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濂是個聰明人。
朱鈺稍微給了點暗示，立即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是想開源節流，同時從兩個方面下手？”金濂神色稍有猶豫，避開節流的話題不談。
忽然說起了海上商品之事。
“陛下，海外商人來我大明，主要採購瓷器、茶葉、綢緞。”
“質量一般的瓷器，例如一塊白玉瓷碟子，本地價格通常不高於三百文錢，他們願意花一千二百文錢來收。”
“若是高檔瓷器，例如骨瓷青花瓷，價值更是居高不下，同樣大小的碟盤，有時甚至能賣到兩千文錢一塊，還供不應求。”
“茶葉更是如此，海外諸國許多氣候並不適宜，根本種不活茶葉，哪怕種活了茶葉，種出來的茶葉也是又腥又臭，根本就難以下嚥。”
“在外，我國茶葉極受歡迎，通常上品茶葉，價值堪比等重的黃金，若是極品茶葉之流，更是要比等重的黃金更昂貴，且銷路極佳，根本就不愁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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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濂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綢緞同樣是如此道理，我國無論是原材料，還是編織技術，都要遠超於海外。”
“我國出場的綢緞，尤其是高階綢緞，不僅色彩鮮明，溫柔細膩，更是冬暖夏涼令穿戴者渾身舒適。”
“通常一匹三米長兩米寬的高階綢緞，這些商人願意花五千文錢以上收取，轉手賣與海外貴族，能賣出黃金數十兩的價格來。”
“可見其中暴利。”
說完這方面，金濂話鋒一轉，又說起這些海外商人，帶來的種種特產，在大明頗受歡迎，尤其是勳貴、世家、大員，家家戶戶多少都會採購些許。
這些特產在大明賣的死貴，幾百上千兩白銀都打不住，可在他們的原產地，或許還不如幾兩極品茶葉。
一來一回之間，其中的利潤有多大，不言而喻，估計輕鬆能超過百分之三百以上，足以令人瘋狂。
金濂忽然意有所指的點道：“這些來自海外的特產，按理來說，隨著我大明海禁數量會逐漸稀少，價格會迅速攀高。”
“然而，並未出現這種情況，價格始終穩定在一個數值左右，偶爾會上下浮動，卻並沒有大幅升高或者降低的跡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當一個商品的價格，並沒有因為供需關係大幅度改變，而出現大幅度上漲或者大幅度下跌，說明了肯定有其他因素，穩定住了供需關係。
朱鈺對這方面不是很懂，由於前世接觸過不少大商人的合作伙伴，耳濡目染之下，大致也懂一些皮毛，不至於雙眼一抹黑，啥都不清楚。
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聽出了金濂話裡的意思。
“金大人的意思是，自從大明海禁，就有人從朝廷手裡，接過了海上商路，維持住了這一套貿易體系？”
金濂點點頭，又說道：“近年來，許多海外小國，常常會來朝貢，帶著大批隊伍而來，名曰學習天朝上國之先進制度。”
“每次卻並不會停留太久，通常半個月到三個月之間，就會出海回去，為何他們會如此著急？”
真要是來學習天朝上國先進經驗的，肯定恨不得直接在大明住下，壓根就不會回去。
如此著急的來來回回，很明顯，所謂的學習經驗不過是個幌子，他們的真正目的並非如此。
朱鈺懂了，確認道：“金大人的意思是這些小國朝貢的船隊，表面上是為朝貢而來，是為學習經驗而來，實際上則是披著一層皮的商隊？”
金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有問題回應問題：“鄭和下西洋，自此之後，許多小國甚至需要我大明的赦封，國王的更替才算名正言順。”
“他們有朝貢的必要性。”
“而自從海禁之後，我大明幾乎切斷了與海外的聯絡，為何他們會來的如此頻繁？”
朱鈺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來聰明人還真是不少啊，腦子不好使的可能就朱祁鎮一個。
自己要真想靠著開源節流掙錢，填補朝廷國庫的空虛，後者暫時放下，前者想做到也是相當麻煩。
在當今這個年代，有錢就有權，有權就有軍隊，金錢、權力和槍桿子，往往是繫結在一塊兒的。
有人能瞞天過海，以私人身份，將整個大明的海上商貿系統接手，運作至今。
要說這背後沒有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支撐，打死朱鈺都不信。
別說是臨近海洋，具有大港口的那些個港口城市，哪怕是在奉天殿之上，文武百官裡頭，都不一定有多少人屬於這個利益集團的一員。
否則，朱鈺登基至今，大明國祚動搖國庫空虛，文武百官何等聰明，怎麼會沒有任何一個人提過有關海禁之事？
如今想來，種種暗流湧動，始終隱藏在平靜的表面上，不過是自己還沒接觸到便以為他們不存在罷了。
“看來開海禁之事，還是從長計議。”朱鈺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打算先讓錦衣衛查明具體情況，然後再做決定。
總得先弄清楚誰是自己的朋友，誰是自己的敵人。
不然哪怕自己是皇帝，盲目的推動開海禁，也會被人當成靶子來打，旨意根本就出不了京城，更別說將事情落實。
兩人隨後沿著郕王府，走了一圈又一圈，聊了許多事情。
前半段重點放在開源，後半段重點放在節流。
金濂同樣是說話雲裡霧裡，不斷打擦邊球，靠皇帝自己來領悟。
領悟不了，他也不會直說，若是能領悟，倒也不會故意隱瞞，放煙霧，而是保持一種預設的態度。
開源方面，碰到了極大的麻煩，在節流方面，同樣也是如此。
朱鈺想出許多辦法，例如讓錦衣衛來節制文武百官，金濂當場就舉了東廠西廠的例子。
“太監都尚且是如此，何況錦衣衛？他們有家有室，有親朋好友無數，若是掌握過大的權力，便宛如脫韁的猛獸……”金濂搖搖頭。
明確的點出了其中的弊端，是有多麼嚴重，反正朱鈺是不可能接受錦衣衛失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