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校的幾年時間,鍾馨一直顧不上兒子的學習,好在兒子也爭氣,從來不讓
鍾馨操心。他白天去學校學習晚上回家做作業,生活過得很有規律,從來不去參加
一些不良少年的聚眾打架鬥毆,也從來不去賭博。他活潑又聰明,完全從父母離異
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了。陽光般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臉上,他對自己的母親是那樣的依
戀,說話辦事像極了鍾馨。當鍾馨對他說:能不能把成績從十幾名提升到前三名時,
他有了奮鬥的目標,懷著鍥而不捨的意志,勤奮努力學習,到期末考試時成績升至
第四名,雖然離要求的第三名還差一個名次,但這已經是他上初中以來最好的成績
了。兒子自信地對鍾馨說:“媽媽,樂樂的成績不錯吧?”
鍾馨未料到原來隨意說出的話,兒子卻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學習目標,她對兒子
說:“只要努力,什麼事情都可以辦得到。”
兒子自信地說:“這簡單。”
“你覺得容易嗎?”
兒子輕鬆地說:“只要多看書,你看我並沒用多少精力,就能取得這樣好的成績。
下次我要考取第二名。”
“太好了。”
“媽媽,現在樂樂知道今後該怎樣做了,你放心吧。哈哈,這下我們班上的同
學不服氣了,但他們不敢小瞧我了。”
“好啊。”
又到期末工作總結,分配下學期教學任務的時候了,像以往那樣,每一個教職
工都忙著四下活動,疏通關系網,期盼能夠引起領導的注意,以便分配任務時別把
自己給落下了。只有鍾馨一個人像沒事的人似的,既不關心下學期都有哪些教學課
程,也沒給任何領導送禮。
這天,為了佈置下學期的教學工作,學校召開全體教職工大會,校長宣讀這學
期的工作總結,表彰先進工作者;教學理事則宣佈下學期的教學任務。大家揪著心
聆聽教學理事宣讀名單,讀到名字的人像中了彩票似的興高采烈,摩拳擦掌。是的,
被讀到名字意味著他下學期的工作有了著落,有了保障啊。
只有鍾馨的名字被忽略了,雖然鍾馨不敢奢望自己的名字能夠出現在理事的嘴
裡,但事實來臨的一刻,說鍾馨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每當這種時候,鍾馨總是特別糾結和難受,一方面看到別人拿到教學任務那股
興高采烈的勁頭,她的心就如倒翻的醋罈子,失落感更深;另一方面,她多次經歷
這種時刻,她的心也漸漸適應,甚至習慣了。假設理事大發慈悲,安排鍾馨教學任務,
她反而覺得不適應了。因為她害怕被委派教學任務,害怕被教學任務奪去現在的自
由,畢竟,讀了一年預科班,三年的夜校,還有一個學期就專科畢業了。為了保證
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完成畢業論文,鍾馨需要學校繼續放任她的自由;為了拿到畢
業證書,也只有偷得多少就偷多少空閒了。
開完會回到宿舍,方老師不解地問她:“這學期你有多少節課時?剛才宣讀名字
的時候,怎麼沒聽到你?”
鍾馨煩躁地說:“不知道。”
“是不是漏掉了?你怎麼不去問啊?”
“不去。”鍾馨生硬地回答。
“不去?那你沒課了怎麼辦啊?”
“咳,方老師你不知道,我早就退居二線了,並不是現在才沒課的,早在幾年
前就沒課了。”鍾馨故意裝出輕鬆的樣子。
方老師不相信地望著鍾馨:“難怪我很少看到你上課,我還以為學校照顧你才沒
有安排你上課。原來不是啊?”
“大學學習任務太重,我受不了,我向學校申請減少課時了。”
“啊,你是不是發昏了?現在有哪個敢這樣做?別人都拼命多撈一些課來上,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今後不下崗?你怎麼能申請減少課時?”
“上夜校太辛苦了,作業多,光那些課程就夠嗆了,如果還有學校那麼多課,
我會累得人仰馬翻的。我又沒有三頭六臂,為這,我都生病住院了,不得已,只能
有所取捨。算了,不說這些了。”
“即使這樣,你也不能要求停課啊。”
“可我實在顧不過來啊。上次我的面部神經癱瘓了,口眼歪斜,說話嘴角直漏
風,別提多難看了,再撐下去,恐怕命都沒了。”
“你太老實了,沒看到別人都是敷衍了事嗎?不然一週二十六節課,還兼任兩
個班的班主任,光寫教案都來不及,更別談保質保量上好每一節課了。都是敷衍了
事的。上課畫一條線,然後東拉西扯就是一節課了。不得過且過,這怎麼可能堅持
得下來?”
