做思想工作和好煙好酒好菜招待,吃是吃了,但沒有“兜荷包”。他自己深感罪孽深重,對不起大家,甘願辭職。這成了一樁永遠也扯不清的懸案。

辭職的村長成了普通的村民,沒有任何人要他從胯下鑽過去,事實上,也從來沒有人把這句帶人格侮辱的話當真。當事實已經發生了,村民們往往會表現出他們一貫的無奈和寬容。而帶領年輕人威脅過村長的“長子”,無意中成了強硬的英雄,在隨後的村民選舉中,眾望所歸,一舉推為新的村長。

覆手之間,村莊已經改朝換代。一個舊王朝灰飛煙滅土崩瓦解,一個新王朝浮出水面粉墨登場,一樁懸案也旋即為新的焦點替代,被人迅速遺忘。

村莊雖小,卻與大千世界同構。

撕裂

強烈的震顫之後,則是陰柔而持久的撕裂。暗地裡有幾種不同方向的力量在撕扯,彷彿要把林溪撕成千絲萬縷粉身碎骨。

全村五十餘戶兩百餘人,因讀書、當兵、躲“計劃生育”和早年買“商品糧”戶口而遷出去的三十餘人。有三個姓氏,其中何姓、胡姓為原住民。廖姓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從浙贛鐵路旁的一個村莊遷來的地主,現在才四五戶人家。三姓之間互有聯姻,早已融合為完整的一體。胡氏有兩支,一支四五十戶,幾乎沒有人離開村莊,作田打地一輩又一輩。另一支二三十戶,在外工作的十幾人,曾有人當過副縣長,還有醫生、老師、機關幹部、工人,也有買“商品糧”戶口出去卻沒有固定工作的人。

五月,徵地款下來了,三百餘萬元。

錢在這個時代總是不可避免地置於話題的中心。人均一萬五,這道簡單的數學題在人們的心裡演算了一遍又一遍。當然,也有人列出了各種不同的演算法。比如,如果廖姓的人不算,平均多少?如果戶口遷出去了的不算,平均又是多少?如果那些躲“計劃生育”回來的人不算,平均多少?如果那些因超生至今沒有戶口的人不算,平均又是多少?如果全不算或全算,部分算或部分不算,又各是多少?最終的商數像一個極大的漩渦,巨大的吸引力將一些人的鄉情、親情甚至良心都吸進去了。有人在盤算自己怎樣分得更多,有人在盤算如何讓自己的冤家分得更少,有人在盤算用這些錢改善生活,有人在盤算用這些錢上賭場、做生意、造房子、治老病、送子女上學讀書,還有人在盤算到手的錢打發常追在屁股背後的討債人……

鎮政府將徵地款打到了村委賬上:沒有明文規定,怎麼分錢都行,只要不出事。

R的全家剛遷回村裡不久。一九八四年吧,他膝下已有三個女兒了。鄉政府計生辦已經將他家的房子扒了,卻並沒有動搖他生兒子的決心。他攜妻帶女遷入了鄰縣的山區,租了人家一塊地,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去年,風聞開發區要徵地了,才舉家遷回村裡。這時,他已是兩鬢斑白,步履蹣跚,最小的兒子,已經一米七高了。F是個郎中,祖傳秘方讓他家生活還算殷實。女兒前幾年結婚,丈夫是湖南人,她沒把戶口遷過去。如今她已生了一個兒子,戶籍跟媽媽在一起留在了村裡。可她還算是村裡的一員嗎?Y是買“商品糧”戶口遷往城區的,一直沒有工作,全家生活也沒有保障。除了沒有村裡的戶籍,他與普通農民沒其它兩樣。考上大學的男子,他們是當年村集體的一員,戶口從村集體遷走時,沒帶走一根稻草。廖姓人家七十年代才遷來,不過三十年,祖宗並不在這裡。

……

各在陳述理由。集體財產,人人有份。戶口不在村裡的不算村集體一員。祖宗基業,無論在不在村裡,是祖宗兒孫都有份。土地是農民生活的保障,只有村裡的農民有份。如果嫁了女兒有份,以後村裡的出嫁了怎麼辦?土地不是廖姓的祖業。

威脅、恐嚇、警告、爭論、辱罵、猜忌、拉攏、反目、分裂、團結、家族榮譽……像病菌一樣在空氣中滋生蔓延開來,宿怨被高高地挑起,陳年往事掛在嘴邊。

林溪平靜的夜晚又一次被狗的狂吠吵醒。半夜,誰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誰在竊竊私語密謀一個計劃?誰家的電燈亮了又滅了?

