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全黑了。雖然日光燈提供了充足的光源，她卻依然將燭臺搬到了寫字檯上，點燃了三支白蠟燭，在晃動的火焰下書寫日記。
通常這是她在一天臨近結束以前才會做的事，何況今天的重頭戲——克裡斯蒂亞諾的生日聚會尚未到來，她並不該在這個時候動筆。但由於焦躁不寧，她唯有將每日的“驅魔儀式”提前。
“我已習慣沉默。
因為家境良好、並始終受到無可非議的關懷照顧，幼年時，人人都稱我為幸福的孩子，可事實上我卻總是活在地獄般的痛苦中。
在我的童年時期，我完全不能理解人類，更感覺不到我是他們的一份子。我旁觀著人們的日常營生，時時感到不解與厭憎，滿腦子充斥著無法訴諸與人的奇思怪想，唯獨對所謂孩子的無憂無慮的快樂一無所知，以至於為自己的異常而惶惶不可終日。
我承受不了一絲一毫的惡意，對於哪怕最微小的衝突都懷有異乎尋常的恐懼，也無法心平氣和地接納事物中的任何不協調因素，然而它們無疑避無可避，這便可悲地使得生活的本身變得難以容忍。只有遁入到哲學、詩歌、藝術的世界中，我才能感到安全自在。
我曾經一度輕率地透露了心事，結果立刻被投以怪異的猜疑目光。那晴天霹靂般的打擊差點把我這個‘沒有皮膚的人’置之死地，也使我瞬間意識到，我的世界觀與所有人的都風馬牛不相及，自此我便再也不敢讓人發現我的真實面目。
我莫名其妙地相信，我一旦開口，那道從內心通往外界的門戶便無法閉合，人類必將馬上發現他們之中混入了一個叛徒異類，然後他們就會在憤怒中向我施以窮極可怕的報復。於是，為了避免想象中的慘劇，沉默就成為了我的鎧甲，人類也漸漸開始徹底忽略我，彼此互不威脅，我就此博得了生存的空間。
另一方面，玄妙的際遇再加上多年的學習和思考已經武裝了我，我的懦弱也漸漸發展為自負。我不再為自身孤立的個別性感到不安，乃至轉而將之視為我存在的意義。因此，我主動放棄了效仿人類那種在話語中矯飾真實心情、被冠以社交之名的做法，選擇堅決地忠實於自己。
時至今日，我近乎盲目地排斥共性，追求獨特性，而社交之於我就等同於否定孤立性的價值，化差異為同等，化個別為普遍，化自我為非我——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情況，便順理成章地引起了我下意識的抗拒。
出於這些緣故，如非必要，除非正好遇上了我的同類，我幾乎從不會與熟識的血親之外的任何人進行超過三分鐘的對話。
除了克裡斯蒂亞諾。
克裡斯蒂亞諾當然不會是我的同類，他也不可能瞭解我，但他在我身上激起的是遠比認同感更為崇高的感情。他令人生此在被靈光環繞，令孤獨具有詩一般的意義，令靜謐變為樂曲，接近他、和他說話、讓他微笑，自然便只會使我充滿虔誠的熱情，毫無困難可言。
但我今天要面對的不止是他一個人。
起初，這倒並不令我感到害怕，因為放棄社交活動一向是我的自主選擇，而非無能所導致的無奈之舉。更何況，理性明確地告訴我，審美乃拒絕同一性的有力手段，克裡斯蒂亞諾的美為個體化原理鍍上神聖的光暈，我又極其有幸地確認到現象即為本質，我大可以適度妥協，不必再固守著絕對的獨立來維護自身岌岌可危的存在。
然而，一想到克裡斯蒂亞諾將全程把我的一言一行看在眼裡，我竟破天荒地開始畏首畏尾、惶惶不安——與人的隔絕畢竟是我根深蒂固的習性，幾乎成了我的一部分，我真的能這麼快做到毫無破綻地掩飾自己孤傲怪誕的本質，然後得體地面對他所愛的親人和朋友嗎？
如果我做不到，他對我的所有好印象也許就該煙消雲散了。”
寫到這兒，她已忍不住開始想象最糟糕的前景，令她感到渾身冰冷刺骨。幸而就在焦慮感持續侵襲她的心臟時，她又聽到了夜之女王的嘹亮歌聲。
她趕緊扔下鋼筆，走到床邊像挖野菜似的把手機從幾件衣服底下掏了出來。是克裡斯蒂亞諾打來的。
她戴上被她視為護身符的項鍊平復情緒，然後才接通了電話：“你好？”
“我已經到你家樓下了。”
葡萄牙人的聲音彷彿是夏季發出的呼喚，她的精神沉醉在這充斥著溫暖生機的音樂中，奇跡般地恢復了工整的旋律。
“是嗎？我馬上下來。”
“好。我等你。”
意識到他即將結束通話電話，她不自覺地制止道：“等等。”
“嗯？”
“呃……”她一邊穿上一件法蘭絨外套，一邊尷尬地思考該怎樣解釋。事實上她剛才只是想繼續聽他說話而已。
“怎麼了？”克裡斯蒂亞諾接著問。
“啊，是的。”她蹬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跑出家門，終於想到了一個藉口，“我不知道你開了哪輛車。”
克裡斯蒂亞諾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我相信你很容易就能認出我的車。”
“對大多數人來說，大概是這樣。對我來說，就不一定了，我可是連賓士和豐田的標誌都分不清。”她說著，走進了電梯。