“我知道,可我做不來。”
“所以啊,你和我一樣,都不願昧著良心混課時。”
“沒錯,寧可沒課上,也不能誤人子弟。”
方老師感慨萬千:“人家可不管這樣,只要有課時,能掙錢,管它什麼誤不誤人
子弟的。”
“別人怎樣我不管,我只能管好自己。”
好心腸的方老師安慰鍾馨:“不過,現在還來得及,你去和高科長說說,讓他給
你安排課啊。”
“不去。”
“鍾馨。”
鍾馨坦然自若:“不安排就不安排吧,正好利用這段閒暇時間安心地把
生活過完。”
“可現在社會上正在搞改革,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沒有課上,你就
不怕下崗啊?”
“是死是活聽天由命。”鍾馨坦然道。
其實,鍾馨如此倔強是有原因的。自從上夜大以來,她已經沒有精力顧及學校
的工作,學校對她的不滿也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她提出申請後,同時,她出了不
少教學事故,一再地被學生投訴,這些都深深冒犯了領導,因為領導剛給她提幹不久,
她就讓學校領導失望,領導對她有意見是可以理解的。照理說鍾馨主動去給領導道
歉的話,也許處境會有所改善,但鍾馨卻偏不,她有一股子邪勁,她不願意找領導
道歉,確切地說,她認為學校的教學對她不僅毫無意義,相反還加重了她對學生的
負罪感,所以她索性放棄一切試圖改善自己處境的努力,這樣一來,不僅徹底解放
了鍾馨的身心,還讓她嘗到了自由的快樂自由!夢寐以求的自由就這樣在她失落的
情況下來到了身邊。從那一年起,她已經習慣過這樣的日子,她明知這樣做無異於
以卵擊石,遲早總要吃大虧,可她卻管不住自己。
某個星期六,正好是鍾馨值班的日子。鍾馨又到菜地上幹活了,她給芥菜澆水,
易姬麗出於好奇心也來了,她遠遠地站在一旁看鍾馨除草,唉聲嘆氣道:“唉,我兒
子真可憐。”
鍾馨正愉快地幹活兒,易姬麗的話讓她吃了一驚:“你兒子怎麼啦?生病了嗎?”
“沒有,我老公出差好幾天了,現在還沒有回來。我今天值班不在家,我兒子
只好自己在家了。唉,你說這有多可憐?”
易姬麗多愁善感的毛病又發作了,鍾馨頗為應付地“嗯”了一聲。
見鍾馨不搭理,以為她還沒有聽清楚,易姬麗進而又說:“我老公也真是的,說
出差四天,可昨晚上他從雲南打來電話說事情還沒有辦完,再過兩天才能回家。唉,
我本想讓兒子和我到學校一起值班的,可他說什麼都不願意,我只好給他準備了一
天的飯菜放在冰箱裡。我告訴他如果肚子餓了,就放到微波爐裡熱一熱,有事就給
我打電話。唉,現在也不知道他吃上飯了沒有?電話也沒來一個,真急人吶,擔心
他出事,要不就是弄傷了手什麼的,真可憐。”
“是嗎?”
“唉,我現在越想越後悔,我真應該拉他和我一起來學校。現在怎麼辦?唉,
我都急死了。”
“真可憐呀。”鍾馨好像不認同易姬麗似的,“我真覺得奇怪了,這本來是一件多
麼值得自豪的事情,你怎麼扯上可憐了?”
易姬麗意外地看著鍾馨,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鍾馨大聲說:“他有父母,住在華麗的房子裡,又有那麼多的美食,想要什麼東
西都有人給他買;他的爸爸和媽媽又沒有離婚,而且他身體健康,這有什麼可憐的?”
易姬麗怔怔地看著鍾馨。
鍾馨白了易姬麗一眼,繼續說:“一個人在家又怎麼啦?他知道父母工作忙,他
學著自己照顧自己。沒電話怎麼啦?沒電話證明他平安無事,這不就是你希望的結
果嗎?這是好事,與可憐沾不上邊。”
“你說得也對。”易姬麗眼珠一轉,努努嘴,“這倒也是,我兒子的獨立能力還是
蠻強的哩。”
鍾馨本想說“怎麼改口了”,話到嘴邊卻是:“這不就行了,還說什麼可憐。”
易姬麗用觀賞稀有動物一般的眼神看著鍾馨:“你這個人真怪,你怎麼與我們不
同呢?知道別的老師是怎麼說你的嗎?”
