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1 ）
我起來扒了幾口飯菜，往巖山站臺跑。
跑出幾步，電話鈴又響了。
我返回，操起話筒：“我來了。”
雨曦在那頭說：“你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什麼我知道了什麼？”
“我今天要走啊，我昨晚才決定的，這才一個個通知你們，你就知道了？消息靈通的。”
“啊？你要走？你去哪？”
“廣州啊，劉小倩那兒。”
“我跟你說了幾遍了，不準你去！”
“我行李都收拾好了，車票也買了！嘻嘻。”
“你欠扁是吧？”
“你扁吧，我逃到廣州去了，看你怎麼欺負我。”
“你……”
“我什麼我！你好歹送送我吧，今天下午兩點的車。”
“那好吧！今天恰巧顏貝也走，上午8點半的車，你早點趕到，也好，把你們一起送了。”
“什麼呀，送瘟神哪？”
“不跟你貧，時間緊，馬上趕到，到站臺上車再抽你。”
我趕到站臺時，已經大團圓了，這是高考後第一次團圓，但是馬上將各奔東西。其實一直以來想聚一聚的，可是各忙各的瑣事，走的走散的散，等到想聚一下的時候，卻是離別的時候了，我們沒想過散得這麼倉促，來不及拉到一起耍個嘴皮子。
顏貝背了個大包，他年邁的父母也來了，畢竟是“喜躍農門”吧，按他們的看法，在這山村裡能考個大學生是件榮耀的事，大學生比個古董還稀奇，所以二老挺喜慶的，帶了鞭炮帶了香火，圍著顏貝叮囑了又叮囑，顏貝木然的，我們知道他挺難受，他的目標不是一個二類本科而是清華，而且所錄的專業是藝術設計，不是他嚮往的雕塑，清華的雕塑系對他來說是個遙遠的夢了，這一點他爹媽怎麼會理解呢？
一為站在顏貝旁邊，一個勁的說：“別一張苦瓜臉了。你可解脫了，比我們好吧，你看左門，多堅強，中央美院382名還是掛了，他都挺著，你傷心個屁呀！”
我看一位是欠揍，沒事拿我的傷疤揭，真不知是讚揚還是諷刺，我要不是因為兩個月不見著他了，我準揍斷他的肋骨。
顏貝木然。
雨曦身邊堆了箱子袋子，大包小包，好像出國似的，她和林晨說著話，清澈地笑，沒掛憂傷似的，嘻嘻哈哈，我覺得雨曦這人就是活得有意思，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什麼時候還笑得出來，可憐了身旁的林晨叭嗒叭嗒眼淚落了一臉盆。
林晨嗚咽著說：“丫頭，從今後你一個人走要多保重啊，一定記得自己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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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沒有散開，金色的陽光散佈山村角落。列車已經從遠處呼嘯而來。
我把手搭在顏貝肩上：“努力，你會混出來的，記住我們曾經的誓言，像一匹匹黑馬似的殺出包圍圈。”
顏貝咬著嘴唇：“嗯，你們也是一樣，相信自己，一定會殺出來的，等你們的好消息。”
列車在站臺緩緩停下，它只在站臺停靠十分鐘，所以上車的人匆忙，站臺上其他人已經蜂湧上列車。
“你也上車吧！”我推了他一把。
顏貝他爹把鞭炮點燃了，鞭炮噼噼叭叭響得濃烈，刺鼻的硫磺味充斥得空氣濃濃鬱郁。
顏貝轉過頭來揮一揮手，眼淚滾了下來，都說男兒淚比黃金貴，然而我們都在掉白金。
曾經我們就是從這個站臺出發，尋找我們的象牙塔，而今一個一個將從這裡撕裂開去。
列車嗚嗚著啟動了，向著北邊那片天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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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散開了，天空孤高蒼茫。
顏貝走後，我們四個排坐在站臺裡的長椅上，八月的南風吹得樹葉沙沙響，而我們沉默。
一為比以前更黑了更瘦了，以前是只猴子，現在幾乎是具乾屍。
雨曦打破沉寂，問一為：“猴子你這兩個月到哪裡鬼混啊？”
“掙錢。”
“掙到了嗎？可要請客，你看我現在可是出走千里之外的，請我吃個冰棒總可以吧。”
要是以前，一為早跟她耍嘴皮鬧個無止無休，可這時一為默默地站起來往站臺裡的小賣部走去。