官司是不可避免的。十月,不滿意的廖姓人家和F郎中請來的律師在法庭上振振有詞。憲法。平等。義務。集體一員。送禮。他媽的法官的胃口。兩面派律師。歷史問題。法律被無限放大,充當了冒似公允的裁判,而人情被壓縮到了一個最小的角落。被告席上的村長一言不發,他知道村裡敗訴不可避免。旁聽的村民已有交待:敗了官司不出錢。

判決成了一紙空文,但撕裂產生了。新村長在撕裂中飄搖了八個月,然後無可奈何地掛冠而去,走上了前任村長相同的命運。他頹唐地嘆息著說,“我辜負了大家的期望,我沒這個能力。”之後,他繼續去**的老行當,做土方工程的小包工頭了。

村長無疑是個逃跑者,但更是個冤大頭。要個人來承擔一個村子無可挽回的撕裂,期望顯然過高。僵冷的空氣盤在村莊裡,不知要多久才能被風吹散。看似屋簷綰結的一個村莊,其實已經像蜂窩一樣千瘡百孔。

春節前幾天,繼任的村長將徵地款挨家挨戶送去。之前,鎮政府說了,要確保春節穩定,沒有人上訪。

七八歲就沒了父母的X,住的房子一直是借的。哥哥大約四十歲時,才在外地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前兩年才回來,還是借屋住。X三十七八歲才經人介紹娶了一個癲癇女人,超計劃生育生下了二個男孩。從未擁有過一千元現金的他,忽然就有了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六萬元,他覺得一輩子再也不會窮了。

可還有人繼續著抗掙,拒絕領錢,憤懣使他們的臉孔扭曲而僵硬。從此,田崗的道路上,多了一些視而不見的陌路人,少了一些捧著自家新摘的菜蔬送人的鄰居。

開發區像掰饅頭一樣從林溪南北兩頭各掰走了一塊,而村民卻還在無休止的撕裂中煎熬。開發區蒸蒸日上,林溪卻從此沉淪而下。

沉淪

太陽依然每天從那片油茶林中升起。人們依然每天迎著朝陽出岡(下田幹農活),揹著夕陽回家,依然種稻子種棉花,依然每家每戶種西瓜、栽紅薯,依然用牛耕田,依然每晚老人小孩看只有三個頻道的電視,青壯年們打撲克麻將通宵達旦。人們依然用壓水井汲出清涼可口的井水,依然每周五挑著穀子到粉塵飛揚的磨房排隊碾米,依然每逢農曆二、五、八成群結夥到鎮上趕集。依然有小媳婦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年邁的公婆,依然有人打工過年沒有回家,依然有人在城裡被騙,也依然有人結婚,有新生命誕生和老者離去。依然有苦命女人不堪忍受生活重壓尋死覓活,依然有單身漢熬著苦日子,依然有人抱著孩子四處求醫……

但也有不同。趕集不再走那條走了幾十年的老路了(路與地一起被徵了)。撲克麻將的賭注大了。小夥子娶媳婦的年紀小了(好幾個還沒到法定年齡的小夥子結了婚)。摩托車越買越高階了。口袋鼓了。人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大了。村裡將大片的荒山開墾了(開墾的荒山每畝可多買一萬元),水稻田拋荒的卻多了。有的人走了好運,也有人走了惡運。有的人發達了,也有人沉淪了……

我寫這文章時,我一位叔叔正孤身一人亡命天涯。

我不知從何處下筆來描述他——這個學武術得過散打冠軍、辦過武校,做生意也算順利,甚至成為村裡第一個買小汽車的人。看上去,他算是一個英俊的人,堅硬而豎直的平頭,乾淨的臉龐,體面,和善,說話擲地有聲,但也剛愎自用。有一年春節在我家耍撲克牌,暗藏玄機,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感覺。後來還聽說,熟悉他的人沒有敢和他打牌的。可事實上,正是這一點奇技淫巧害了他,讓006年成為他轉不過去的拐點。他染指賭博,涉及到放高利貸的黑社會。三月份,曾有人見他贏過六十萬,後來就一直輸。他確實是一個不認輸的人,我不知道他這時對自己的技術還有多少自信,自己後半生的生活是否還記在心上,兩個孩子此刻又在他心裡的什麼位置?他輸掉了積蓄,賣掉店面,還是輸。十月,輸掉了全家分得的全部徵地款,又一口氣借走了自己所能借到的所有人的錢,包括他瞎眼十餘年的哥哥和年近九秩的父母的徵地款。朋友的錢就更不勝數了,包括同村七八個夥計數萬元的工程款,讓他們一整個夏天的汗水變成了一張白紙。