“好吧，我今天開的是蘭博基尼。”
“蘭博基尼？是什麼樣的？”
“最與眾不同的樣子。我相信你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的話確實沒誇張。那輛花哨的黑色蘭博基尼跑車停在這個平平無奇的普通小區裡，就跟異世界生物一樣顯眼，她猜也不必猜就知道車主只可能是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我已經下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向那輛名貴豪車走去。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他的音調頗是自豪地上揚了起來。
她被他小小的自負逗得啞然失笑，不由起了戲弄之意。於是，她用苦惱的語氣說：“啊，真抱歉。我對車的瞭解實在太少了。我分不出到底哪輛是你的。它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停在哪裡？”
“……不是吧？好吧，我的車……”他頓了頓，好像在形容上犯了難，“是黑色的。它比一般的車……呃，形狀扁一點。它就停在花壇對面。”
“黑色的，比較扁一點兒？”此時，她已經悄悄靠近了那輛蘭博基尼，並且透過車窗看到了克裡斯蒂亞諾抓耳撓腮的煩惱模樣。
“我好像找到了？”她偷笑了一聲說，忽然又假裝慌亂地向一個不存在的車主道歉，“噢，對不起，先生，我認錯人了！”
“天哪……！我的車不是真的那麼難認吧。好吧，那我告訴你車牌號碼？”
克裡斯蒂亞諾右手拿著手機，左手則一刻不停地一會兒抓抓頭髮、一會兒摸摸脖子，俊秀的五官因為苦惱而皺成一團。她覺得她兩輩子也從沒見過這麼生動可愛的表情，不禁微笑著在車外注視了許久。
然後，她走向前，俯下身子，敲了敲車窗，一下子便對上了克裡斯蒂亞諾那雙清澈明亮的暖棕色眸子。
“事實上，不需要。你的車確實就和你本人一樣出眾，我再不懂車，也一眼就認得出。”在克裡斯蒂亞諾還沒回過神時，她對著電話應道。
克裡斯蒂亞諾微微一笑，似乎很是受用，但很快又對著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你剛剛是怎麼回事？”她坐到車裡之後，他大惑不解地問。
“我只是喜歡聽你的聲音，還喜歡看你懊惱的樣子。”
克裡斯蒂亞諾怪異地扯起了嘴角，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所以你是在作弄我？安娜小姐？”
“對不起！請別趕我下車。另外，我不得不說，你今天看起來真是迷人極了，克里斯。我敢說那喀索斯見到你之後再也不會迷戀自己的倒影了。”
他轉了轉眼睛：“趕快系上安全帶吧，花言巧語的女孩兒。”
克裡斯蒂亞諾的跑車的行駛速度和它流線型的華麗外觀很相襯，而漸漸重新陷入焦慮的安娜麗塔卻忍不住希望它最好永遠也別開到目的地，好讓她只需在封閉的車裡與克裡斯蒂亞諾單獨相處到時間的盡頭。
但這個不切實際的願望無疑是註定要落空的。車子在規章限制內越開越快，本來她還一直能從後視鏡裡看到一輛可疑的白色別克，沒過多久也被甩得沒了影子。
當克裡斯蒂亞諾將蘭博基尼駛入一家私人會所的地下車庫之後，她瞬間因迫近的壓力而頭暈目眩。
“到了。下車吧。”克裡斯蒂亞諾說，拔下了車鑰匙。而安娜麗塔仍僵直地坐在位子上，臉色蒼白。
他這才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的異常：“你怎麼了？暈車？”
“不是……”
“你看上去，就好像是要上電椅了。”
她苦笑道：“大概也沒什麼兩樣。”
“……我的生日會有這麼恐怖？”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肯定會搞砸的。”
“搞砸？”他挑了挑眉，然後一臉恍然大悟，故意壓低了音量，模仿她當日的說話方式，“你是說，像這樣？別擔心，大不了我告訴他們，你聲帶發炎了之類的。”
她忍俊不禁，但馬上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是開玩笑。抱歉，我其實不應該來。我看我現在一個人回去可能會更好。”
克裡斯蒂亞諾怔了怔，似乎回憶起了她當初出口難言的窘態。回神之後，他馬上又寬慰道：“嘿，別搞得那麼嚴重，這只是個私人聚會，只有我的幾個家人和朋友在，你用不著那麼擔心。”
然後像是怕她不安心一般，他又伸出手指把所有人數了一遍：“來的人就只有我的兩個姐姐艾爾瑪和卡蒂亞、我的哥哥雨果、我的經紀人豪爾赫、還有我的私人助理裡奇。而且他們都是好人，可不會因為哪個人比較害羞就和她過不去。我保證誰也不會尷尬。”
