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繞開血湖,向西走了約莫半小時後,在佈滿發光菌類與荊棘藤蔓的泥地上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那是一截掩埋在泥土下的列車鐵軌。
裸露在泥土外的鐵軌上生滿苔蘚與鐵鏽,顯然已經被廢棄了好些年頭,當格溫用手指拂去黏在上面的碎土時,模糊的青金色紋路浮現在眼前,隱約能看出那是一道圓形的輪廓。
“喲,居然是這種東西?”
看到紋理的雲夢有些驚訝,她蹲在格溫身旁用輕輕摩挲,上面立即浮現出暗淡的金色光芒,在紋理上勾勒出全貌。
那是一輪金色的太陽,四周環繞有燃燒的烈焰花紋,底部以緊簇的刀劍為基,青色的雙翼於烈陽兩側張開,透著一股子舊時代的神秘氣息。
“古代光明教庭的曜日聖徽,裡面還有些殘留的以太能量。”
雲夢解釋道,“這種以太徽記的作用是穩固、守護,能夠在行駛的蒸汽列車外部張開防禦屏障,興許就是那時鐵十字教皇構建地上神國的產物,只不過因為工程耗費巨大,所以沒有被後來者們完全拆除吧。”
她拍拍手站起來。“既然這裡有鐵軌,那附近一定也存在列車補給的村鎮,我們沿著鐵軌繼續走,應該就能一路直達霜木鎮了。”
眾人自然沒有異議,於是他們順著這段荒廢的鐵軌繼續前進,直到發現那片坐落在山丘上的城鎮。
它是突然間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格溫遠遠望去,能看到七、八座由青色磚牆與褐色屋頂堆砌的兩層樓房聚集在一起,四周圍攏著零星分佈的長屋,還有三架風車和大片被野草佔據的農場。
順著農場間的小徑向更高處看去,眾人先是注意到了那座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蒼藍色古樹,隨即就看到這龐然巨物樹蔭下佇立的破敗教堂。
“我在想”
法諾盯著山丘上的巨樹,“這地方之所以叫霜木鎮,八成就跟那東西有關。”
“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樹。”
三問也有些震撼,“在我們家鄉,這麼大的樹只存在於傳說之中。”
相比起其他人,雲夢倒顯得冷靜許多。
“繼續前進。”
她望著那座小鎮,“那裡應該就有我們要找的線索。”
鐵軌一直蔓延到小鎮入口附近才停止,這裡的雜草與植物上多出了幾分鮮豔的血色,赤紅的菌類與苔蘚爬滿倒塌的木柱圍欄,空氣裡飄蕩著某種刺鼻的異味。
起先格溫還在疑惑,直到他們沿小徑進入鎮子後,這個問題立即就迎刃而解。
“血腥味。”
雲夢看著前方那地獄般的慘烈情景,抿起嘴唇。“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味道。”
“一場暴亂。”
三問搖頭嘆息,眼裡帶著悲憫,“看樣子他們並非死於魔獸的攻擊,反而是在互相殺戮中死去。”
他們站在小鎮中心的空地上,面前堆滿了扭曲怪異的屍體。
它們渾身長滿黑色的毛皮,或生有六隻昆蟲般的複眼,或頭頂尖銳的獸角,只能憑藉四肢與軀體辨認出幾近破碎的人體輪廓。
空地中央的水井旁,許多具漆黑的屍體交疊糾纏在一起,互相啃噬。格溫甚至還看到兩具屍體的利爪互相撕開了對方的咽喉與胸膛,森白的骨骼與內臟血肉暴露在空氣中,令人不由為之側目。
這些屍體生前大約就是那些被森林詛咒的鎮民,他們的屍骸以某種超越常理的方式留存下來,保持著生前的姿態,將數十年前鎮民們互相廝殺的慘烈情景野蠻地灌入密會探員們的眼中。
但在這座森林中,哪裡又有常理可言呢?
