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明顯看出，甘達什老頭子和他的迦勒底同伴們也都極為緊張，這夥人一個個臉色慘白，手全都在不自覺地發抖！
“穆希利，慢一點兒，慢一點兒！”過了好一陣，那老頭才大聲叱罵道，“在尊貴的客人面前像狗一樣沒命地跑，還大喊大叫的，這成什麼體統？”
“老爺，老爺！”那個叫做“穆希利”的小子滿身塵土、大汗淋漓地滾到眾人面前，情緒激動地喊叫著，“甘達什老爺！北邊來了40多個女人！那個打頭的女的說，她們都是從‘拉塔什’來的使女，是‘雷馬馬’的人！”
40多個，女人？
“雷馬馬”的，女人？
殷戍偷偷瞥向了薩爾貢的幾名嚮導——正是他們聲稱，薩爾貢派出的第一批、也是唯一的一批清剿“雷馬馬”的軍隊，就在這塊“恩賈”綠洲遇見了一大群“白花花的亞摩力娘們”，還大都被她們帶入了“雷馬馬”設下的可怕陷阱！
她們是敵人！
敵人又找上門來了？
嚮導巴扎伊亞和他的同伴們統統變得臉色鐵青，有人已經將手伸進了袍子——情勢一下子變得極為緊張！
“喔……‘雷馬馬’的女人！”薩爾貢虛張聲勢地叫道，“好呀，真是棒極了！沒想到在世神靈的光輝能夠照耀到荒蕪沙漠中的這塊小小的綠洲！來呀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我們見識一下神靈身邊的人！”
幾個人敷衍了事般乾笑一聲，氣氛變得越來越尷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樹林的盡頭——那裡已經揚起了沖天的煙塵，顯然有“大部隊”正在朝著這邊行進！
很快地，滾滾煙塵中逐漸鑽出了至少0頭駱駝！駱駝隊排成長長的一列，開始在大片的樹影下喁喁前行。
殷戍眯起眼睛用力望去，發現在每頭駱駝的後背上都坐著兩位身著金袍的人，遠遠看去一片金光閃耀，真真令人目眩神迷；而四名光著上身的迦勒底小夥子正陪伴左右，一路誠惶誠恐。
薩爾貢突然用力拉扯自己的罩袍，將自己的頭顱緊緊裹住，只露出一雙眼睛；他的幕僚們心領神會，也紛紛照做！
殷戍立刻就明白了——“雷馬馬”的大名正是從馬裡傳出去的，而且裹挾了大批馬裡營地之中的人……說不定那支駱駝隊中有人能夠認出這位亞述的王子！
那樣的話，薩爾貢和他可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咯。
殷戍也忙不迭地裹緊了自己的罩袍，無比緊張地看著遠方的駱駝隊越來越近。
“‘雷馬馬’的使者，仁慈的女神，鳶尾花和石榴的守護者，高貴的舒魯瓦小姐駕到！”一名隨行的迦勒底小夥突然放聲喊叫起來，“舒魯瓦小姐駕到！虔誠的人們哪，快來跪拜！快來跪拜！”
“舒魯瓦小姐駕到！”他的同伴們也拉長了聲音齊聲喝道，“人們啊，快來跪拜！快來跪拜！”
“啊，舒魯瓦！”甘達什長嘆一聲，飛快地衝到人群最前方，率先跪倒在地！
“啊，舒魯瓦！”迦勒底人也紛紛高聲吟誦著名號，一個個都虔誠地跪下了！
薩爾貢和殷戍相互對望一眼，也磨磨蹭蹭地跪在了沙地上。
很快地，小溪岸邊這塊小小的帳篷營地內，黑壓壓地跪滿了一地人！
在一陣細碎的蹄聲中，0頭駱駝組成多隊伍緩緩來到了眾人跟前，一種奇異的香氣混合著牲畜熱烘烘的體臭撲面而來。
駱駝的喘息和響鼻聲近在咫尺，這群跪倒在地的人卻一直低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尊貴的舒魯瓦小姐！”那個陪同前來的迦勒底小夥大聲說道，“這就是我們的主子，來自拉古什的甘達什老爺！他帶來了XXX老爺（加喜特人）的問候，還有一份薄禮奉上……”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過後，耳畔終於響起了悅耳的女聲。
“哦，原來是XXX老爺派來的人哪……”一個女人溫和地說道，“快請起來吧！”
一陣衣物的窸窣響動聲過後，那個迦勒底老頭子率先站了起來。
“你們也都起來吧。”女人緩緩說道。
剩餘的人如蒙大赦，趕忙都七扭八歪地站起了身，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尷尬得讓人臉酸——但每一個人都很清楚，就在此時此刻，無數眼神正在寂靜的空氣中彼此激烈地交鋒！
殷戍悄悄聊起蒙在頭上的罩袍，小心翼翼地望了過去——他看見，那女人和她的同伴們全都披著繡滿了金色絲線的袍子，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當然也只能看見她們的一雙眼睛；她們的頭上都戴著非常誇張的、五顏六色的羽毛冠，有的色彩奇異的花翎，看上去就像是直接從孔雀尾巴上揪下來的一樣；她們的身上，乃至駱駝後背的馬鞍上、駱駝的脖子和肚子上，都綴滿了花哨豔麗的珠串和彩繩，簡直像極了當今南亞某“大國”破爛的公路上飛馳的各式各樣色彩鮮豔、俗氣無比的卡車！