她缺乏意志力拒絕克裡斯蒂亞諾好聲好氣的誠懇勸導，因此她只得勉強笑了笑，解開了安全帶。
“沒事，我沒問題。別在意我剛才的話，我只是一時神經緊張。”
但克裡斯蒂亞諾皺了皺眉，顯然看得出她只是想回應他的善意，而非真的冷靜了下來。
他一言不發，忽然用一種古怪的鄭重態度將右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愣住了，疑惑地看了看肩膀上的手：“怎麼了？”
“某個能說會道的小姐上次不是說，我身上的那一大堆優點對她有傳染效果嗎？所以我現在傳遞一點勇氣給她，那樣她就會放鬆點了吧？”他笑著說。
她恍惚間彷彿從那黎明般的笑容中看到了雅各之梯1。
至少在那一個瞬間，她確實覺得她與世界之間的隔閡消失了。
“我沒事。”
這無疑是一個高檔會所，內部裝修得十分豪華，此時由於客人不多，顯得相當空曠。在侍應生的殷勤招呼之下，他們被引領到了一個靠窗的角落。
這一桌坐著的正是克裡斯蒂亞諾提到的三男兩女，安娜麗塔儘量用不粗魯的方式細細觀察了一遍每個人的面孔，依次將他們的身份和自己的瞭解對上了號。
見到安娜麗塔和克裡斯蒂亞諾二人結伴出現，他們十分默契地各自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哇哦，我們最愛的弟弟來了，而且還帶上了一個我們從沒見過的美女。”克裡斯蒂亞諾的長姐艾爾瑪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二姐卡蒂亞附和說：“你不該介紹一下這位小姐嗎，克里斯？”
“她叫安娜麗塔·曼加諾，一個出色的歌唱家。”克裡斯蒂亞諾說，然後補充道，“她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他們落坐時，他的大哥雨果打趣道：“原來是這樣？我們還以為你無聲無息地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
他不滿地抱怨道：“嘿，別人亂說就算了，你們怎麼也覺得我和一個女孩之間一定不會有單純的友誼關係？”
她輕笑了一聲，使得克裡斯蒂亞諾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而他孩子氣的神態反而令她更加倍感愉快。
然而，當她將視線投向其他人時，她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她好不容易擠出了幾個字：“你們好。”
他們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這時，足壇超級經紀人豪爾赫·門德斯對她說：“我聽說過你，曼加諾小姐。”
她微微一愣，實實在在地感到了幾分驚訝：“是嗎？我很榮幸。”
“應該是我很榮幸認識這樣一位優秀的女高音才對。你那麼年輕就已經征服了全世界幾乎所有的大劇院，實在了不起。”
“您過獎了。”
裡奇·瑞古菲也恭維道：“看到這樣年輕漂亮的小姐，我還以為她該是一個模特或者演員之類的，想不到原來她是個這麼出色的歌唱家。”
“謝謝。事實上……我算不上多麼出色，我只是運氣比較好而已……”她本想流暢地正常說話，但一旦開口，聲音就像一輛破爛的老車，跌跌撞撞地開到一半就忽然熄火了。
克裡斯蒂亞諾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她的困境，悄悄拍了拍她的大腿，然後對親友們半開玩笑地說道：“我忘了說，她很怕生，你們得對她溫柔一點。”
她不由對他露齒而笑，而他則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之後的整個聚餐過程裡，所有人確實如克裡斯蒂亞諾所保證的那樣，對她相當友好。在這種寬容的氛圍中，她也便順勢保持著靦腆的微笑，於是，她雖然常常一言不發，但總算並未顯得冷漠乖僻。
吃光蛋糕之後，聚會已臨近尾聲，她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並默默等待剛剛進了洗手間的克裡斯蒂亞諾坐回她身邊。
而另一邊的克裡斯蒂亞諾則在洗手的時候，猝不及防地發覺門德斯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洗手檯前，透過鏡子注視著他。
“你也上廁所？豪爾赫？”
“不，來找你聊天。”
“我選擇在廁所以外的地方聊。”他一臉嫌棄地說，走向門口，卻被門德斯一把拉住。
“這次居然是一個歌劇演員，不得不說，你令我大吃一驚，克里斯。”
克裡斯蒂亞諾掰開他的手，翻了個白眼：“別用那種語氣。我都說過了，她是我的朋友。”
