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回還真是朱鈺冤枉了金濂。
金濂自己也是有苦難言。
有些事情不上秤屁都不是，上了秤三千斤都打不住。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說，實在是不能說，必須得皇帝自己去發現才行。
否則一則容易得罪人，二則也討不了多少好處，甚至可能會被皇帝懲罰，上皇帝的黑名單。
如此一來，潛規則自然就形成了，很多東西金濂不是不想說，實在是不能說也不敢說。
只能是儘可能在自己的奏疏裡頭，給出一點小小的暗示。
皇帝能看懂，自是再好不過，皇帝看不懂，那也實在沒辦法。
朱鈺很顯然就屬於能看懂，但又不完全看懂，只能看懂一點的型別。
還以為金濂在和自己打啞謎，心裡多少有些不爽。
“金大人，你這奏疏上所寫的三點緣由，確實和朝廷國庫空虛有直接關聯，這沒錯。”
“但我大明，何曾如此弱小？區區大規模起義，二十萬精銳遠征，六萬新軍編練罷了。”
手指重重的敲了敲桌面，發出砰砰砰的悶響，朱鈺雙眼眯著，道：“如何能讓我大明傷筋動骨至此，堂堂朝廷國庫，只剩白銀五十萬，何等匪夷所思！”
金濂身體顫了顫，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幾個呼吸後又閉上嘴，看來還是不敢說。
朱鈺心裡多少有些惱怒，他最煩的就是這一套，明明簡單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非得繞來繞去，非得打啞謎，讓自己去猜，讓自己去揣摩。
到底誰是皇帝？誰是大臣？今日他們難道是在玩過家家的遊戲嗎？非要用這種極為低效的方式來溝通？
就不能簡單直接的，把事情說明白說清楚，然後想辦法解決了？
朱鈺前世作為兵王，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拖拖拉拉，尤其是在戰場上，這種行為等同於謀殺戰友。
出現這種問題的合作方，通常是廢物中的鐵廢物，最多合作一次，朱鈺就會果斷踹掉對方，要麼自己單打獨鬥，要麼換個合作物件。
可偏偏金濂絕非廢物，此人能夠在極短時間裡平定超大規模起義，還不是玩什麼招安的套路，而是正面戰場上徹底全殲了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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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的人物，都是絕世人才，個頂個的天之驕子，任何舉動都有其意義在。
朱鈺最惱火的就是這點。
像這種拖拖拉拉的行為，竟然真的有其實際意義！
冷哼一聲，按下手裡奏疏，朱鈺站起身來，朝書房外走去，旁邊伺候的興安趕緊拿出厚披風，披在自家主子的身上。
朱鈺可不是個書房皇帝，論軍事，會去前線親眼視察，論鍛造，會自己親自鍛鐵、造爐，經驗之豐富，不遜色於幾十年的老工匠。
基本每天都有外出，有時在外一待就是一整天，郕王府裡根本找不到人，如今天氣寒冷，興安自然是常備厚披風，隨時都能用上。
見金濂坐在原地，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朱鈺壓下內心的惱火，轉變成深深的無奈，嘆了口氣。
“愣在那兒做什麼？跟上！陪朕一起去外面走走。”
金濂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明白這是皇帝有事想和自己說，如今是想找個合適的地方說話。
趕緊站起身來跟上，兩人就此離開書房，沿著冷清無人的小徑，在郕王府裡散步。
朱鈺主動挑起話題，兩人隨後便邊走邊聊，倒沒有直接說關於朝廷國庫空虛之事，主要聊的都是些金濂分內之事。
例如職位分配、官員晉升、當今文武百官的背景調查，諸如此類。
金濂剛開始還以為陛下是要先和自己聊點其他的，然後再直入主題，心裡已經打好了腹稿。
沒想到陛下是真的一直和自己聊這些東西，錯愕過後，很快反應過來，陛下和自己聊的，確實都是自己的分內之事，卻也不是自己的分內之事。
陛下這是要見微知著，憑藉這些個方方面面，自己摸出大明朝廷國庫缺錢的根本原因。
朱鈺確實是這樣想的，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越是問，他的內心深處，答案就越是明晰。
最要命的地方就在於：“大明乃是數百年的王朝，傳到自己這兒，已經過了好幾任皇帝，不再是個年輕的王朝了。”
“王朝一旦老化，首當其衝的問題就在於土地兼併、階級固化、窮者越窮，富者越富。”
“如今朝廷國庫空虛，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朱鈺回想起前段時間，曾在小會上討論的大興隆寺、崇國寺。
他們確實是毒瘤，但也不過是大明這尊巨獸身上，微不足道的小毒瘤，比他們更毒的，大有人在。
稅收實在收不上來，或者收上來了，結果等到入庫時，莫名少掉許多，若有人查，立即便火龍燒倉，這才是朝廷國庫空虛的根本原因。
金濂是個聰明人，提出的三點緣由，看似絲毫沒有提及這方面，實則一直在圍繞著這方面打擦邊球。
是自己不懂這些，沒看出來。
朱鈺不禁沉默，思索該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發現這些問題無法可解。
無論如何去做，都只能是緩解，許多方法更有著極大的弊端，會有相當久遠的後遺症。
這就是時代的限制了。
“沒有發達科技為基，哪怕朕想出再多辦法，都只能是緩和，治標不治本。”
“真要想一鼓作氣，解決最近幾十年來朝廷國庫空虛的問題，還得落在四個字上。”
“開源節流！”
“先說後者，節流節的是貪官汙吏，節的是土豪劣紳，要做的是正本清源，要做的是解決土地兼併問題！”
“而前者……”朱鈺將自己的目光放到了海禁上。
大明原本擁有著相當發達的海上商貿系統，後來是由於張士誠潰敗，大明朝廷主動封閉海路，這才有了海禁之說。
並不是海上商貿，真的不賺錢了。
自己要是能重新打通海上商貿，皇室親自下場經營，輔以各大豪商補充。
是否能在短時間內，重新打通海洋商貿體系，從而狠撈一筆，解決朝廷國庫空虛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