這是從哪裡鑽出來的一群十八線無證馬戲班子兼豔舞團的女演員呢？
殷戍差點想笑，卻拼命忍住了。
他突然發現薩爾貢和自己的幕僚們正在悄悄地交頭接耳。
“小心點，安虎老爺，小心點兒！”王子猛地湊了過來，神神秘秘地小聲說道，“我的人能夠認出其中0個女的！……神靈呀，她們的確是從馬裡出來的，以前可都是營地裡最下賤的妓女！該死的，巴扎伊亞那頭公驢竟然全都嫖過，該死的！我最怕她們把這個死東西認出來……”
殷戍的心中頓時轟的一下，卻不知說什麼才好——馬裡的營妓搖身一變竟成了神靈的使女，如此神奇的事情也只有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才能發生！
這群亞述人和“埃及來的特使老爺”正在偷偷摸摸地嘀咕個不停，那邊迦勒底的甘達什老頭子已經在謙恭地“請”尊貴的使女舒魯瓦小姐，以及她的神聖使女團神聖的小腳踏在“恩賈”綠洲這片矇昧的土地上，換句人話說，就是請她們從駱駝上下來。
在男人們混亂的吆喝聲中，所有的駱駝都溫順地雙膝跪下，年輕的迦勒底小夥子們拘謹地微笑著，將駱駝後背上的金袍女子一個個抱下來，輕輕放到地上，再小心翼翼退到一旁，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那些女人似乎是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禮遇，相互之間開始嬉笑起來，緊張的空氣也稍稍化解開來了。
“啊，美麗的舒魯瓦小姐，我們從遙遠的拉古什帶來了XXX老爺的問候呢！”甘達什涎著臉笑道，“您瞧，我們早在半個月前就出發了……XXX老爺一直告誡我們……”
他陪在那位纖瘦的“舒魯瓦小姐”身邊，一直在喋喋不休，猛烈地誇讚著那個加喜特老爺的“好”，吹噓著迦勒底人的忠厚、善良和溫順，訴說著這群迦勒底人對“雷馬馬”的無限敬仰和崇拜。
幾名迦勒底小夥變戲法一般從帳篷里弄出了十來張精巧的摺疊小凳，恭恭敬敬地請這群“使女團”坐下，還極為體貼地撐起了涼棚，更使得這群女人心花怒放，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在一瞬間彷彿把這塊寂靜的綠洲變成了一個鶯鶯燕燕風光旖旎的不可描述之地！
兩名小夥子乖巧地遞上了某種飲料，那位叫做“舒魯瓦小姐”的女人卻輕輕推開了，雙眼已然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形。
看得出來，這些金袍女人對在此地所受的待遇十分滿意，連殷戍都情不自禁嘖嘖讚歎。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詞——“柔媚小意兒”，大致是形容近代中國某省人民特別善於察言觀色，會哄人伺候人，細節把控完美，有極大的本事將人侍奉得渾身舒坦由內到外通體爽泰……看哪，這群迦勒底人的的確確擔得起“柔媚小意兒”的評價了！
也許，這就是一個數百年來被反覆蹂躪的弱小民族所修煉而來的生存之道吧……
折騰了好一陣子，舒魯瓦小姐矜持地咳嗽兩聲，在小凳子上正襟危坐，準備“訓話”了。
全場的迦勒底人和亞述人，包括“埃及來的特使老爺”都肅立一旁，洗耳恭聽。
“咦？這邊的人，都穿著黑袍子嘛，似乎不是你們的人？”那女人突然指著薩爾貢一行，臉卻轉向了甘達什老爺，“他們是……”
殷戍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兒！
那位迦勒底老頭子正要答話，薩爾貢突然搶上一步，竟一下子跪倒在舒魯瓦小姐面前！
“啊，光輝的使女，高貴的使女，神的使女！”那家夥淚流滿面，瘋狂地親吻著女人面前的沙地，“能夠蒙受您的恩寵，我和我的同伴們是多麼幸福啊！”
殷戍和薩爾貢的幕僚們不禁譁然——當然在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這位任性的主子可真豁的出去！
“哦？……”舒魯瓦小姐眼波流轉，輕輕問道，“這位老爺……您，為何如此恭敬？您是……？”
“我們是喀林德來的寶石商人，尊貴的舒魯瓦小姐！”薩爾貢動情地說道，“我叫納洪特，人們都稱我為誠實的納洪特……他們是我的夥伴，小姐！看哪，這位是忠厚的楊吉……”他從殷戍開始，一個接著一個點著名，“……神聖的舒魯瓦小姐！我們本來要去尼尼微做寶石生意，先在馬裡住了三天歇歇腳，後來又在這裡遇見了寬厚的甘達什老爺和他可愛的同伴們……”