“是的是的，朋友。計劃什麼時候更進一步？”
他頗是自得地勾起了嘴角：“那要看她的表現。”
“哦？怎麼說？”
“她一直在努力追求我——你這是什麼眼神？難道很奇怪嗎？”
“不奇怪，當然不奇怪。”門德斯對著鏡子悠閒地理了理領帶，“那麼你覺得你的追求者怎麼樣？”
克裡斯蒂亞諾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她很好啊。她漂亮、聰明、風趣、有涵養，更別說她還是個卓越的歌唱家——你這又是什麼眼神？我說得不對嗎？”
“她長得是挺俊俏，我也不懷疑她的專業水平。不過另外幾個優點……你和我是在談論同一個人嗎？”
他立刻辯解道：“人多的時候她會不自在，面對我一個人的時候就不同了。她非常有趣，而且在舞臺上，她能掌控一切。”
門德斯默不作聲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其中的探究意味令他如芒在背。然後，門德斯悠閒地說道：“內向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更容易降低戒心、獲取信任，而壞處自然就是扭捏無趣——至少在你成為她的熟人之前是這樣。然而，她在旁人面前固然拘謹寡言，在你面前卻始終從容大方，即便不久前你還是和她毫無交集的陌生人。我不得不說，你的追求者可真是獨特——又或者我應該說，羅納爾多的魔力真是神奇。”
克裡斯蒂亞諾厭惡地皺起眉：“你想暗示什麼？別陰陽怪氣的。”
“嘿，我只是為她驚歎而已。她有這樣的性格，卻還能整天在劇院裡對著幾千個觀眾唱歌，而且那麼年輕就是個成功人士了，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面上一僵，但仍硬著頭皮大聲駁斥道：“那又怎麼樣？你也說我的性格天天給自己找麻煩，我還不是一樣成了世界上最好的球員？”
“跟我抬槓可沒什麼意義。”
“我才懶得跟你抬槓，只是讓你別把安娜想得那麼糟。她跟你天天埋怨的那些女人可一點都不一樣。順便一提——”他指指自己閃亮的耳釘，“這是她送給我的。”
“幾萬歐元的耳釘是很高的成本，不過投資在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身上，可不止是一本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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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話非要那麼討厭嗎？你到底是對她有什麼意見？”
“我對她能有什麼意見？不管怎麼說，我相信無論從什麼角度看待她的處事作風，她都算是你歷任緋聞物件裡最理想的一個，以後我至少不用擔驚受怕哪天又在報紙上看到你的前女友在和記者討論你的性生活了——別一副暴躁的樣子，我可是認真的。你們的聯合，怎麼算也會是雙贏。和你在一起的話，她以後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名利雙收，連唱功都不必在乎了，因為只要沒變成啞巴，全世界的劇院和唱片公司就永遠會追著羅納爾多的女朋友求她唱歌。之後，她想接廣告、拍電影，進軍娛樂圈也不是不可能。而另一方面，一個女高音歌唱家的形象很健康，對你來說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經紀人頭頭是道的利害分析終於激怒了克裡斯蒂亞諾：“在你眼裡，我的魅力難道就這麼低下？！所有女人接近我，不是為了錢就只會是為了名氣？”
“冷靜點，別發小孩子脾氣，你今天都已經二十五歲了。那你介不介意告訴我，你認識她有多久？”
他的氣勢一下子像被扎破的氣球一樣洩了：“兩個星期。”
“兩個星期，好的。那麼，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又是怎麼變成現在的關係的？你確定你足夠瞭解她？”
克裡斯蒂亞諾沮喪地意識到，這些問題他居然一個也回答不來。於是他只好說：“我是不太清楚關於她的事，有時候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確定她不是你懷疑的那種人。全世界到處都是想嫁給我的女孩兒——她們大部分連見也沒見過我一面。安娜喜歡我又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噢，所以儘管你不瞭解她，卻依然相信這完全是一個純潔的愛情故事？”
