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黑子哲也已經不記得自己的黑暗中度過了多久, 時間漫長,杳無盡頭,處之地皆為混沌, 摸不著邊界,更尋不得陽光。至於他忘了太多太多,就連感知也混亂不已,除了“身邊”唯一能觸及到的溫暖, 他一無有。
時間的概念裡被模糊了, 那場致使他出此的爆炸,黑子哲也同樣不知道結果如何。
他只記得自己的身被熾熱與劇烈痛楚撕裂,渾身下, 每一處緊緊抱一起的細胞,因此變得支離破碎。火舌甚至來不及親吻面頰,爆炸產生的巨大衝擊,率先一步將他推入深淵。
自己應該是死了。
很長一段時間,黑子哲也如此想過。
死後的世界很奇妙, 不像是影視劇中美化後的地獄天國,更像是被關押黑匣子裡, 摒棄有感官。
只是他已經沒了肢, 一團模模糊糊的意識,要如何觸碰到匣子內部的邊界?
個混沌到無法確認自己是否還存的世界,唯一的慰藉, 只剩下同樣受困於此的某物了。
黑子哲也不確定那是麼。
似乎是黑漆漆一團球,內斂著暴戾無比的量,性格像不經世事的小孩子、如果不明物也有“性格”的話。再怎樣佯裝成熟,也無法掩蓋祂充斥滿孩子奇般的舉動。
會日常嫌他煩,煩躁了過來踹一腳, 或者從他身碾過去,當然也不怎麼用——實話說,黑子哲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分辨出“踹”和“碾”動作的。
彼此沒有實,嚴格來講,是兩團模模糊糊的意識,就算一個疊一個感覺不到重量。
更多時候,那一團意識像是也會覺得無聊似的,特意湊到跟前,跟他擠成一團。如同兩隻窩中緊貼著的倉鼠,麼不做,只是最能感到安的姿勢,一同淺眠。
但是那一天,黑子哲也隱隱察覺到了異常。
他“聽到”太多嘈雜無序的聲音,像是置身於人海正中央,放大不知多少倍的聽,被迫接受身邊有資訊。
髒的鼓動、血液血管中的奔騰,呼吸、驚吼、紙張唰唰翻動的銳利聲響、及最為刺耳的,蓋過一切的警報聲。
他過的輕小說中,作者經常會耗費筆墨描述某片段。像是魔物入侵村莊,主人公註定領便當的友人被反派改造成怪物的模樣,狂虐一波讀者,最終死主角的劍下。
很不幸,黑子哲也覺得自己就是人。
明明他已經失去實,仍舊逃不過驟然他“內”沸騰的暴戾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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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熾熱岩漿不斷湧動著,嘶吼著,妄圖掙脫牢籠的束縛。
他很害怕,甚至比起當初來到個空間的時候,還要慌亂的多。
自己到底會變成麼模樣,黑子哲也已經無謂了,他唯一擔的,是混沌中一直陪伴著自己的意識會受到波及。
恍惚間,混沌似乎被撕開一角,禁錮住他的黑暗如同散落的星屑一般,轟然坍塌。黑子哲也顧不得其他,立刻沿著縫隙掙脫,拼盡全身氣,儘可能的遠離。
他餘光似乎撇到了表情驚恐的研究人員,散落一地的檔案,被警報紅光塗滿的房間,用途不明的陌生機械。但是那一瞬太過短暫,不過是倉皇一瞥,很快被甩身後。
遠一點,再遠一點,逃到遠離人煙的地方──
再然後,意識消失了。
那份痛楚並非作用於肉/,而是直接施加靈魂。
黑子哲也很難形容自己有麼感受,彷彿被分成千百份,沿著洋流,被衝入大海深處,四散分離。量噴湧而出,侵蝕神經的疼痛延綿不絕,除此外,完全無法思考,砧板的魚肉一樣,只能任由更強大的量擺佈。
他又能“”到了。
自己恍若化身為一座島,憑空出海洋中央,頭頂是萬丈極光,周身濤聲陣陣,連海鳥不會造訪。
個玩笑確實太過荒誕。
他先是死去了,意識被困永夜之中,再度醒來時,連人不是。
一座島嶼。
島怎麼可能擁有意識?
