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魯瓦小姐！”王子支吾良久，突然慌亂地捂緊了自己的面罩，“我和我的同伴們已經起誓，從今以後，我們將把自己利慾薰心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直到‘雷馬馬’神靈饒恕我們的罪過！……尊貴的小姐，我不想我們骯髒的相貌汙染了您的雙眼！”
殷戍簡直聽得目瞪口呆——這位瘋瘋癲癲的亞述王子實在是一等一的表演天才！
“那好吧，喀林德的納洪特老爺，我當然尊重您的誓言，”舒魯瓦小姐優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不過，您可能對‘雷馬馬’有一點兒誤解……您剛才說了好幾個‘他’。不，不是的，納洪特老爺。‘雷馬馬’降臨時，託付肉體的是一個女人，也就是說，我們光輝的‘雷馬馬’神靈可是一位女神呢！”
女神！
殷戍和那些亞述人全都呆住了！
這傢伙突然意識到，薩爾貢那一番聲情並茂的“表白”之中，在對那個怪物的稱呼上大量使用了“他”——阿卡德語的“他”、“她”和“它”也都是不同的詞——那個狡猾的混球兒！他是故意的！他肯定在試探“雷馬馬“的深淺！
“女神！“薩爾貢突然哭叫著再度拜倒在地，“啊，女神！果然，‘雷馬馬’神靈符合我的一切美好想象！女神呀！美麗，善良，純潔，擁有無邊的神力……”
他連喊帶叫，淚流滿面地再一次大肆吹捧了一番女神“雷馬馬”的光輝形象，突然又轉過身衝著自己的同伴們大聲吼叫著：“來呀兄弟們，來呀！不要吝嗇自己的那一點點小錢了！那又算得了什麼呢？趕緊的，快把我們帶來的寶石獻給舒魯瓦小姐，作為我們一點點最謙卑的心意！”
殷戍和那些“幕僚們”被那家夥令人眼花繚亂的表演搞得暈頭轉向，彼此對望一眼，只好再一次亂哄哄地下跪磕頭，然後爭先恐後地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口袋。
甘達什老爺使了一個眼色，一個迦勒底小夥子立刻快步走了上來，手裡託著一個碩大的陶盆。
從薩爾貢開始，每一個人都無比虔誠地將口袋裡的小玩意兒統統倒進了年輕人手中的陶盆裡——晶亮的石榴石、橄欖石、祖母綠、瑪瑙石、黃玉、紅玉髓……黃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粉色的……各式各樣叫不出名字來的珍貴寶石、礦石，再加之閃閃發光的碎金塊和銀塊，很快便在盆中堆成了小山！
舒魯瓦小姐和她的“使女團”每一位成員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雙眼也都睜到了最大！
哪一個女人能夠抗拒得了這些亮晶晶的漂亮小東西所散發出來的巨大誘惑呢？
“這些寶石，有的自大海對面的努比亞，有的來自西奈，還有的來自遙遠的高加索，舒魯瓦小姐，”薩爾貢莊嚴地說道，“我們做了一輩子的寶石生意，我向您保證，這些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但是，在女神‘雷馬馬’能夠給我們帶來的榮耀面前，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我，喀林德罪孽深重的納洪特，現在將它們統統獻給‘雷馬馬’；我們謙卑地請求，‘雷馬馬’能夠允許我們進入‘拉塔什’，能夠允許我們一睹女神的芳容！”
喔——！
所有人都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舒魯瓦小姐頓時大喜！
她身上的矜持與高貴氣質一掃而空，忙不迭地搶上一步接過那滿滿一盆子寶石，笑眯眯地說道：“如此豐厚的獻祭，‘雷馬馬’一定會非常開心的！她會賜福於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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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她身邊的一名使女小心翼翼遞過來一面純金做成的小牌子。
