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母親就對鍾馨說:“趁放假,到婚姻介紹所去看看吧?”
鍾馨低頭搓洗衣服不吭聲。
母親蹲下身子,往鍾馨跟前小聲地說:“先別告訴樂樂,你悄悄地去看,等你找
到可以結婚的物件了再告訴樂樂。”
“哦……”
“別再幹等了,趁著放假到婚姻介紹所去吧?”
鍾馨蹙著眉頭不吭聲。
母親愁苦地說:“你帶著孩子,很難再嫁的,所以,你放心大膽地把樂樂交給我,
去結婚吧。”母親站起來到廚房去了。
母親的話沒錯,一個離婚女人帶著孩子確實不容易再嫁人。屈服嗎?不屈服能
怎麼辦?不屈服就要做好不再嫁人的思想準備。
這時候的鍾馨深深感到,當一個人追求自由的時候,如果沒有足夠的覺悟,是
很容易受到利益的誘惑和驅使的,也就容易陷入自私自利的泥潭而迷失自我,而鍾
馨一直與自私自利做鬥爭,為的是實現崇高的革命理想——共產主義。可是,現在
連自己都顧不上了,鍾馨你還固守理想有什麼意義?這時候的鍾馨很矛盾,她既感
到自己思想落後又不甘心服輸,畢竟讓鍾馨放棄多年來形成的信仰絕非易事。想到
這,鍾馨打了一個寒戰。
可現實呢?不管鍾馨承認不承認,畢竟她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所具有的七情
六慾她都有。難道真要把孩子留給母親,自己一個人出去找男人結婚?
“別說了。”
“如果為了樂樂好,你能和林之川復婚是最好的了。可是,唉。”
鍾馨心煩地擰開水龍頭,把搓好的衣服放到水龍頭底下漂洗,讓嘩嘩的水聲衝
淡母親的聲音。
“他的女兒都一歲多了,你也不能輸給他。”母親揉了揉眼睛,愁苦的臉上皺紋
更深了。她拿出一把青菜,一邊摘一邊說:“去婚姻介紹所看看,趁著還年輕趕緊找
一個,不然,等年紀大了就難辦了。”
鍾馨把衣服掛好,說:“行了,我知道。”
鍾馨擦乾手上的水珠,走進房去,躺在床上扯過被子蓋住頭。母親的話讓她感
到異常難受,這種寂寞淒涼的日子像一個看不到底的黑洞正一點一點地吞噬她,讓
她喪失生活的信心,變得麻木。
她回想這些日子,要不是哥哥經常過來幫忙,自己和兒子的生活還不知道怎麼
樣——不是電燈燒了就是水龍頭漏水了,要不就是鍋頭的蓋子壞了,門鎖打不開了,
還有就是兒子時不時會生病……自己整個人被這些煩瑣的家務事纏住了,而且這些
家務事永遠沒有盡頭。除非死了,要不然,每天早上起床就得咬緊牙關忍著。
聽母親的話,到婚姻介紹所去看看,說不定真的能找到合適的。鍾馨這麼一想,
心裡也活絡起來了,她打定主意到婚姻介紹所看看。
母親精神來了,咽著唾沫:“你一個人不敢去,讓美旭陪你去吧?”
“知道了。”
美旭比鍾馨小八歲,是鍾馨以前在縣城工作時的同事,她為人熱情,還酷愛
跳舞,讓她陪著是最合適不過了。
恰好,區婦聯舉辦有一場旨在幫助大齡青年結交朋友的聯誼會。鍾馨心動了,
打電話找到美旭,請求她陪自己去看一看,美旭爽快答應了。鍾馨又在衣服上費了
一番心思。這天,她約上美旭,穿上精心準備好的衣服出來了。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晚,
天氣不是很冷,也沒有下雨,正是出門的好時候。
大街上一派繁忙景象,商店的大門和立柱上掛滿了霓虹燈,一閃一閃地發出耀
眼的光芒,營業員忙著銷售商品,人們忙著採購,準備過元宵節。在這個歡樂的時
刻,鍾馨再次感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距離,她多想自己也屬於這歡樂人群中的一分
子啊!她和美旭來到區婦聯大禮堂的大門外,可還沒等走到門口,她自己已經覺得
窘迫極了,像做了虧心事似的。她拉著美旭的手,臉漲得通紅,猶豫不決地說:“哎,
我們這樣進去行嗎?”
美旭把胸脯一挺,說:“怎麼不行?當然行了。”
“可是……”
“可是什麼?害怕了?”
“怕?怎麼會?怪難為情的,窘得不得了。”
“咳,這有什麼窘的?又不是只有我們,裡邊還有那麼多的人哩,再說了,裡
邊的人誰認識我們啊?”
“這……”
“哎呀,都已經到這裡了,你怎麼想打退堂鼓了?”
“誰說我打退堂鼓了?”
“那現在我們就進去?”美旭使勁拽鍾馨的手,“走吧,別人能進去我們為什麼
不敢進去?”
“可是……”鍾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膽怯地說,“哎,我們改天再來吧,
我今天這件衣服太寒酸了。”
“別不好意思。”美旭一拍胸脯,“只當來玩好了。好了,別猶豫不決了,要不我
回去了哦?”
鍾馨急了,把拎包換到另一只肩膀,使勁拉美旭:“好啦,好啦,進去吧。”
美旭勝利似的說:“噢,這回敢進去了吧?”