回來的時候，他手裡捧著四支冰棒，一人一支的分發，他發冰棒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小指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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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怎麼啦？”
“工地上砸的，那幾天我跑出去後來在一個建築工地找到份小工，做了兩個月不到，一塊板磚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把手指砸了，還好，腦袋沒開花。”
雨曦唏噓不已：“我求你們以後不要去做苦力好嗎，算我求你們了。以後你們，我真不敢想象你們怎麼過這一年，不要執著了，放棄好嗎？妥協好嗎？平平凡凡的也好。”
“你說我們能妥協嗎？我從來不知道‘妥協’怎麼寫”一為說。
“你們以前沒錢的時候睡橋洞揀垃圾在雪地裡過夜賣苦力，以後沒錢呢餓瘋了凍瘋了你們啊，以前五個人還有個照應，以後你們兩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啊！，左門，你給我想清楚。”
我說：“丫頭，你什麼時候這麼懂事了啊，我今天本來是來教訓你的反倒你教訓起我來了是不？我好話跟你說了，廣州你就別去了，在家裡好好呆著，等我們這一年混出來了，我帶你去中央美院狂好不，以後一起闖好不，現在你不能一個人出去！”
“那邊有倩姐，就是你照應。”
“倩姐倩姐，就是你親姐你也得考慮吧，你知道她是什麼人？”
“這就怪了，劉小倩是什麼人你都不知道了，你行啊，拜把子姐妹你就翻臉不認人了，你還居然問我劉小倩是什麼人？”
“我的確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人。”
“那你挺行，再過兩年你別昂著頭說何雨曦是哪根雞毛啊？我何雨曦識時務，你不認得我我也坦然的過。”
“你別打岔，我煩著哪，我自己都管不著，我也管不了你，我自己下一步也不知該怎麼走，不跟你扯了。”
一直沉默的林晨也開口了：“丫頭，你考慮考慮啊。”
雨曦嘻嘻地說：“我想好了，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學裡不收我，我自個兒自強不息，我先掙兩年錢，招待好我爸媽，然後自己買架照相機咔嚓咔嚓，也一樣，買佳能的職業攝影師那種……”
林晨擰了一把：“你還笑。”
雨曦咯咯的笑：“到時我帶你們去旅行，旅途費用我包了，到時給你們拍很多很多照，盡顯我攝影師的風采……”笑著笑著她哇的哭了：“我他媽的真有能耐啊……”
原來她一直是強作歡顏，盡最大努力讓自己笑逐顏開，可是越“笑”越難受，終於憋不住放聲大哭。
林晨嚇得手腳無措：“丫頭，你別嚇我，別哭別哭。”
我說：“讓她哭吧，哭看會好受點。”
雨曦聲淚俱下：“為什麼窮人只有窮命？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分開，要各奔東西？為什麼我們要長大？這都是為什麼？”
林晨挽著雨曦的手臂眼淚潄潄的流：“我舍不得你走。”
“我不想一個人去面對不可知的現實，可是沒辦法……”
“你到廣州後一定記得跟我們聯絡啊？我家裡電話你該記得。”
“記得記得，記得有什麼用，到時你們一個個不在家了，遠走了……”
“也是哦，不過總能聯絡上。”
“林姐姐，那你哪天走，我不能送你了。”
“過幾天，還不確定，彼此記掛著就好，姐姐覺得你永遠就在身邊，你也把我當作就在身邊哦。”
開往廣州的列車咆哮而來了，林晨和雨曦哭得更是波濤洶湧，哭得叫人揪心的痛。
我和一為默默地把雨曦的行李搬上車廂，突然，喉管又開始僵硬了。
雨曦抓著我的手臂不放：“你們明年一定得給我考上，還有，左門你一定不能虧待我林姐姐，要不我饒不了你。”
“得了吧你，閒事管得寬，保重，有什麼事要跟我聯絡，啊？”
“是是是，你也要保重，注意身體。許一為，謝謝你的冰棒，你也保重。”
雨曦說完，再次擁抱林晨：“我舍不得你……”
列車的啟動聲把雨曦拉進了車廂。
列車蹣跚而去，駛向南國異鄉，帶去撕心裂肺的哭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