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羅蒙諾索夫夫人。她端著餐盤，急匆匆地走上樓梯。
蘿莎芭松了一口氣。樓下的人群仍在為吟遊詩人大聲喝彩，她的聲音幾乎被淹沒其中，但仍為蘿莎芭解了圍。
“蘿莎芭小姐，抱歉，沒想到您已經醒了。”羅蒙諾索夫夫人身材豐腴，儘管有了縷縷白髮，但無法掩飾其動人的神采，不過此刻，那雙圓圓的雙眸裡滿是擔憂，“我原本想把早餐送到您的房間，按理未婚姑娘不該在臥室用餐，可是樓下實在是……呃……不太優雅。”顯然，這位性情敦厚的夫人已經將照料蘿莎芭起居的工作攬到了自己肩上。
“無妨。如今不必拘泥這些。”上樓之前，蘿莎芭匆匆瞥了一眼樓下，青年仍帶著笑意看著她，神情裡帶了些好奇。
早餐很是粗陋，只有簡單的魚排、一塊烤麵包和一杯熱茶。蘿莎芭從來沒喝過如此劣質的茶水。可她明白，羅蒙諾索夫夫人已經盡力張羅了。為了不辜負她的努力，蘿莎芭努力吞嚥下這些，並向她表示謝意。
正午時太陽出來了，趁著這短暫的時間，蘿莎芭邀請羅蒙諾索夫到外面走走。
天地開闊，寒意似乎讓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清明起來。酒館就在大海邊上，但要看到大海，還得出柵欄的小門，順著一條在雪地上踏出的小徑走上一段路。積雪不斷從參天的松樹上一長縷一長縷地墜落下來，散為雪塵。
冬日的陽光格外寶貴。因為只有在日光下，冬季的海才不會顯得那麼荒涼、陰鬱。近海的海面結冰了，漫漫的白雪覆蓋了海岸，直達水邊。海邊兀立著一座高大的花崗岩礁石，漁夫們用不同的語言刻下了同一句銘文。
“悼念所有死於海上和將要死於海上的人。”蘿莎芭摩挲著刻痕，喃喃念道。從遠處吹來的冷風颳得她的臉生疼。
“據說，這是最早一批來到洛頓島的人刻下的，他們除了捕魚別無選擇。”羅蒙諾索夫解釋道，“氣候太冷，土地又貧瘠，他們無法種植農作物。所幸這塊海域的魚種類繁多，也算是神的恩賜吧。”
“先生，您真的相信神是存在的嗎？”蘿莎芭望著老師，唇邊銜了一縷苦笑。
“您不該懷疑神的存在，蘿莎芭小姐。”羅蒙諾索夫溫和地回答。陽光下，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那麼清晰。
蘿莎芭重新將目光投向大海，語氣裡有剋制不住的洶湧恨意：“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為什麼要讓我們待在這荒涼的地方，而舒瓦洛夫還舒舒服服地待在王城？”
“神自有旨意，我們無需揣測，況且除了艾爾弗聖地的精靈，沒人有能力揣測神諭。就像他對洛頓島的居民一樣，他們都是身處絕境的人，而神指引他們將魚賣給隔海相望的那些國家，然後將換來的糧食、布匹、藥物等貨物運回洛頓。他們就靠著這樣的貿易生存了下來。”
自然，並非所有的漁夫和水手都能夠生還，可就像羅蒙諾索夫說的那樣，他們別無選擇。
“可是洛頓島上並沒有教堂，精靈牧師都不願意來這裡佈教嗎？”
“精靈們聽從神的安排，如果神沒有讓他們來洛頓島，他們是不會來的。”
蘿莎芭沉默了。這篇大陸上所有的教職均由精靈擔任。只有精靈能聽懂神諭。相比較於人類，精靈是半神一般的存在。
“我想去利塔伊。”蘿莎芭突然說。
“您的意思是……？”
“舅舅會幫助我的。”蘿莎芭微微仰起臉看著羅蒙諾索夫，目光堅定。蘿莎芭的母親索菲婭王后出自利塔伊王室，如今的利塔伊國王正是索菲婭的哥哥，蘿莎芭的舅舅。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小姐。”羅蒙諾索夫頷首，“黃金騎士人數太少了，僅靠這樣的力量根本無法與舒瓦洛夫抗衡。如果能得到利塔伊國王的支援，局勢或許能夠被逆轉。”
“不過，我們能想到的，舒瓦洛夫自然也能想到，也許他已經在利塔伊佈下眼線了。”陽光經積雪的反射變得刺眼，蘿莎芭眯了眯眼睛，“憑他的勢力，我想這並不是難事。”
“不錯。”羅蒙諾索夫再次表示贊同，“我們或許需要在洛頓呆上一段時間，避避風頭。而且，如今的季節並不適合航行，漁夫都不出海打漁，商船也全部歸港了。”