面對密集的屍骸,法諾上前幾步俯身觀察了一會,突然變了臉色,“這不是什麼詛咒,是被深淵侵蝕的表現。”
他取下鑲在腰帶上的玻璃球,其中的火苗彷彿遇到天敵一般劇烈波動,好像隨時都會從玻璃球裡衝出來似的。
“能夠引起火種的反應,這些鎮民已經被深淵化了。他們之所以互相殘殺,或許就是因為被深淵的罪孽氣息沖垮理智,解放了內心壓抑的惡之獸性,陷入混亂的瘋狂之中。”法諾轉頭看向雲夢,神色凝重。
“這裡絕對存在有深淵感染的源頭,換言之”
“天基之門就在附近。”
雲夢用肯定的語氣回答。
“不如讓大家散開去四周的房子裡找找,也許能發現一些線索。”三問提議道。
“好,就這麼辦。”
雲夢點頭,“三叔、阿曲,你們和法諾檢查右邊的房屋,我和格溫檢查左邊的房屋。各自注意安全,一有發現,立刻互相通知對方。”
無人反對,他們立即就按照雲夢所說的那樣分成兩組,在四周破敗的房屋中進行搜查。
霜木鎮中的房屋樣式古老,格溫只在群島的鄉下見過這種建築。現如今,更加擁擠狹窄的公寓大樓正在成為沃頓這類現代城市的主流,只有富人才住得起這類別墅般的雙層樓房。
“嘎吱”
隨著令人牙酸的門板移動聲響起,格溫走進佈滿灰塵的一樓客廳,開啟密閉的百葉窗,令客廳裡渾濁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當屋子裡潮溼的黴味散得差不多時,他才有功夫檢查四周。
這座房屋的客廳裝飾得極為考究:在屋子北面的牆壁上掛著兩幅油畫,油畫下方正是壁爐,一旁擺著深紅色的皮質躺椅和擱腳架。壁爐正對著通向二樓和地下室的樓梯口,表面圓滑的木質櫥櫃與木箱靠牆放置,分列在樓梯口兩側。
屋子的主人生前似乎很富裕呢。
格溫心裡正這麼想著,就聽到雲夢的聲音從隔壁房間裡傳來。
“看我發現了什麼?”
格溫走進隔壁房間,看到她舉起一把長劍,“一把被主人遺落在這裡的武器。”
“鏘”
雲夢拔劍出鞘,清冷的寒光傾斜如水,令這間臥房的溫度隨之降低了幾分。
長劍劍身由精鋼打造,血槽自白銀鑄造的葉形護手延伸向劍尖,便於劍刃刺進人體時釋放對手的血液,兩側劍刃上附著有一層層流水般的細緻紋理。
毫無疑問,這是一柄精心打造的殺人利器,
“看看這個,認識上面的字麼?”
雲夢將長劍遞到格溫面前,他看向護手附近銘刻的那行字元,發現正是自己之前學過的精靈語。
“利刃額利刃隨風起”他有些吃力地辨認著那些抽象文字。
“利刃隨風起,劍下皆亡魂。”
雲夢將長劍橫在面前仔細打量,“這是一把針對人類和亡靈的坎特爾鋼劍,唔很明顯的精靈工藝,上面似乎還附加了一些風元素咒術,能夠大幅減輕武器重量,加快使用者揮劍的速度。”
“這把武器會是誰遺落在這兒的”
格溫話未說完,自己就先醒悟過來,“是那個獵魔人,他比我們先一步到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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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雲夢收劍入鞘,“我在密會聽過有關獵魔人的傳聞,他們一般會攜帶兩把長劍,一把是對付人類和亡靈的鋼劍,另一把則是為深淵魔怪和其它黑暗異種準備的秘銀劍。”
“所以這把劍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一直走在我們前面的獵魔人,但他為什麼會丟下自己的武器呢?”