“又來了?”每逢聽到易姬麗說這話鍾馨總是不舒服,平時她不想為自己辯解,
可今天她不願意忍了,“別老拿你的人生哲學來衡量我,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就是
那些沒有獨立思考能力,又一味隨大流的人了。”
“我沒有獨立思考能力?”易姬麗不悅地說,“現在這個社會你能鶴立雞群麼?
到頭來只能碰得頭破血流。”
“沒錯,我既沒有與社會抗爭的能力,也沒有脫離社會生存的本事,”鍾馨極力
搜尋詞語,“我說的‘獨立’就是不依附大流,對事物能排除干擾,有自己的獨立見解,
並不是要用自己的身軀去抗爭,再說現在社會也不允許暴力。”
與易姬麗相識這些年來,鍾馨從未這樣大聲說話、表達如此尖銳的觀點,兩人
在一起時即使話不投機,她也只是沉默不語或者一笑置之,這樣的隱忍是成功的,
它使得易姬麗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鍾馨的內心世界,易姬麗只是根據表面現象來認定
鍾馨的品位、地位,甚至給予鍾馨怎麼樣的禮遇;至於鍾馨的思想、志向,易姬麗
統統不瞭解。俗話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可惜現在的鍾馨不僅沒有發光的任何跡
象,更像落泊潦倒的可憐蟲。鍾馨今天不願再隱忍,不願再躲在別人的影子後面,
她要甩掉沒有後臺、只能忍氣吞聲、看人臉色、苟且偷生的包袱,開始反擊了。
只是易姬麗還不習慣鍾馨的轉變,仍然固守過去那一套對鍾馨的認識,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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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馨轉變太巨大,她的認識是跟不上步伐的。
易姬麗一時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反駁,像看外星人似的望著鍾馨,隨即換了
口吻:“你整天來地裡幹活就不怕累,太陽那麼大也不怕曬?別人出門都戴帽子,生
怕被曬黑了皮膚,你倒好,偏偏跑到太陽底下幹活。”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再說勞動是一種享受,你看我出了多少
汗,我的衣服都溼透了,哇,真舒服。”
“舒服?你這是自己找罪受,自找苦吃。”
“能吃苦也是本領,我現在需要吃苦。”
“什麼?”
“我們住在城裡,很少有機會乾重活,加上平時缺少鍛鍊,身體素質越來越差,
就像醫學上所說的什麼亞健康。所以我想勞動出出汗,去去毒,出汗後再洗個澡,
不知道有多舒服呢。”
易姬麗輕蔑地搖搖頭:“所以說你怪嘛,想鍛鍊身體可以去游泳、打球、跑步、
旅行,等等。”
“游泳那還是我小時候的事了。現在球場上有那麼多的學生,我能去上打嗎?
再說,我在地裡勞動,我的思想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自由地飛馳——看到菜花長大,
那也很有成就感。”
“所以我說你是一條路走到黑呀,你去和高科長求個情,他會給你安排工作的。”
易姬麗善意地說。
鍾馨不願意提及這個問題,埋頭除草,不經意抬頭與易姬麗的眼睛碰上了,但
她馬上又把頭掉轉了回去。
“你這菜地也弄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易姬麗神情一轉,說,“哎,你有民
歌節門票嗎?我想帶孩子去看看民歌節呢。”
“門票只能掏錢買。”鍾馨苦笑道,“天上沒有掉下的餡餅。”
“門票都發放到各個單位了。”易姬麗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你願掏錢去買啊?”
“還不知道好不好看就讓我買票?那肯定得考慮了。”鍾馨淡淡地說,“萬一不好
看不光浪費時間也浪費錢。”
“我們只當去玩了。”
“玩?花錢去玩?”
“也不用多少錢。”
“那些錢夠給我兒子買一套好衣服了。”鍾馨思索著說,“再說電視都有轉播。”
“電視感受不到現場的氣氛。”易姬麗嘲諷道,“像你這樣只知道打小算盤,怎麼
行?”
鍾馨不服氣地反駁道:“用大帽子來裝飾門面,不顧自己的經濟條件,一味地追
求享受那才可笑。”
“你這樣整天待在家裡,就好比井底之蛙,到死只能看到井口那麼一片天。”
“我本來就是井底之蛙。”鍾馨不服氣地說,“可我的視野不只有井口那麼大,隨
著科技的發展,網際網路的普及,我們汲取知識的渠道愈來愈多,你沒聽說現在有人
還在家裡辦公麼?”
“強詞奪理。”易姬麗愣了一下,隨即說。
“雖然這麼說,但有多少錢做多少事,那才是真正的務實。”鍾馨怎麼也理直氣
壯不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話並不能讓易姬麗折服,像她這種條件好的人
是不知道鍾馨的窘境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