“馬裡？”那女人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你們還去過馬裡嗎？”
她身後那些輕聲嬉笑的金袍女子們也突然變得安靜了！
殷戍又一次拼命憋住了笑——那些女人估計也害怕自己的老底被人揭穿吧！
他突然發現，薩爾貢和舒魯瓦之間好像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種“麻稈打狼兩頭怕”的奇妙態勢——彼此之間都害怕對方認出自己！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特麼好玩了！
“啊，尊貴的使女呀，馬裡只是一個驛站，我們的目的地可是偉大的尼尼微呢！”薩爾貢謙卑地說道，“……我剛才說到哪裡了？啊，對呀，我在‘恩賈’遇見了甘達什老爺和這些心地善良的迦勒底人！他和我談及了您，談及了偉大的‘雷馬馬’，他說這位神祗已經在‘拉塔什’降臨了！”
舒魯瓦小姐頓時雙目放光，莊嚴地點了點頭。
“您要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大都是一些利益燻心的人……尊貴的小姐！實不相瞞，我和我的同伴們之前也是這樣……是的，我們的眼睛裡只有金子、銀子和寶石，我們的心腸已經被金銀腐蝕得發黑；我們嘴上說著供奉神，而在我們心裡卻對神不屑一顧；我們嘴上對神恭恭敬敬，而在心裡，卻只想著利用神，成天只想著神靈能夠保佑我們行大運、發大財；如果我們沒有這樣的話，我們就把火氣撒在神靈的頭上，反過來怪罪神，而從來不想想自身的罪孽……”薩爾貢直起身子，眼淚汪汪地看著舒魯瓦小姐，“……直到我在這裡遇見了甘達什老爺！”
那位迦勒底老頭子正肅立在金袍女子身邊，一聽這話也在微微點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甘達什老爺告訴我說，看哪，喀林德的納洪特！‘雷馬馬’神靈真的來到了人世間，並且給這片土地上悲苦的人們帶來了幸福和歡樂，你難道還不醒悟嗎？他告訴我說，看哪，喀林德的納洪特！‘雷馬馬’神靈完全不在乎愚昧的人們過去對他的種種詆譭和誤解，他真的放下了自己‘神’的身段，真真切切行走在人世間，為可憐的人們排憂解難，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人間奇蹟，你難道還不悔改嗎？”薩爾貢激動得渾身顫抖，“……啊，高貴的使女啊！您理解我第一次得知這訊息時的震撼嗎？一個真正的神靈真真切切地降臨人間！這樣的震撼，您能體會到嗎？我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無知、愚昧和固執！在我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我活得是多麼卑賤，我一直在瀆神，一直掙扎在黑暗的泥潭之中而不自知！……高貴的舒魯瓦小姐啊，我改變主意了。尼尼微算得了什麼呢？寶石生意又算得了什麼呢？神靈的降臨，就像閃電劃破了我愚鈍大腦中的沉沉黑夜！是的，現在的我，除了堅定地趕到‘拉塔什’朝覲真神之外，除了讓自己的身心自由自在地沐浴在他的聖光之下以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幸福、別的快樂和別的欣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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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貢的一番“表白”實在是煽情極了，連那位舒魯瓦小姐都忍不住留下了熱淚！
她款款站起了身，將手伸向了薩爾貢，柔聲說道：“啊……可憐的人，虔誠的人！您的選擇是對的，納洪特老爺！尼尼微正是一個血腥的獅穴，您自願、自覺地遠離如此骯髒腥臭的地方，這正是您的精神邁向一條高貴道路的起點……真的，‘雷馬馬’知道自己的感召如此強大，必定會極為欣慰的！來呀，虔信者，把袍子除下，讓我看看你的臉。”
殷戍心中一震——血腥的獅穴！猶太人在最最古老的文獻中這樣稱呼過尼尼微，而400年前一片荒漠之中的小女子也咬牙切齒地這麼叫……看來，亞述人在這片土地上真的是人神共憤了！
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望向了薩爾貢，卻發現那家夥的後背像蝦米一般彎了起來，而且在瑟瑟發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