“也許他遇到了一些事情,”格溫試著猜測道,目光四下打量,“一些讓他來不及做出反應的事情”
臥房的大床佈滿是灰塵,柔軟的乾草鋪在床邊的地板上,一旁丟著攤開的毛毯,似乎有人在上面休息過。那名獵魔人顯然曾在這裡留宿
“等等。”
格溫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抬頭看向雲夢,“你從哪兒進來的?”
“臥室後門。”
雲夢指向身後的一扇小門,“我在屋子後看到這扇門虛掩著,就順便進來看看。”
“也許獵魔人在這裡留宿時發現了什麼東西,來不及帶上武器就離開了呢?”
“或許吧。”
雲夢不置可否,但她實際上並未認同這個猜測。因為對一名戰士來說,武器就像手足,使用的時間越長就越順手,這柄鋼劍的握柄光滑無比,顯然被使用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被獵魔人所拋下。
這座小鎮中一定另有隱情。
雲夢走出臥房,格溫緊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同回到小鎮中心,正巧遇到同樣搜查完畢的法諾和三問等人。
“你們找到線索了嗎?”
“我們發現了一把鋼劍,可能就是那個獵魔人的武器”格溫將自己和雲夢的猜測與法諾等人說了一遍,才問他們道:“你們呢?”
“沒什麼大的收穫,倒是從部分鎮民留下的日記和信件裡找到了一些資訊。”三問晃晃耳朵,“霜木鎮是在十九年前被黑森林吞噬的,而且鎮民們之所以會變成這幅鬼樣子的,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詛咒。”
“這一切都是因為在小鎮被森林包圍的第二天,那座血湖中的湖水汙染了地下水源,井水發生異變,鎮民們因為誤飲井水才變成了怪物。”
“還有那片血湖。”法諾補充道:“我們找到了鎮子裡老人留下的筆記,他們認為黑森林是被外神汙染的混沌之物,將血湖稱作‘神孽孕育之地’,把它比作外道邪神的子宮,所有的魔獸皆是邪神子嗣,是異族召喚的生物兵器。”
這麼說血湖才是讓鎮民變成怪物,且導致他們全部死亡的原因?
格溫又想起在血湖邊所看到的的景象,不由頭皮發麻。
“現在怎麼辦?”
他聽到三問的聲音,“要不要再找找我們沒有搜查過的地方?”
那座山丘頂端的教堂?
格溫下意識抬頭,發現雲夢也望著巨樹下的方尖塔。
“啪嗒”
她正想說話,眉心上突然傳來一點涼意,緊接著就是豆大的雨珠突然傾盆而下,砸在周圍的房頂與地面上劈啪作響,整個世界眨眼間被籠罩在一片迷濛的雨幕中。
暴雨來得太過突然,將通往山丘頂部教堂的小徑化作一片泥濘,再加上森林裡颳起了大風,氣溫驟降。
考慮到雲夢的體質,眾人只得在鎮子上找了一處靠近農場的房屋,打掃乾淨後用來歇息,只等雨停後再去探索教堂。
但他們沒想到,在簡單地吃過晚飯後,雨勢反而越下越猛,時不時有電光劃破夜空,好似將東方大海中的海水整個潑下,像是要用雨水將整個世界都給淹沒一般。
“啪嗒,啪嗒,啪嗒”
格溫坐在窗前,靜靜聆聽雨聲,試圖按照三問所說的那樣,讓自己的身心與自然契合,進而從這場驚天大雨中得到有關翻海拳術的啟示。
但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是有些困難了。
這裡是房屋原本的客廳,此時被幾名男性當做休息的地方,一起打地鋪。雲夢則在裡間臥室歇著,她飯後又灌了一瓶烈酒禦寒,現在應該已經睡下了。
“格溫真勤奮啊,這麼晚了還在鍛鍊拳術。”
法諾光著腳丫躺在草堆上,正毫無形象地撓動腳心,“三問先生可真是一位嚴師,實力也不錯,起碼是黃金上級的超凡者吧?”