“這是‘雷馬馬’的信物，納洪特老爺……它只授予最虔誠的人。”舒魯瓦小姐笑吟吟地說道，“您和您的同伴完全有資格擁有它……收下它吧，喀林德的虔信者！有了它，女神的大門就能朝您敞開……”她突然轉過身，指著遠方的樹影興奮地叫道，“看哪，納洪特老爺，只要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半日之內就能抵達聖潔的‘拉塔什’……是的，納洪特老爺，好好拿著這塊信物！我能保證您接下來的旅途暢通無阻！”
薩爾貢連忙接過那面牌子，小心翼翼地貼在自己的胸口，雙眼一閉，淚珠滾滾而落。
殷戍皺著眉頭，心裡真是要多膩味就有多膩味——那貨，入戲實在是太特麼深了！
此時此刻，甘達什老爺和他的迦勒底同伴們，眼見亞述人竟然憑藉著一盆子亮晶晶的寶石便“反客為主”，率先得到了神聖使女的寵愛，一下子就急了！
“舒魯瓦小姐！舒魯瓦小姐！”那個迦勒底老頭一下子跪倒在金袍使女面前，焦急地喊叫著，“‘雷馬馬’的垂愛應該是公平的呀！瞧呀，尊貴的小姐，我們迦勒底人也有珍貴的禮物獻上！”
還沒等那群女人反應過來，甘達什便回過身用力招了招手。
“把他們帶過來！”他大聲喝道，“快帶過來！”
很快地，幾名迦勒底小夥扯著兩個女人，以及三個小孩子，畏畏縮縮地走出來了。
殷戍的眼皮動了一下——那正是他剛剛進入“恩賈”綠洲時，看見在溪水中嬉戲的小孩，以及帳篷後躲躲閃閃的兩位“神女”！
兩大三小五個人，就是迦勒底人奉上的的“厚禮”？
殷戍和薩爾貢不禁面面相覷。
金袍使女舒魯瓦小姐也一下子愣住了。
甘達什老爺子得意地瞥了薩爾貢一眼，小心翼翼湊上前去，附在那女人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舒魯瓦小姐的眼睛突然睜大了，很快便又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形！
“拉古什的甘達什老爺為我們送來了羔羊！”她突然轉過身去，衝著自己的同伴們尖叫著，“都是純潔鮮嫩的羔羊！”
神聖使女團的每一個人都歡呼起來了！
殷戍一行人都在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很快地，那些金袍女子紛紛走上前來，站成了一個大圓形，將兩個女人和三個小孩圍在正中央。
“跪下！”舒魯瓦小姐突然惡狠狠地喝道！
可憐的女人和孩子嚇得渾身發抖，只好老老實實地跪下了！
薩爾貢一行人和甘達什一行人趕緊屁滾尿流地退到外圍，傻呆呆地看著，連口氣都不敢喘！
只見兩名使女開始繞著包圍圈中央的那五個人快步疾走，一邊走一邊嘴中唸唸有詞；另外幾名使女不知從哪裡掏出了類似拂塵一樣的東西，人手一隻香氣撲鼻，一邊繞圈一邊朝著他們的身上用力撲打。
兩位“神女”和三個小孩只敢畏畏縮縮地低垂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突然之間，所有的金袍使女都開口吟唱起來——高亢的聲音從四十多只女性的喉嚨之中衝出，聽上去是那樣刺耳，那樣魔性，那樣餘音繞樑揮之不去！
……
芬芳的花瓣，
純淨的泉水，
撒在羔羊的身上；
‘雷馬馬’滿心歡喜，
‘雷馬馬’滿心歡喜！
……
“噗！”
一名使女突然身體朝前一傾，口中噴出一大股水霧，就像毛毛雨一般灑在兩個女人和三個孩子身上！
啊——！
一個看上去歲數最大的孩子立即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跳起來就想跑，卻被兩個“神女”死死按住了！
正在熱鬧之時，那位舒魯瓦小姐突然像發了瘧疾一般渾身劇烈顫抖著，雙手神經質地朝著天空亂抓，像是試圖從空氣中抓取什麼東西，又像是在拼命驅趕某種看不見的飛蟲。
折騰了好一會兒，她又開始繞著跪在地上的五個人團團亂轉，一邊轉竟一邊惡狠狠地咒罵他們！
“惡魔，惡魔呀！”她的雙眼幾乎要從面罩後瞪出來了，“快逃開吧！不要等著‘雷馬馬’的烈火把你們炙烤！卑賤的、骯髒的、惡毒的魔鬼，我看見你們了！你們還能往哪裡躲藏呢？淨化就要開始了！”
她突然“嗷”地叫了一聲，作勢就要撲上來！
這下子，跪倒在地的兩個“神女”嚇得緊緊抱在了一起，而三個小孩子已經全都被嚇哭了！
“你們，‘馬爾都克’的神女，你們都是不乾淨的！”舒魯瓦小姐猛然又退了回去，指著那倆女人咬牙切齒地叫道，“你們供奉的不是真神，是骯髒的邪神！看哪，‘雷馬馬’需要純潔的羔羊，而不需要黑心的狼羔子！‘雷馬馬’要對你們進行淨化！”