美旭故意挺著胸脯走進了大禮堂,鍾馨一直低頭看地面,她只能憑著感覺熟
悉大禮堂裡的環境——不斷變幻的霓虹燈和震耳欲聾的音樂以及眾多各色各樣的人
們,他們跳舞的跳舞,交談的交談,這裡熱鬧得像集市一樣。美旭拉著鍾馨來到一
張桌子旁坐下,鍾馨這時才稍稍抬起頭來看了美旭一眼,美旭嗔怪地瞪了鍾馨一眼,
說:“哎呀,如果晚一點,就找不到好位子了。”
鍾馨聽出美旭有埋怨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暗暗責備自己:“唉,怎麼啦?你自己
讓美旭陪你的,自己怎麼反倒放不開了?”
“哎,你先坐著,我去買吃的。”
美旭買了飲料,她把果汁遞給鍾馨:“給,喝點飲料。我們不能幹坐著哩。”
“嗯。”
“味道不錯,真好喝。”美旭環顧四周,喝了一口果汁,“用不著彆扭,你看,別
人不都挺自然的嗎?”
“哦。”
美旭喝著飲料,背靠椅子坐著,專注看著舞池裡跳舞的人們,若有所思地說:
“唉,小蘭的老公就是經常到舞廳跳舞才認識別的女人的。”
鍾馨一怔,急忙問:“她現在怎麼樣了?”
美旭口吻一變:“算了,別管她,既然已經來到這,就盡情玩吧。”
“是。”鍾馨不好意思地吸了一口果汁,問,“這果汁多少錢?”
“哎,沒多少,貴也不貴到哪兒去啦。”
鍾馨鼓起勇氣坐直身子,藉著幽暗的燈光環顧四周,人們正熱烈地交談著。她
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失望了,來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是鍾馨喜歡的型別,幾
乎都是濃妝豔抹、袒胸露背者,不是太年輕就是舉止太輕浮;特別那些男人,一個
個都是油頭粉面、猥瑣不堪的樣兒,與鍾馨喜歡的正直、清新、健康的形象相差太遠。
最要命的是他們看人的眼光太露骨,一開口說話就讓人噁心,簡直沒辦法交談下去。
甚至,他們好比來這裡買賣似的,鍾馨覺得自己好像被賣品,chishenluoti站在眾人面前,
這種感覺讓她羞愧異常。
美旭鼓勵鍾馨到舞池去跳舞,鍾馨搖頭拒絕了。她覺得在邊上坐著都覺得窘迫
得慌,還要去跳舞?真不敢想象哩。
美旭百思不得其解,嗔怪:“幹什麼光坐著?我和你到舞池裡去跳一支嘛。我們
來一支蓬恰恰。”
鍾馨勉強笑了笑,臉色越來越陰暗,這時她聽到耳邊有人說:“小姐,可以請你
跳一支舞嗎?”
鍾馨一怔,羞得臉都紅了,幸虧禮堂裡燈光很暗,對方看不到鍾馨的臉。美旭
趕快推了鍾馨一下,說:“哎,你快去。”
鍾馨清醒過來了,趕緊擺擺手,說:“對不起,我不會跳舞。”
對方失望地走了,他狐疑地瞥了鍾馨一眼,那眼光裡有一絲輕蔑,更有一絲挑
釁和嘲笑,好像在說:“哼,裝清高哩,到這裡來的人不就是急著找男人嗎?都快
耐不住了……”
好比被打了幾巴掌,這種情境讓鍾馨羞愧難當,她恨不能馬上離開這裡。可美
旭已經到舞池裡去了,她只好耐下性子等著,打定主意等美旭從舞池裡回來就馬上
回家。
鍾馨又看了舞池一眼,心冷到了冰點……
一曲終了,美旭走下舞池,興奮地說:“哎呀,曲子太好了,我很久沒跳舞,現
在都已經生疏了。”
鍾馨一臉嚴肅地說:“美旭,我們快離開這裡。”
“為什麼?”
“別問了,拿好東西快走。”鍾馨拿上拎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美旭急急忙忙地吸了一口果汁:“哎,為什麼呀?等我喝完果汁再走不行?”
鍾馨沒回答,快步走出禮堂,出了大門,手捂胸口直嘆氣……哎呀,天呀,聯
誼是這麼回事呀,以後再也不來了……
美旭狐疑地走出來了,遺憾地說:“哎呀,幹嘛啊,為什麼急著走呀?都已經來
了就好好玩一玩嘛。”
“算了,沒什麼好玩的。”
“不是你叫我陪你來的嗎,怎麼突然變這樣了?”
“我沒變,原來不懂聯誼會是怎麼回事,現在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你真怪,什麼理由嘛?總得和我說一說理由呀。”
“算了吧,以後再告訴你。”鍾馨又催促到,“走吧,我們回去吧。”
一路上,美旭不解地看著鍾馨,鍾馨沒有心思去向她解釋什麼,舞會上那種氣
氛徹底打破了她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
回到家裡,兒子已經睡著了。鍾馨一見到母親就窘迫得不得了,她閉著嘴巴不
吭聲,臉色很憂鬱,既有受辱後的憤怒,也有病人在垂死之前那種茫然和超然。母
親被鍾馨的臉色嚇住了,知道在這種時候去隨便問鍾馨什麼問題都會招來一場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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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戰,所以她不敢多問,只是默默地嘆氣,晚上躺在床鋪上,輾轉反側。她的嘆氣
聲鍾馨都聽到了……
自從回到家裡,鍾馨窘迫的感覺一點都沒有消退,她羞愧的心越來越難受,她
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排解它了……
躺在床上睡覺時,鍾馨突然感覺自己的情緒是沒有理由的,不是嗎?那個人說
得並沒有錯,自己正是因為需要男人,需要找一個伴才去那裡的,怎麼聽到真話反
而覺得受傷呢?這是自己的虛榮心作怪啊。
她捂緊被子,悄悄地安慰自己:“你是離婚女人,你沒有資格去挑選男人了,想
再婚就必須拋棄矜持,不然永遠嫁不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