“差不多。”
三問語氣含蓄中不乏自信,舒服地窩在曲懷裡,任由對方撓動後頸,“我原先的實力接近【無鑄之軀】,後來因為一些意外實力下降,這兩年才重新達到黃金階。”
面具人曲聞言也用力點頭,似乎在認同三問的說法。
“哦哦!【無鑄之軀】嗎?!”
法諾有些驚訝,看向橘貓的眼神頓時就變了,“三問先生,其實我也有些問題想請教”
好吵啊。
格溫背對著三個在草墊和毛毯上鼓譟的傢伙,只覺得心裡有些煩躁。
血湖、黑森林、死去的鎮民,還有那狗日的天基之門,這些東西在他腦海裡攪動,令格溫的情緒始終難以平靜下來。
他又堅持聽了一會雨聲,沒有從中感悟到奧妙,反倒是被弄得生出一股子睏意。眼看天色不早,那三個傢伙也消停下去,格溫便不再強撐,倒頭躺在草垛上,抓過毛毯裹住自己,閉上了眼睛。
睜眼。
星辰於天空炸裂,狂舞的巨龍噴吐烈火,與三四米高大的巨人戰成一團,天空中失卻了太陽,只有籠罩在火光下的寂靜蒼穹。
“他媽的”
格溫長出口氣,看著眼前這座漆黑的孤山。
夢境原來還能持續做麼?
他有些費解,也很迷惑,沒想到自己會重新回到這個曾在法肯沼澤之外做過的夢境。
要去山上看看麼?
格溫有些猶豫,那些陷入激戰的超凡生命在他身後漸漸消散,化作血色的虛無,整個夢境世界中只剩下格溫和面前的這座山峰。
他能體會到,山峰上那種呼喚的感覺越發強烈。
這是源自血脈中的感召,他無法拒絕。
於是格溫向前一步,幾乎就在他邁出腳步的同時,四周情景突變,眨眼間格溫就來到了山頂,出現在一座破舊的壁爐旁。
壁爐前方是一張寬大的長桌,鋪有雪白的桌布,長桌盡頭是一片黑暗,格溫只能看到左右兩側擺放著十幾把椅子,上面坐著模糊的人形影子,面前各自擺放有餐具和餐盤。
一場晚餐?
格溫注意到長桌末尾還有兩個空著的座位,正對盡頭的黑暗。
有一個位子是留給自己的。
他突然生出這個念頭,隨即走向長桌末尾左側的位子坐下,緊接著就看到身旁的空位上浮現出一道透明的人影。
看身形似乎是個女性。
格溫無暇關注對方,他看到了更加怪誕的一幕。
他看到了
“轟!”
格溫從毯子上挺身跳起,轟鳴聲在窗外猛然炸響。
“怎麼回事?”
除了雲夢之外,其他幾人也被驚醒過來,法諾迅速從草墊上爬了起來,“半獸人打過來了?”
“不”
格溫站在窗邊,有些疑惑,“很奇怪,不是半獸人,外面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話音剛落,一道令人不由為之戰慄的慘叫聲在窗外響起,法諾趕忙湊上前,卻發現外面只有密集的雨幕,他所看到的事物一切正常。
可耳畔卻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人群的尖叫、驚呼,還有密集的爆炸與雷鳴聲,以及某種怪異的低語。
宛如末日降臨。
“這是某種魔法?”
面對超出自己認知的情景,年輕的刺客有些慌張,他看向腰帶上封存的玻璃球,卻發現火種毫無動靜。
不是深淵,也沒有魔能波動。
“出去看看。”
三問瞪著窗外的雨幕,“這座鎮子果然有問題!”
既然自己的便宜老師發話,格溫只能照做,他猶豫了幾秒。
伸手推向房門。