我不知道他被一種什麼樣的速度感所迷倒,賭了借,借了賭的高速頻率讓他失去理智,通紅的雙眼充斥了迷亂的血絲。速度將他的所有耗盡,包括下半生的生活完全變成賭注下在賭桌上了。

十二月底,人們都忙著準備過春節了,街市上搭起了臨時水果攤上,堆滿了一箱箱的水果,空氣中散發著只有這個時節才有的墨魚和香菇的味道。這時,他才兩眼渾濁搖晃著回來,除了一屁股債,已是兩手空空。他提前消耗殆盡了自己的金錢、親情和友情。

追債的人絡繹不絕。春節,他沒有回來。不是林溪不要自己的村民,而是他拋棄了自己的村莊。一個人一旦背離了自己的村莊,再回來就十分困難。這和一年前,村裡另一個賭掉自己的計程車不敢回家過年的後生如出一轍。

可林溪並不知道自己的沉淪。每天晚上,村裡仍有幾間屋子燈火通宵不熄,一群青壯年男子圍著一樁樁麻將撲克,閃著興奮的目光,不時傳來一陣陣激動的喝彩。那些蜷伏在門檻邊的狗,打著瞌睡,已懶得再吠了。

疾病

疾病是徘徊在村莊裡的一個幽靈,整天逛蕩在村子裡,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突然看中哪戶人家。但不會改變的是,這個幾十戶人家的村莊,總會有人家被它看中,被它糾纏,被它折磨。

C是我的一個本家堂弟,比我小兩歲,十五歲初中未畢業就隨著浩浩蕩蕩南下打工的隊伍離開了村莊。他父親H原本是市裡某個皮革廠的工人,在我記憶中的某個時期,他和他的皮革廠同時有過一陣短暫的風光,甚至在八十年代盛行離婚的那陣,還鬧過一次離婚風波。H用一輛三輪摩托車帶回一個年輕漂亮的城裡姑娘,但他童養媳老婆死活不讓窩,最後才不了了之。當他最小的兒子C長大到可以“接班”時,盛極一時的皮革廠卻像年後的冬瓜一樣開始潰爛,最後苟延殘喘了幾年,垮了。H回到村裡,除了每月三四百元下崗生活補貼,現在和村裡任何一個農民都沒什麼兩樣。C就是在父親H回到村裡生活的那一年離開村莊南下的,而且一去就是多年,據說是輾轉在珠三角的幾個城市。偶爾一兩年春節回家,住幾天就走,說是在村裡已經不習慣了。兩年前,C突然回家,以驚人的速度相親、結婚、生子。妻子是本鄉的一位平常女孩子。第一胎生的是女孩。兩年後,也就是006年,C幾乎端出了所有積蓄向鎮政府交納了一筆不菲的計劃生育社會撫養金後,生下了第二胎,果然是個男孩。C家是村裡唯一至今保留四世同堂的家庭。曾祖父已九十高齡,馱著蝦一樣的背,見人時眼睛笑成一條細縫。

男嬰出生三天後,母子平安出院。一週後,還沉浸在喜悅中的一家人,就被突然拋入了冰窖:孩子得了黃疸病,沒有救了。

市人民醫院的兒科專家翻翻嬰兒的眼瞼,又剝開小嘴巴,最後搖搖頭說,來晚了,語氣是異樣的平靜,儘管H再三央求開點藥,醫生還是拒絕了,叫他不要浪費錢。

全家人在一片號啕悲慟中守著孩子。喜極而悲的人是格外痛苦的,上帝給了他多少喜悅,也常會要求他用加倍的悲痛去償還。

襁褓中的孩子是無知的,他怎麼聽得懂哭聲呢?這個小生命依然吃了睡,睡了吃,蹬著一雙肉乎乎的小腳,攥著一雙小拳頭,並不知道自己正被病魔所挾持。

當奶奶的去了一趟峽江縣。清晨出發,坐三個小時班車,然後排了兩個小時隊,終於找到了“仙姑”。據說,這位遠近聞名的仙姑能知神知鬼,祛禍避害。仙姑畫了一道符,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將符付之一炬,說,孩子災禍已消,今後必有大福。奶奶將信將疑回到家,孩子還是老樣,渾身一層病態的焦黃。