比起無邊無際的黑暗,置身於冰冷海水中央,黑子哲也至少還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他不會擁有倦意,日日夜夜,只是竭眺望海平面另一頭,試圖到桅杆的靠近。
他有點想念曾經的黑暗了,那裡,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終於有一日,神明似乎聽到了他的懇求。
黑子哲也聽到了與浪潮截然不同的聲響,那是海面被重物破開,混雜了嘈雜引擎轟鳴的響動。並非只有一處,同樣的響動來源於四面八方,成包圍之勢,由遠及近。
是軍艦。
有時候,命運就是讓人恨不得破口大罵的玩意。
各個國家軍艦的到來,並非黑子哲也麻煩得解決的預兆。事實恰恰反,軍艦登陸,才是地獄向他送來的邀請函。
沒有麼比起戰爭更能讓人直面死亡了。
島嶼化作戰場,有電子設備極光的籠罩下失去作用。那登島的士兵也並非黑子哲也預料中的研究人員,他們來自世界各國,使用不同的語言,無一例外,會將槍口指向敵人,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生命明明重若千鈞,裡,渺小到不值得一提。
整座島是他的化身,他就像是敞開懷抱的罪人,默不作聲,開闢出一片鮮血淋漓的戰場。那失去性命的士兵不泛有初次戰場的新人,登島時還氣宇軒昂,摩拳擦掌,試圖戰績立下功勞。
然而事實是,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自己的懷抱中安眠。
也是時,黑子哲也發了,他能夠得到死島嶼內人的記憶。
死去的人,記憶過往如同過於漫長的老舊電影,不斷沖刷著黑子哲也的意識。他知道每個人的生平,瞭解到每個人的感情,就像是收斂逝者遺物的小盒子,那本該隨著生命逝去一併消失的記憶,被他盡數收攏起來。
黑子哲也終於記起來了。
裡是常暗島,他剛出生那兩年時,戛然而止的大戰末期主要戰場。甚至因為無意義的傷亡過多,被剔除教科書,網搜尋會顯示404的場,不被一般世人知。
反倒像是市傳說一樣,如同網路的幽靈,隔三差五被熱切討論一番。
他沒想過自己會跟結束十多年的戰爭扯關係,更沒有想過,自己會回到過去。
然而黑子哲也低估了戰爭中的死亡人數,也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是否有做準備,迎接無數次直面死亡的絕望。
座島嶼每死去一人,黑子哲也就會憑空多出一份長達幾十年的記憶,第一視角的方式,“經歷”過亡者的一生。
他漸漸的迷失了,諸多記憶混雜,很難堅守住最初始的那份。
而真正成為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的,是跟隨日本基地航母燕騎士而來的第356步兵師團。
──借由與謝野晶子的異能,由森鷗外一手打造的不死軍團。
每一個人的裡有一個極限,也是那時,名為黑子哲也的人格,終於迎來了崩潰。
謂的不死軍團,並非完完全全的不會死亡。戰場島嶼,後方航母內,期間,不泛有當場被炮火轟炸斃命、來不及被異能拯救回來的存。
戰場,有的死亡是瞬間的事,有的死亡,還殘存許彌留之際的絕望。然而支不死軍團,堪稱遍佈鋒利倒刺、同時又淬了毒的匕首,帶來的是漫長無止境的持續傷害。
隨著戰況急劇惡化,356步兵師團需要接受治療的頻率極速升,同樣的,不時疏漏一兩人當場死亡的機率,也不斷遞增。
絕望不斷累加,讓本就陽光下長大的黑子哲也甚至無法感到麻木。他麼做不到,甚至不能稱為坐視角最佳的觀眾席。
他即是戰場本身。
黑子哲也被推入深淵,底部是一片赤紅的血海,皚皚白骨築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鎖鏈,緊緊束縛住他的咽喉。
無法呼吸。
再然後,戰爭結束了。
島駐紮的各國軍隊退去,留下座千瘡百孔的島嶼,永夜中矗立著。
之後的某一天,常暗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被洋流推入港灣的少年,於橫濱緩緩睜開眼。
由他化身的那座島嶼,本就是為了誘捕獵物的牢籠。能暴之後,急需更多的東西填補,之後才會迴歸穩定狀態。
常暗島死去的人究竟有多少,黑子哲也已經不記得了,總歸是常人難想象的天文數字。可笑的是,人的死亡毫無意義,場由異能主宰的戰爭到最後本就毫無意義,只是誰無法停下,誰無法放下手中武器。
或許嚴格一點,不能說一點意義沒有。
那座島本質像空蕩蕩的蓄水池,島失去性命的人,會成為填補滿池子、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直到戰爭結束,座貪婪的島終於得到滿足,由狩獵狀態迴歸正常。