“……那又有什麼問題？”
“沒什麼問題。”門德斯聳聳肩，“好吧，聊天結束。說到底，你要是選擇安娜麗塔·曼加諾的話，只會給我省不少麻煩。”
眼見克裡斯蒂亞諾面色陰沉，門德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軟了語氣：“行了，別那麼不高興了，當我什麼也沒說。我畢竟不再年輕了，容易懷疑太浪漫的事，但你如果真的能好好談一次戀愛的話，我只會為你開心。”
他們回到座位上時，安娜麗塔正暮氣沉沉地端坐在椅子上發呆，而在她看到克裡斯蒂亞諾出現的一瞬間，她立刻眉開眼笑、精神煥發。
克裡斯蒂亞諾不自覺地開始東張西望地迴避她的視線。而就在這時，其他人紛紛陸續告辭。裡奇和雨果帶頭站了起來，他的兩個姐姐緊隨其後。
“不早了，我們先走了。改天見，克里斯。”卡蒂亞說。
克裡斯蒂亞諾一下發了急，忍不住制止道：“等等，我——”但他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的安娜麗塔，便只得馬上把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裡。儘管他這會兒很想和他們一道離去，然而就這麼丟下她一個人回家實在不是負責的做法。
“再見。”他改口說。
最後，門德斯留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也離開了座位：“我也該走了。再見，克里斯。”
“再見，豪爾赫。”他乾巴巴地說。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安娜麗塔就像脫水的魚回到了河裡一樣自在，克裡斯蒂亞諾卻如坐針氈。
克裡斯蒂亞諾正迫不及待地打算提出送她回家，她卻搶先問道：“明天你有空嗎？”
“呃，沒有，對不起。”
她好像沒有料到這麼乾脆的否定回覆，但她無所謂地笑了笑，也沒有太過在意，又問：“那後天？”
他飛快地回答：“後天我也沒空。”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
“恐怕我最近都沒有空，曼加諾小姐。”
她的微笑消失了。
克裡斯蒂亞諾冷不防地心裡一顫——她天生下撇的嘴唇一旦沒有了笑容，就總顯得她十分陰鬱冷漠。
“如果我有什麼地方惹你不滿的話，你可以直說。”
“噢不，不是這樣。”他急忙擺了擺手，“我對你怎麼會有不滿，和你相處很愉快。只不過……”
她安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
克裡斯蒂亞諾心慌意亂，只得胡謅道：“我想為國家德比做準備，畢竟，皇馬很久沒有戰勝巴薩了。”瞎話一出口，他便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巴，只能期望對方不會感覺到這個藉口有多拙劣。
她聽了他的解釋，臉上竟重新漾起雋巧的微笑。
他卻覺得這更可怕了。
“國家德比……還有兩個月。”她那種敬佩的語氣反而愈加凸出了刻薄的意味，“雖然我早就聽說羅納爾多的職業精神是足壇第一模範，不過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的敬業程度。”
他正不知所措地想要開口補救，安娜麗塔已經拿起手袋、從座位上起身，用一種疏離的禮貌對他說：“我也該走了，謝謝你的邀請，阿維羅先生。另外我可以保證，在至少兩個月內，你不會受到任何不受歡迎的糾纏——就算有也不是來自我。”
她的反應超出了克裡斯蒂亞諾的預料，慌亂中，他也不知道是後悔還是不好意思，跟著她一起站了起來：“很晚了，我該送你回去。”
“很感謝你的好意，阿維羅先生。”她冷淡地拒絕了他，“不過，比起蘭博基尼，我大概還是更習慣地鐵。再見。”
這個女孩或許難以捉摸，可她從來不曾對他如此冰冷，克裡斯蒂亞諾不禁無所適從。
“再見。”他悶悶地說，跌回了座位上。
於是，她毫不留戀地向出口走去。但幾步之後，她忽然回過了頭：“啊，我忘了一件事。”
他抬起頭：“嗯？”
她微微一笑，又變回了那個溫和親切的姑娘。
“生日快樂，克里斯。”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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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雅各之梯，出自聖經《舊約.創世紀》，雅各在夢中見到了直通天國的梯子。喻指通向神聖和幸福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