蘿莎芭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望向遠處，洛頓島大多數的房屋都矮矮的，炊煙裊裊升起，這樣安寧的場景讓蘿莎芭的心緒平靜了一些。
羅蒙諾索夫補充道：“好在目前沒有追兵，您可以稍微寬心一些。”
“我會回到王城的。”
“神會護佑您的。”羅蒙諾索夫關切地看著她，“我會盡力輔佐您的，相信黃金騎士們也是一樣。”
“謝謝您，先生。”蘿莎芭輕聲道。她知道，她可以依賴他。
北方冬天的黑夜來得很早，僅僅是下午兩三點，暮色已悄然而至。
蘿莎芭貪戀明亮的燈光和溫暖的火爐，沒有待在二樓的房間裡，而是帶著一本書坐在酒館一樓的角落裡。待到無邊的黑夜團團圍住了洛頓島，漁夫們三三兩兩地來到酒館，就著烈酒相互吹噓，肆意大笑，以此消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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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能請您喝一杯嗎？”一位金髮的青年忽然出現在眼前，微笑著用喬歐德語發出邀請。
蘿莎芭認出他是早上的那個吟遊詩人，有些警惕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青年又用利威尼特語試探著問了一遍。
“可以。”蘿莎芭用喬歐德語小心地回答，同時飛快地看了一下四周，喬裝的黃金騎士們都散坐在酒館裡，若無其事地喝酒談天。
好在青年沒有注意，他歡快地朝吧檯打了一個響指，酒館老闆很快端來兩杯酒。那是一個沉默而佝僂的老人，從來不向客人詢問他們的身份家世。反正，來洛頓島的人不是逃難就是躲罪，無論是處於哪一種緣由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過去，那些有頭有臉的紳士淑女是絕不會踏上洛頓一步的。
青年咧嘴笑著端起兩杯酒，將一杯遞給蘿莎芭。後者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您大概是第一個在這家酒館裡看書的人。”青年笑嘻嘻地指出。
“是嗎？”蘿莎芭合上書，淡淡應道。
“我叫喬治，是個吟遊詩人。”他主動自我介紹道，目光真誠而熱烈。
猶豫了片刻，她才回答道：“蘿莎芭。”
“請原諒我的唐突，我本不想談論您的美貌，但我曾向詩神起誓，無論何時何地我見到美，我都要讚揚它。”喬治眨了眨眼睛。她有著一張圓圓的臉，上面鑲嵌著寶石般透亮的眼睛和花瓣般鮮豔的嘴唇。棕色的長髮垂在兩肩，襯得皮膚越發白皙。此外，喬治還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春日清新的氣息，彷彿她在紫羅蘭花叢中呆了很久一樣。
蘿莎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應該是她從小到大聽過的次數最多的一種恭維了。
“我也喜歡看書。”喬治熱切地說，“我每到一個地兒就會想法子蒐集當地的詩集、故事集甚至是那些晦澀難懂的古籍，好找素材編曲子。”
“這麼說來，你懂得很多語言啦？”
“不錯。我去過許多地方，吟遊詩人嘛，流浪是我們學習的機會，四處漂泊使我們博學。在什麼地方就要用什麼地方的語言唱歌，算起來也會七八種語言了吧——當然，洛頓島除外，這兒說什麼語言的人都有。”
看著喬治興高采烈的樣子，蘿莎芭饒有興趣的點了點頭，垂下眼喝了一口酒。
“您從哪裡來？”喬治好奇地問道。她蒼白的皮膚和淺藍色的眼睛像是北方利威尼特人的標誌，可棕色蓬鬆的長髮又像是南方的利塔伊人所特有的，而她說的喬歐德語聽不出一絲口音。
蘿莎芭怔了一下，說：“你看起來很擅長與別人搭訕。”
“不，我只願意與有故事的人攀談。”喬治有些曖昧地笑了，“您的眼神告訴我，您是一位有故事的小姐。”
蘿莎芭正想回敬幾句，廳堂裡另一側的人忽然大聲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