當爺爺的抱孩子去了一趟南昌。可省裡的醫生還是拒絕接納住院。回家的火車上,爺爺奶奶一再商量扔掉手中的小孩,可誰也橫不下這條心。看著一個會哭會鬧會吃會睡的生命,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醫生的話。

全家人終日守候在孩子的竹搖籃旁,他們不知道這個搖大過許多孩子的搖籃能否將眼前這個小生命搖大,靜靜地等候上帝對孩子的最後判決。可孩子卻報以勻稱平和的呼吸,照例吃奶、睡覺、號哭、尿溼------

三天後,孩子依然如故。

市婦幼保健院的醫生彈彈孩子的腳掌,拍拍他小巧的手心,孩子哇哇大哭起來。醫生說,一切正常。

H的家裡擠滿了鄰人,興奮地反覆說著這個奇蹟。有人說,現在的醫生都扯淡,差點害了人命。有人說,仙姑就是靈,菩薩保佑。有老人說,黃疸本來不要緊,是現在的醫生嚇唬人。村裡幾個信基督教的老太太說,她們每天都在為孩子祈禱,是上帝保佑了孩子。他自己的家人卻堅持說,孩子以後必大福大貴。

我則以為,孩子起死回生,一定是病魔動了惻隱之心。

可是,病魔不忍奪走襁褓中的生命,又會不會看中別的人呢?

不久,病魔果然相中村裡的另一人,並一舉得逞,將他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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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炎熱的下午沒有任何死亡的徵兆。濃密的梧桐樹間,知了像往日一樣聒噪,發白的正午陽光毫無遮攔地烤著村莊,地上的草皮軟塌塌的。相比之下,屋裡顯得十分陰涼。S,四五十歲,稍胖,個子矮小,皮膚黝黑,留一頭短而直的粗發,因力氣大,人稱“壯牯”。趁中午炎熱,他推了一平板車西瓜去鎮上賣。西瓜是昨天傍晚摘的,上午賣西瓜的人太多,價錢太低,中午才能賣個好些的價錢。一切都很順利,一車西瓜換成了薄薄的紙鈔,他感到輕鬆而滿足。三四點鍾,他回到家裡,回到了他以為陰涼的地方。妻子兒子下地幹活去了,兒媳抱著不到一歲的孫子在鄰居家串門。S一個人在家裡。村裡有人四點鍾前後從他家旁邊經過時,看見有剛吃剩的西瓜皮從門洞裡扔出來。S在吃西瓜。他渴極了。由此我們可知,在鎮上他捨不得吃好不容易拖來的西瓜。現在他大口大口地享受,西瓜的清涼讓他無比舒暢。

死亡的幽靈就在這時候盯上了他。後來有人認為,S走的時候一定很舒服。下午六點,妻子從田崗勞作回來,發現他時,他正躺在一張單人竹床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突然爆發的女人悽愴尖銳的嚎叫覆蓋了整個村莊。在田崗中勞作的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哭聲打斷,早早收了工,聚攏在死者屋前的院子裡。他們勸慰著S的妻兒,談論著迷茫的死因,講述著死者的一生,用手機大聲地打電話告訴死者的親戚,久久不肯散去。

在城裡當醫生的侄子匆匆趕到。他說,叔叔一直患有嚴重的高血壓、心臟病。這個在城裡治好過無數因營養過剩而犯“三高”富貴病的醫生,一直想治好叔叔的病,每次都勸他多注意休息,不能過度勞累。可他還是失敗了。

黃昏,炎熱的空氣漸漸冷卻下來。嚎叫的哭聲也鬆弛下來,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一頭走散的牛犢在屋前屋後喚著尋找母親,幾隻黃狗在村口不知所指地狂吠。人們急匆匆地趕回家,步履有些零亂。不久,隨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逝,村莊沉入了飄搖、恍惚的夢境之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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