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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世事兩茫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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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重,黑暗鋪天蓋地地蔓延開來,如一張精心織成的緊密大網,讓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無路可逃。

紫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步步地走回朗風軒的。微涼的晚風拂過,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弟弟崔青之的聲音還迴盪在她耳畔:“大娘她……已經不在了……”

與父親久別重逢時,她的母親卻已經不在了。

幾日前才燃起的希望再次熄滅,大喜之後便是大悲,這讓她如何接受?

她等待了七年,思念了七年,從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長成了溫雅秀麗的女子。而現在,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就這樣走了……天地如此遼遠,光陰如此漫長,為何她卻要這樣孤單地一個人?

“夫人,你等等我,別走那麼快啊!”阿芊在後面邊追邊喊著,氣喘吁吁地,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紫芝卻恍若未聞,只是自顧自地快步走著,彷彿只要一停下來,就會在瞬間失去所有支撐她的勇氣和力量。

紫芝匆匆地走著,心中悲痛交加,全然沒注意到周圍的丫鬟和僕役們正偷偷地打量著她。那些目光閃爍而灼熱,帶著些不懷好意的好奇。這些整日裡辛苦勞作的人們,最喜歡私下裡窺探些主人的秘密。他們十分好奇,這位王府中最風光的女子為何會這樣失魂落魄,難道是……

一陣陣的竊竊私語聲,紫芝卻充耳不聞,最終任它們飄散在了春日尚有些微寒的晚風裡。回到臥房,便有侍女上前來為她掌燈。紫芝揮了揮手,聲音平靜而疲憊:“都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打擾。”

侍女們不知是何緣故,卻也不敢多問,只得悄無聲息地退下。案上猶有一壺冷掉的殘酒,紫芝默默取來,坐在黑暗之中自斟自飲。手是微微顫抖著的,倒酒時竟有一半的酒灑在了杯子外。她自嘲般地笑了笑,舉杯一飲而盡,似乎是在對摯愛的母親鄭重道別。

她本是纖柔溫婉的女子,此時竟也有了一種悲壯的豪情。冰涼的液體緩緩流入胃中,有種讓人感到快意的灼熱疼痛。她只想長醉不醒,只想藉著酒意忘掉現實中所有煩惱與仇恨。聽聞母親死訊的瞬間,她霎時失去了堅持下去的信念,她只想要逃避。

只是,一杯一杯地酒入愁腸,紫芝卻是愈加清醒。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赫然看到,自己為母親繡的香囊還依然端正地擱置於枕畔。

在這一針一線裡,有多少希望和憧憬,又有多少期盼和喜悅?物猶在,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心彷彿忽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紫芝取過那枚香囊撕扯著,雙手卻顫抖得厲害,絲毫用不上力氣。她心中痛極,將香囊狠狠地擲在地上,彷彿想要拋卻所有關於母親的溫馨記憶。她伸手取過酒壺,斟滿,再飲一杯。

門忽然被開啟了,身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紫芝只當是阿芊回來勸她,也不曾回頭,只是冷然道:“出去!”

那人緩緩開口,聲音中有著她無比熟悉的溫度:“紫芝,是我。”

紫芝依然沒有回頭,乾涸的雙眸中卻有兩行清淚溢位,滾落在她緊握著的青瓷酒杯裡。摻了淚的酒,是不是就不會那麼苦澀了?她欲舉杯再飲,手中的酒杯卻忽被人奪去。李琦將酒杯隨手置於案上,輕聲道:“別再喝了。”

紫芝沒有說話,只是抬頭看了看他,清麗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房內太黑,李琦想要點一盞燈,卻聽紫芝驀然開口阻止:“別點燈。”

靜默的暗夜裡,她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這個樣子……很狼狽……”

她聲音中的那一縷不易察覺的嘶啞,也不知為什麼,竟讓他覺得無比心痛。李琦什麼都沒說,只是放下燈燭,在紫芝身側默默坐下。窗外夜涼如水,一道澄明的月光從窗紗中透進來,如夢如幻,灑落在她的髮際眉間。

月華如夢,清靈靜美,而在月光下無聲飲泣的女子,卻又是這樣淒涼無助。窗外有一陣風吹過,宛若她心底幽涼的嘆息。李琦展臂摟她入懷,而她似乎也已是疲憊至極,輕輕地把臉貼在他的胸前,彷彿是想從他身上尋求一絲可以依戀的暖意。

這樣的懷抱是熟悉而溫暖的,就如同他衣袂間烏沉香幽淡的芬芳,總是能讓她覺得安心。可不知怎麼,今天她的眼淚卻是越流越多,漸漸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也不知過了多久,紫芝才哽咽著開口道:“從今以後……我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

就在剛才,李琦一回到朗風軒,阿芊便把在容軒堂內發生的一切向他如實稟報。他未曾想到,今日竟會有這樣的變故。懷中的女子纖瘦柔軟,李琦以手相擁,一縷溫柔和暖的感情須臾間泛上心來。他將下頜輕抵在她的秀髮上,溫言道:“你別忘了,我也是你的親人。”

紫芝一怔,隨即輕輕地點了點頭,幾縷柔發拂過他的手背,宛若一個充滿了信任的吻。片刻的默然後,紫芝幽幽嘆道:“我很想我娘,想了整整七年。可是,我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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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琦略微低頭,注視著依偎在他懷中的女子,神色溫柔。他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拭淚,動作細緻而精心,彷彿生怕衣袖上的繡紋弄疼了她的皮膚。良久,他才開口問道:“你還記得我的母親麼,從前宮中的惠妃?”

“嗯。”紫芝點頭。縱然是對至親的愛妻,李琦也甚少提及自己的亡母。紫芝聽他主動說起,便也暫時放下了自己的心事,凝神去聽。

“我母親去世之後,我也一直很想她。雖然我不是她最喜歡的兒子,她卻是我唯一摯愛的母親。”李琦清亮的眸子中浮現出回憶的暖色,“小時候因為母親偏愛十八哥,我心裡一直很不服氣。我總是在想,我明明各方面都比十八哥強得多,為什麼她卻不能像喜歡十八哥那樣喜歡我?”

紫芝略有不解,問道:“我聽說,惠妃娘娘待你也是很好的啊,怎麼……”

回憶中漸漸透出苦澀,李琦淡淡笑道:“是啊,連旁人都看得出她待我也很好,只有我自己,總是懷著莫名其妙的偏見,對她的關懷視若無睹。直到她永遠離開我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一直都誤會她了。她雖然並未打算推舉我做太子,但她也替我籌謀著,為我鋪好了以後的路。其實,她對我的愛,絲毫不比對十八哥的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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