他的身,也因此得重塑。
由無數人的骨血。
──
似乎麼無謂了。
思考是不必要的,因為那會讓他頭痛不已,活著更是不必要的,因為他奪去了那麼多人的生命。
橫濱醒來的黑子哲也,恍若成為真正的幽靈。他隨意來到一處陰暗角落,如同找一處安靜葬身之的流浪狗,提前給自己選不為人知的墓地,安靜等候終將來臨的寂靜到來。
他發自己無法死去。
存感讓他免受片混亂地界的骯髒打擾,份寧靜,沒能持續太久。
又一次因為過度飢餓眼前一黑,本為會到與往常無二同晦澀天空的黑子哲也,一次,視野被髒汙的天花板遮擋。
他嗅到了過於濃郁的血腥味,艱難爬起身來,發胸口還插著一手術刀。
血腥的來源並非於此。
周身是不算大的一間房屋,牆皮剝落,裸露出背後的磚塊,空氣渾濁,尋不得一扇容得陽光落入的玻璃窗。即便是如此糟糕的環境,屋內也有完善的手術設施,自己正是躺手術檯。
只可惜,設施的用途從來不是救治病患。
裡應該是某個販賣人器官的組織窩點,當前橫濱的混亂程度,算不得奇怪。
黑子哲也離開手術檯,避開已經流淌至腳底下的血液,胡亂找了幾件不合身的衣服套身,準備離開。
原本準備取他器官的人已經死去了,脖子被割開碩大豁口,隱約能從血肉模糊的斷口中到慘白頸椎,死狀悽慘。
他說著麼不意,能夠迎來解脫最不過。事實是,具身根本無法迎來死亡,即便是失去意識期間,但凡有對自己懷惡意的人靠近,也會被他不自知的情況下親手解決。
常暗島死去的大多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偶爾也會有不幸的層軍官,某適用於對敵的手段,早已牢牢印刻黑子哲也的意識深處。
只是他不願記起罷了。
事情似乎陷入死循環。
他渴求得安寧觸及不到,即便是故意進行某危險行徑,黑子哲也終究還會醒來。同時,他也不想被人發不死的異常,被發的後果往往會是關入實驗室,重複各慘無人道的實驗。
那也是他少有不願面對的場。
昏迷中,無意間毀掉一個販賣人器官地下組織的後果,便是迎來鋪天蓋地的報復。
想要奪取他性命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明裡暗裡,不肯罷休。
起初,黑子哲也還會手忙腳亂,笨拙的嘗試閃避。然而隨著死去次數增加,敵人每一次會死他無意識狀態的反擊下,醒來後,到的總是死狀悽慘的屍身。
沒誰能真正殺死他。
當然,也有謹慎過了頭的敵人,“殺死”自己後,還不忘屍補幾刀,頭身已經分家的情況下再帶到僱主面前。
結果是傷口癒合後,不論是那個將他分屍的殺手,還是懸賞他人頭的僱主,被抹了脖子。
還是有點報復思的,只留層後頸皮連著的那。
或許自那時開始,坐血跡斑斑的房間正中央,脖子還隱隱作痛的黑子哲也,有了認命的意思。
仇家越來越多,隊伍滾雪球似的不斷壯大,並非他本意,帶來的麻煩是實打實的。
然而此題無解。
混亂房間中,日曆無意間掀過的一角,吸引了黑子哲也的注意。
他恍惚記得,雙親的結婚紀念日,應該就近幾天。
身重塑之後,黑子哲也從來沒有想過去找尚且年輕的父母,下意識忽略了個選項。
亦或者是,他不認為的自己,有資格堂堂正正站父母面前。
黑子哲也可欺騙自己,說死常暗島的人不是他的錯,他也是被逼無奈,但是那之後呢?
重獲身之後,那麼多被他親自劃開咽喉,數量多到他已經數不清的屍呢?
他們早已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即便內的惶恐幾乎將黑子哲也的全部神佔據,他的思緒,仍舊不受控制地攀附住一點微弱的念頭,發散下去。
個時間的自己已經出生,會雙親補辦的婚禮坐著童用的玩具小汽車,穿著紙尿褲的同時,還不忘套一身特製的小禮服,充當婚禮花童的角色。
之是補辦的婚禮,完全是因為前兩年大戰沒有結束,局勢混亂,沒誰有思。不過簡簡單單填了婚姻申請表,便組建成為新的家庭了。
如今大戰結束,社會趨於穩定,也是時候借婚禮的由頭迎來新生活了。
黑子哲也緊盯日曆刺眼的數字,目光逐漸渙散。
他產生了極其糟糕的想法。
理智有不斷告誡著自己,說是不對的,會徹底傷害到再重視不過的雙親,但是底的另一個聲音,不斷煽風點火,鼓動著自己將想法化作實。
──只要趁自己尚且年幼的時候將其抹去,那麼名為黑子哲也的存,永遠不會經歷後續一系列變故。
死去可比活著直面地獄要輕鬆多了。
父母也是,失去第一個孩子一定會感到痛,但是他們還年輕,還有機會創造撫慰傷痛的替代。有一個不會假期情緒萎靡的孩子,他們也不會想到去美國散,不會被捲入該死的爆炸。
似乎樣也不錯。
黑子哲也面色一片慘白,嘴角不自然的抽動,似乎想要扯出一個終於見到曙光的微笑。
他不會知道,自己的表情,跟356步兵師團的士兵崩潰時,有多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