殷戍聽得簡直一頭霧水——怎麼，連蘇美爾—阿卡德神話體系中的主神“馬爾都克”都成了邪神了？這位“雷馬馬”竟然如此牛逼？
兩位瑟瑟發抖的“神女”趕忙抬起頭，正要解釋什麼，舒魯瓦小姐突然又“嗷”的大叫一聲直撲上去，像瘋子一般在她們身上用力懟了十幾下！
霎那間，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雞！
幾乎就在同時，那兩位“神女”突然爆發出最淒厲的哭叫聲，拼命掙扎著想要逃跑！
而她們的身體，就好像倏忽間破了幾個洞，瘋狂湧出的鮮血以極快的速度在袍子的表面擴張！
殷戍的大腦轟的一下，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他看見舒魯瓦小姐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鋒利的小刀，刀尖上已然沾滿了鮮血！
電光火石之間，那個金袍使女竟然殺人了！快速，凌厲，乾脆利落！
三個可憐的孩子完全被近在咫尺的變故嚇傻了，緊緊地抱在一起，竟然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幾名金袍女子一擁而上，立刻就抓住了那兩名渾身血汙在沙地上翻滾掙扎的“神女”，舒魯瓦小姐以閃電般的速度再度撲了上去，衝著她們的喉嚨狠狠地來了兩下！
伴隨著一陣令人窒息、卻越來越微弱的咳嗽和喘息聲，兩位“神女”終於慢慢滾倒在地，一動不動了！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三五秒之間！
殷戍已經完全懵逼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喉嚨，他覺得自己的胸中像灌飽了空氣，他又覺得自己的咽喉處又結結實實堵著一塊大石頭，滿腔的鬱結之氣根本就無從發洩！
“惡魔已經被我趕走了！”那個殘忍的金袍女人突然舉起了沾滿鮮血的小刀，大聲喊叫著，“惡魔已經被我趕走了！羔羊已經被淨化了！這，就是‘雷馬馬’的勝利！”
喔！——
臉色慘白的迦勒底老頭子甘達什又一次跪倒在地，所有的迦勒底人都跟著跪下了！
“光輝的使女舒魯瓦！”那老頭心有餘悸，顫抖著說道，“……啊，感謝‘雷馬馬’！讓您有了鷹隼一般銳利的雙眼……啊，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們的身邊竟然有供奉邪神的女人！惡魔就在‘恩賈’綠洲！我們都被她們騙了！幸好呀，我們……”
“老爺，那倆母畜生可是我們花了半個塔蘭的銀子的高價買來的呀……”人群中突然有人怯生生地叫道，“……就這麼死了？”
“混帳東西！混帳東西！”甘達什老爺勃然大怒，“拉塔什的舒魯瓦小姐宅心仁厚，剛剛為我們驅除了可怕的魔鬼！要不是‘雷馬馬’的使女，我們的小命統統都完蛋了！……誰膽敢再提什麼錢，我馬上就打斷他的脊樑骨！”
正在這時，跪在地上的三個孩子終於發出了震天的、淒厲而又悲傷的嚎哭聲！
“這三只小羊羔是無辜的，是純潔的！”舒魯瓦小姐莊嚴地宣佈，“這就是拉古什的甘達什老爺獻給‘雷馬馬’的厚禮！‘雷馬馬’告訴我，她原諒了甘達什老爺的大意，因為一個普通人，是必定會被妖孽所蠱惑的！是的孩子們，‘雷馬馬’很滿意，非常滿意！”
喔！——
所有的迦勒底人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那個迦勒底老頭“咣咣咣”連磕了幾個頭，身子一挺又開始大聲讚頌起那位神靈以及她身邊這些神聖的使女——而剛剛發生在身邊的可怕殺戮，就像輕輕彈了一下眼皮那般輕鬆，那般無足輕重。
舒魯瓦小姐卻有些不耐煩了，輕輕一揮手，幾名金袍使女便把三個連哭帶叫、不停踢打的孩子拖下去了。
兩具溫熱的女人屍體也被拖了下去。
薩爾貢和他的人全程呆立在一旁，訥訥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殷戍才和王子對望一眼——兩個人都感覺好似剛剛從一場可怕的噩夢之中醒來一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